简介:双高智,事业线感情线并重。男女主携手合作,一起护民生、保太平,同生共死
初见,女主她假意撞入他怀中,他虽一眼识破她拙劣的伎俩,但是没有拆穿,他只觉得女主很有趣。后来,男主他却在明知是她精心织造的手段之中逐渐沉沦。
【文章片段】
谢辛辛与刘宛郑重地告了别,并一再许诺会常常来看她。刘宛倒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因为此番见了陆清和,深觉合她意,心情好得很。
谢辛辛一步三回头地回了马车上,心中还在梳理今日之事的脉络,对马车一动未动之事浑然不觉。
阿凤悄悄打着口型问:“公子,她怎么了?”
烈日当空,陆清和将车上的帘子一一放下,让谢辛辛沉思的面庞浸在阴影里。他望着她,觉得她入定般的侧脸也发着柔和的光。
“不知。”陆清和摇了摇头。
阿凤:“那我们去哪儿啊?”
陆清和:“不知。等她。”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阿凤按捺不住静默,又转头过来说:“对了公子!”
陆清和看了他一眼。
阿凤会意,压低声音,争取不吵着谢掌柜的思绪:“我们渡江时候见过的那个船工,托孟知监给咱们传了信,说从江底捞了些东西,似乎是官家的,瞧着危险,他不知如何处置,干脆送来给我们。”
“危险?”陆清和皱眉,“什么东西?”
阿凤道:“都用实木大肚圆桶装着送到郑家去的,我只略瞟了一眼,没打开看过。”
谢辛辛耳根一动,忽然回神插嘴道:“实木大肚圆桶,什么圆桶?我今日也瞧见好些实木的箱子。”
阿凤被她忽然吓了一跳,“就,像是整块木头挖空的那种大桶,盖一个木头盖子,严严实实的,什么也看不见。噢,就和酒桶似的!”
“是了,我说在王府看见的货箱为何这么奇怪呢!”谢辛辛忽然一喜,拍掌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寻常货箱,都是用木板钉成格栅,漏光漏水。那样整块木头挖的箱子,多半是为了防水。可若是走寻商商道的货物,何须要在箱子上下这么大的功夫?”
陆清和眸色微凝:“在宣王府见到的?何时?何种情况?还有谁知道你看见了?你可遇到什么事?”
一连串问题,问得谢辛辛微微愣怔。半晌,她忽而笑道:
“我慢慢说于你听。”
她说话的时候,陆清和专心地望着她。
直到她讲到自己走错了路,撞见了拉货的那批人,陆清和的眉头微微皱起,叹了口气。
这一声叹气听得谢辛辛有些心虚:“并非是我莽撞,实在是宣王府的园子既多又杂,我从小便不怎么认路……”
她从眼角偷偷看了一眼陆清和,才觉过味来——
不对啊,她在虚什么?就算是她莽撞又怎么了?莫非是怕陆清和担心自己?
她的心反应了过来,不容许自己在旁人面前矮了气焰,于是且直了直身子,默默闭上了解释的嘴。
陆清和却接着道:“北瑛王府也很大,园子很多,到时你嫁给我若怕迷路,需得时时跟在我身边才好。”
谢辛辛一怔。
这说的是什么话?怎么就扯到那儿去了。
她看着他,仔细辨着他的神情。
阿凤握了半天马鞭,等不到里面的人说去哪,干脆向车厢里头问了声:“去哪儿呀谢掌柜?”
她一醒神,盘算了一息,便道:“先去衙门吧。”
无论后面有些什么事,世子那儿又有什么幺蛾子,她都得先找郭知州兑现诺言,弄清楚烧了自己全家的仇人是谁。
而边青昙的话又的的确确在她心中烙下了印子。
“若是谁知道当初帮助自己的人,就是杀了自己全家的仇人,还能‘死心塌地’地替他干活,那得是什么度量?”
这话说的没首没尾,绝不可能是信口胡言,若非是在说青昙自己的身世,便是在暗示和她对话之人,也就是谢辛辛。
也就是说,害了爹娘的仇人除了北瑛王府,还有可能是赵都云。
可莲州谢氏与宣王府可谓唇齿相依,赵都云有什么理由灭了谢家呢?
她想不明白,所以她急切地希望拿到郭知州所言的卷宗,亲眼见一见真相。
正想着,车厢倏地一晃动,谢辛辛身子也随之朝边上一歪,惊得她即刻心神归位,低呼一声。
“抱歉,”阿凤忙道,“车轱碾上一块碎石,我之后再小心些。”
谢辛辛扶着自己胸口,接了一声“无事”,缓过劲来,却觉得身下“垫子”很是温暖,肩上有什么轻轻压了三分力,让她一时起不了身。
她错愕抬头,正好对上陆清和清澈如星的眼睛,含着笑意看她。
“陆清和你……”她下意识唤他,才发现自己仰倒在他怀中。
陆清和低低地应了,忽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扶着她肩膀让她借力坐了起来,既而含笑侧过头去不语。
她立时明白他是故意的!
这老狐狸,方才分明有意压着她肩膀让她坐不起来,这会儿又在装蒜!
谢辛辛气呼呼道:“你自重!”
陆清和也没想到她竟是在自己名字后接这三个字,脸上的笑容一时凝了半瞬,转而认真对她道:“何谓自重?”
“谢小掌柜,你难道不是要和我成婚么?”
“这婚事不仅你我二人之间已有约定,且我已见过刘宛娘子,也算是见了你的娘家人,如今你要对我始乱终弃不成?”
他忽然说这许多话,听得谢辛辛一愣一愣的,总觉着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憋了半天,才冒出一句:“你别乱说。”
这软嗒嗒四个字,说出来才觉得没气势的很,谢辛辛索性上手欲去捏他的脸,直想把这人清贵得意的菩萨相捏成白面团子才好。
谁知陆清和偏头一躲,车厢又是咯噔一声一阵摇晃,谢辛辛一下子没收住力,哐当就往陆清和身上扑了过去。
陆清和忙一伸手——不是搀住她,而是将她结结实实接在了怀里。
谢辛辛将他一推,朝着厢外怒道:“阿凤!”
“抱歉,抱歉!”阿凤在前头一迭声地告饶,“这石板砖怎么翘起来了,哎唷,对不起公子、谢掌柜,下次不会了!”
这次轮到陆清和笑着道了一声“无事”。
谢辛辛怒目向他,不免觉得很没面子,忍不住道,“可我也未必要嫁给你,今日一见边青昙,倒觉得一切还有变数,去不去云京还要再说……”
哪怕没有动机,但万一,万一若是谢府失火的元凶不是北瑛王府,而是宣王府呢?她自然不必嫁去云京,在北瑛王府周遭浪费时间……
且想着,才觉得身边似乎没了动静,抬眼一看,就见陆清和眉间蹙起深壑,满眼不解地望着她。
竟让她有一种错觉,觉得陆清和像东街那只呲着长毛的猫儿一般,那长毛猫儿每次被人驱赶,都是这样睁着一双困惑茫然的眼睛。
她忍不住想,自己是怎么了,总对他有些怪异的想法。
可陆清和又是怎么了,他从前提到成婚之事,不是从来不愿给她一个明白的答复么。
谢辛辛便向他解释:“总觉得青昙她是在暗示我,我的仇人,有可能是宣王府。若是如此,我就不必去云京,自然不必要嫁你了。”
陆清和不作声。
她又叫他一声,“陆清和?”
他不声不响,盯着她的脸庞,像是无声逼问着她什么,看得她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一时心慌慌的,好像有花草在土壤之下萌芽,挠得她不知所措。
“你是怎么回事,你……”
她忽然说不出来话了。
车轮碾在绿苔藓嵌着缝的青石砖地上,发出格愣格愣的声音。车厢之外一阵沙沙,是衙门外那条街的老银杏叶子被风吹落了。
她短暂地走了一会儿神,知道是快到衙门了。
她对这片刻的出神感到眷恋,因为这莲州的土地、这银杏树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这些所有事物让她感到安全。
在她回过神来的一刹那,她又觉得惶恐,这惶恐中似乎含着窃喜,她好像隐约知道,她要发现的东西是全新的,是她从前从未面对过的,哪怕她之前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朝着这个方向而去。
她如梦方醒:
“你喜欢我?”
眼前之人没有马上回复她。哪怕她从前玩笑般的问过无数次这句话,此刻她却觉得答案好像和之前都会不同了,所以陆清和越是不说话,她心里越是焦躁的很,花草生长的土壤似乎都干涸着,渴望着。
一切念头挤在她的脑袋,包括从赵都云手上拿来的那包药。
她本觉得这包药揣在怀里,距要用它之前,还有好一段时间。可此刻这药包却莫名烫人,烫得她心口发慌。
陆清和又叹了口气。
“这会子叹什么气呢!”谢辛辛急了,忍不住锤了他一拳。
“问你话,又不回答,总是这样故作玄虚的。若是不喜欢,也无妨,若卷宗写着北瑛王府有嫌疑,端的是影响不到我们从前约好的事情……”
“茗琅跟我说了,玉春楼的真账本应该就藏在谢家从前相熟的一家钱庄老板那里,老板见了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等我从郭知州那儿看了卷宗,回玉春楼里,第一时间就把账本……”
“喜欢。”
“……就把账本交到你手上,到时候我便算是……什么?”
她说了这许多,耳边好像有一阵轻若蝴蝶振翅的声音掠了过去。
她又问:“你说什么了?”
陆清和却笑着道:
“听不清便算了。”
谢辛辛可不饶他:
“你方才说喜欢了,是不是?”
这人的耳根分明泛上粉红,却还是侧过头去,低低道:“没有。没说。”
谢辛辛凑到他脸前,将信将疑:“真的没说吗……”
一双明艳的杏眼在陆清和面前闪着微光,陆清和一闪念,就要张口。
还未等他吐出下一个字,谢辛辛便丧气地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没说……没说更好……我哪里是在期待你说呢……”
“起初要你喜欢我,不过是郭知州给我指的路子,说若得了你的心,之后吹吹你的枕旁风,好让王负那小子脱罪更容易些。”
陆清和的喉头动了动,终还是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谢辛辛没察觉什么,自顾自赌气道:“若早知道你办案是严明的,不会那样轻易给王负定了罪,我哪里会那样上赶着绕着你转?你若没说……更好。现下我也不需要你喜欢我了。”
她将脸埋在手里,像是要午憩一般,默默将头靠在了车厢的窗沿边。
什么心中的花啊草啊,也都睡着了,不再在心尖的肉里蛄蛹。窗外的声响好像也都微弱下去,只有怀里的药包硌着她的身子,让她不甚舒服。
陆清和沉沉地看着她。
起先他着实有那么一霎觉得自己应该面对她,喜欢就是喜欢,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她没听清,再说给她听一遍便是了。
可……
“……现下也不需要你喜欢我了。”
他忍不住将这句话拿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
也是,自己何时又见过她的真心呢?
她若只把自己当做报家仇的一个跳板,一柄利刃,他又何苦用儿女情长给她徒增烦扰?
更何况,她的仇人若是北瑛王府,自己将如何面对她?
可她的仇人若不是北瑛王府,她又无须履行约定嫁给他。
大不了他只做她的跳板,在她要去的方向载她一程。
若是有幸,再做她手里的剑任她挥砍。
待她复仇之后,他再去朝堂上做他所向之事。于自己的心意而言,难道不算是一种圆满么?
这么一想,陆清和豁然开朗,淡淡地说了一声:“若是不嫁也无妨,莫要影响了你的计划。”
谢辛辛掩着脸不动,也不知听到不曾。
又没过一刻,阿凤停了车,向身后喊了一声到莲州衙门了。
谢辛辛便倏然起身,掀开帘子走了下去,头也没回。
等衙门一层层通传下来,天色都暗了。昏黄的风吹过来,谢辛辛只觉得一颗心摇摇荡荡的,上够不着云,下踩不着地,竟像是晚风里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般。
但她不愿意承认这风筝线是被谁三言两语剪断的。
事到如今,情事上再迟钝的姑娘都应该明白了自己的心。
但说来也奇怪,若她仍似从前那般心无二念,此时大可以逼问他藏藏掖掖什么,亦或者什么叫“不嫁也无妨”,死皮赖脸地非让他说让自己满意的话才肯罢休。
可今日她不敢这样。
或许是因为问心有愧。
她是谢辛辛啊,玉春楼说一不二的谢小掌柜,昔日莲州谢家的大小姐,身上还背着报仇家恨的担子,怎能把自己的“风筝线”挂在别人身上?
正要收起自己的心思,提醒自己莫要在虚无缥缈的感情上浪费时间,大门口就来了个衙卫传:“谢掌柜跟我走吧,郭大人在里面等着呢。”
她漠然跟上,一个恍惚,忽觉得眼前这人高高瘦瘦,有些眼熟。
乍一眼看去,不免失声道:“胡捕快?”
衙卫一愣,紧张地摸了摸后脑:“什么?我们这没有姓胡的捕快。”
再一细看,才觉得此人与胡捕快只是身形相似,五官大不相同。
谢辛辛眨眨眼睛,“抱歉,认错了。我与之前不幸遇难的那位捕快有一面之缘。”
衙卫脸色肉眼可见地仓皇起来:“可不敢说,可不敢说。”
“衙卫大哥,你慌什么?”谢辛辛觉得可疑,“是又发生了什么事?”
这衙卫一心想跳过这个话题,见她不依不饶,只能小声快速地将前情同她讲一遍。
原来衙门里面这位郭知州,一向爱信神鬼卜问之说。
官衙之地,陈冤断案,难免生煞气,弄些石狮子、风水镜之类的辟邪是常有之事。而郭知州来到此地任职之后,迷信之风更盛,但凡出个什么见了血光的案子,就请了道士占卦驱邪,往往三天两头的祭神拜佛不消停。
再加上胡捕快之死,外人看来又是奇凶之诡事,这郭知州巴巴地请了据说是极灵验的大师来算了一卦。
大师一算,说这位蒙难的胡捕快是百年难见的煞孤星,天生大凶之象、害人之命,谁和他做同事,谁就官运倒霉;谁做他的老婆,就要穷困一生。
郭知州一听,只觉得近来确实仕途多有不顺,再一看那胡捕快的夫人,确实背晦倒灶到了极点,平白被人欺侮不说,跟了胡捕快之后,什么苦都吃了。
衙卫带谢辛辛转过了几门影壁,和迎来的同僚们打了声招呼,才接着道:“这大师说,胡捕快之死是天上的星君看不过煞孤星继续降害世间,特特地前来收他回去。这是郭知州在莲州为官,给莲州带来的福气。”
要不怎么说这大师格外神通呢,桩桩件件都说在了郭知州的心坎上。
据这大师所言,这位胡捕快的名字自带煞气,接下来不可再提,尤其是在衙门里面,以免煞孤星阴魂不散,盘桓不去。
谢辛辛冷笑一声:“荒谬。这哪请来的大师,我看是江湖骗子吧?”
衙卫长长地噫了一声:“据说这大师给郭大人在外头的小儿子算过命,准得很呐……哎!你小心点啊!”
谢辛辛平地一个踉跄,险些没被自己绊了一跤。
给王负算命?
不会是那位莫名其妙将自己引荐到郭知州面前的老熟人吧……
一股气就横亘在她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这所谓“神通”明显是坑蒙拐骗,可自己恰好又因为这“大师”得以今日前来察看家仇卷宗,不可不说自己似乎也得了这位大师的好处,若要声讨他,她谢辛辛倒显得没有立场。
但这大师说的又实在不是人话。她一时气闷,再没言语。
衙卫自然乐得不谈,接下来一路沉默,送她到郭知州面前便退下了。
谢辛辛抬眼一看,郭知州笑眼立于身前,头顶赫然架阁库三个大字。
她还没张口,郭知州倒好声好气先向她做了一礼:
“多谢谢小掌柜。小子已向我来信说明原委。”
谢辛辛摆摆手,在意的却是:“王负醒了?”
“是,依他信中所言,应是余毒未清,正在他娘……”郭知州顿了顿,“在王娘子处休养。”
“我知郭负他此番凶险,却未想到那徐长庚如此心狠手辣。听闻你还险些被匪徒绑架了,谢小掌柜,这算我额外多欠你一个人情。”
“匪徒?”谢辛辛淡淡道,“世子没跟郭大人说这群匪徒是哪儿来的?”
郭知州一愣:“什么?”
他很快反应过来,捂着耳朵道:“我不知道,但若世子殿下没知会我,我也无须知道,谢小掌柜你莫要告诉我了。”
谢辛辛冷哼一声。
这便是为官者的处世之道。
见她无意再多说,郭知州才把双手从耳边拿开,笑呵呵道:“谢小掌柜且在这等着,我去将你要的东西拿出来。架阁库乃机密要地,闲人免进。”
谢辛辛点点头,不置可否。
为了这一日,她奔波了许久,也期待了许久,没想到将要拿到谢府案的卷宗之前,自己的心情会是这般平静无波。
她不知道卷宗里写了什么,也许什么有效的信息也没有。到时候她要怎么办呢?
可哪怕是有,曾经富甲一州的谢家也回不来了,爹爹娘亲也回不来了,自己那匹骄傲活泼的小马也回不来了……
好像谢家没了之后,她那一颗可以没有负担去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人的心,也就没了。
架阁库的大门一开,立时有股淡淡的焦味传了出来。
谢辛辛只是鼻子动了动,对衙门怎么打理这地方不感兴趣,因而未放在心上。
许是因为架阁库文书众多,郭知州进去了很久,似又与库中录事说了一会儿话,才将一封折叠子带了出来。
谢辛辛没有多话,接过一看,上书“开真九年第壹佰贰拾柒号谢府走水案”,便深吸了一口气。
就要将这封文书揣进怀里,郭知州忙一迭声地拦下她:
“官府公务,给你看一眼已是破例,怎可带走?谢小掌柜在这里看完便是,我即刻还要将它还回去,免生事端。”
谢辛辛讷讷道:“我……”
这一打开,里头的内容关乎她去哪里、怎样去寻找仇人,或将要影响她后半人生的线路,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郭知州不住地用眼神示意她:“快看吧谢小掌柜,趁现在还没什么人经过。”
她一咬牙,猛地打开——
开真九年六月廿七未时末刻,谢府无故走水,延烧六时辰不止。
谢氏举家遭焚,尽成灰烬,唯谢府嫡女及一女管事,因出府核查账目得免于难。此外,满门尽殁。
……
书录此事的官员笔记清晰,用一纸笔墨细腻的蝇头小楷,流畅地写下这段案情。
在读这几行字的时候,谢辛辛只觉得自己的心空跳了一拍,此后只觉得麻木,甚至难觉悲痛,顺势看了下去——
……
经有司审讯查正,是日,谢府除北瑛王府遣使造访外,并无他客登门。北瑛王府使者亦已于火发前离去。
……
因北瑛王府使者以返云京,上书京衙与大理寺协同,未果。
姑以意外之事故论,定案如斯。
没了。
没了?!
谢辛辛将这封文书翻到背面一看,一片空白。
真没了。
除了北瑛王府四个字稍显突兀,一整封折叠子,再没有任何她不曾知道的信息。
“就这么没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郭知州,“官府的文书就如此草率?”
郭知州局促道:“这……衙门记事,简明扼要即可。”
她急道:“可这根本没有查出什么啊?郭大人,昔日你对我言,此案详情衙门一直记录在册,如今就拿这个东西糊弄我?”
“不是我糊弄你,你小声些!”郭知州急得要去捂她的嘴,“那当时我下一句怎么说的?我说‘不是无人查,而是,衙门不能查’,事关王府,你听懂了没有?”
说完,郭知州发现自己被小姑娘一双眼睛黑漆漆、直勾勾地盯着,忽觉后背凉凉的一股死意,忙撤了捂嘴的手。
他一把夺过谢辛辛手里的折子,后退三步清了清嗓子,“看完了我就拿回去了。”
“郭大人。”
身后女子叫住了他,声色如冰。
郭知州回头,无端不愿意再看她的眼睛。
“我只希望郭大人给我个明话,我爹娘的死,和北瑛王府有关,是也不是?”
“这……”郭大人为难地撇开目光,“要我说,自然是未必,但也不全无可能……”
“你!”
“哎哎,别嚷!别嚷!”郭知州求助般地央她,“再如何,这卷宗也是我偷偷拿给你看的,你难道想把事情闹大?这架阁库是什么样地方,也容你放肆?”
“那老道士这几日还要来这儿做洒净仪式,驱邪避凶,眼下正是最该清净的时候,你别在此时此地找我的晦气。算我求你了谢小掌柜,有什么话等咱们出去再说,行不行?”
谢辛辛呸了一声:“什么狗屁洒净仪式,这种东西亏你也信!”
但到底不再吵嚷,还是让郭知州把东西还了回去。
郭知州如蒙大赦,拿着文书一溜烟地跑进库里,留谢辛辛一个人在外平复心情。
她神情不忿,一呼一吸,胸腔起伏不定。
早知官衙无为,却未想这么无能!
但所幸她看到了北瑛王府……好哇,还是北瑛王府。
一想到北瑛王府,陆清和长衫玉立的形象便又显现在她心里。谢辛辛只觉得周身渐渐地冷了下来,头先摇曳不定的心似乎也被一阵秋风吹过,一地荒芜。
郭知州再出来时,便见着她已经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神色平淡,眉眼恭顺,绵绵地看着他。
他心里有些发毛,一步一步凑上去,“谢小掌柜,你还有事吗?我这有些老道士送的香烛符咒,你若需要,拿几个回去烧了安神?”
她现在几乎听不得“烧”这个字,眼皮一跳,仍是勾了勾唇,嘴角虽弯却不显笑意,道:“无事。但,方才听你说架阁库周围还要做洒净仪式,我想问问这老道士可是我见过的那个?”
郭知州便道正是,“他很有些本事,你见过的,应当知道,当初替我儿所算之事几乎一字不差。前几日才来点香烛,焚符咒。只是架阁库内文件众多,不可见火光,因此架阁库内只能做洒净仪式,先洒净水,再通风祛邪……”
“噢?”谢辛辛挑起眉毛,“这么说,我莲州官府衙门的架阁库是闲人免进,但道士可进?”
郭知州有些惶然:“这道教是我朝国教,这样神通的先生,进宫封个什么真人大仙的也不为过,怎算是闲人呢?谢小掌柜慎言。”
谢辛辛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深觉此人乱信入脑,说不通了,摇摇手道:“郭大人说的是,只是我还有一求。”
“先前与那道士一面之缘,他说我此后或有牢狱之灾,当时仓促,未向他求避祸之法。今日听你说他如此灵验,不知郭大人可否为我再引荐引荐?”
总算想起这一茬了。
谢辛辛从来没把卦象什么的当真,但拿此事来当个引子却不错。
郭大人喜道:“那是自然,说到底你也是为了我儿,我怎好推辞?下回请他来替我打醮之时,我记得派人来接你便是。”
谢辛辛得了这个话,也不再客套,垂了眼睛就告退下去。
出衙门一看,陆清和的马车却不见了。
她心里登时一冷,心道此人倒是一贯骄矜,被自己缠了两句,也不求他真的说喜欢自己,竟还不告而别。
这是什么意思?
躲着她?
这么看来,他的性格与初见时也没什么分别,仍是这样高高在上,静言令色。认识这么久了,就没见过几回他真心诚意的时候。
她肚子里怀着气,根本不去想人家是去哪里又去做什么事,一厢情愿地往最坏的结果去猜,乃至已经下定决心,哪怕陆清和最后忽然赶着车出现了,说是马车拦了路挪了地,她也不要理睬他。
实际上这又有什么道理呢?
可她现下最不想讲道理。
谢辛辛不太明白自己的心情,甚至抵触去深究,眼看太阳没那么烈了,便自顾自地走。
绕过一棵大银杏树,街口处几抹残阳荡了下来,拌着小摊贩煮的汤圆子香味,扑面而来的是人间烟火气。
她鼻子动了动,觉得新奇。小贩就张罗她:“白果圆子汤,姑娘来一碗?”
“那来一碗。”她被吊起食欲,兴冲冲道,“从前不见这儿有圆子汤卖呀?”
小贩手上就拿了一个小碗,奇怪地看了她一眼,“怎么会呢?咱在这支摊儿也有两年多啦。”
她一想,原来是自己自接手玉春楼起,在饭点时就没空出来逛街了,只得笑笑:“噢,许是我不常来这。”
“嘿,那您今儿来巧了不是。”
小贩将碗大的勺子伸进深深的铁锅里,窑了满满一碗升着白气的圆子汤,又从身边的木桶里舀了一小杯冰糖水,见她好奇,解释道:
“这儿附近除了衙门、书院等,没什么闲散铺子,经过的客人大多有事要办,赶着来回。这圆子汤是现煮的,未免烫口,我加一杯放凉了的糖水,容易入口些,不耽误客人的正事。”
谢辛辛点头赞叹,拈吉利话说:“好会做生意,您发财是早晚的事。”
小贩将圆子汤递给她,乐道:“摆摊卖汤,称不上什么生意,挣得也就勉强够吃饭。就说这支摊的地界,也不是白来的,挣了二两钱,四处打点就要花一两半。”
“打点?”谢辛辛有些没听懂,“摆摊卖汤还要向谁打点?这条路是谁家自己修的吗?”
小贩见她生得可爱,忍不住卖弄起来,向她展示自己所通的人情世故:“姑娘你不出来营生,不知道也是应该的。虽说这条路人人能走,但莲州这儿谁做生意,不得向那位出点血?”
她嚼着圆子问:“那位又是哪位呀?”
小贩哎唷了一声,“就宣王府的呀……”
“啊?”
谢辛辛被一颗圆子哽住,使劲咽了下去,“你挣这点钱,还得打点王爷?”
“不是王爷,而是那位世子爷的手下。自打那王府上是世子爷管事以来,不管小摊小贩还是大户家的茶楼酒馆,但凡挣钱的营生,都得向王府上贡。不然有的是办法找你的麻烦。”
怪不得自己小时候从没听说爹娘做生意给宣王府上过什么贡品。
这赵都云就这么缺钱么,手都伸到小贩头上来了?
她将碗一放,气道:“照你这么说,那赵世子岂不是像个土皇帝一般。”
小贩立时嘘了一声,让她说话避讳些,然后自己叹着,“若是我也能开个像玉春楼那样的酒楼就好了,不用那么大,再小一些,好歹攒些钱,让我爹娘享享福。”
谢辛辛本想听他扯扯闲篇,结果聊到了玉春楼头上,登时有些愧疚,红了脸,付完银子逃也似地离去了。
边走边心说,玉春楼在她手上,如今也像一个烂摊子一般,不仅背地里替赵都云收了不少钱,如今还在被李管事等人觊觎着,连自家厨娘都不敢接回来。
更何况,此番出了一趟远门,见多了民生,再谈起玉春楼为宣王府洗钱的营生、收的脏钱来,她也不再底气十足。
这玉春楼替宣王府做事的来由,除了赵都云曾在她谢府倾覆时帮了她一把,于她有恩、顺势而为外,她也曾想着,这些钱她若不经手,要不是走了别的路子继续送给赵都云,要不是仍然落在这帮黑商贪官的手里,肥水又何必流了外人的田。
现如今再一想,这些钱又不是平白出现在黑商贪官的家里的。
是从哪里来的呢?
除开从摆摊卖圆子汤的身上来,也不知还要从多少同样汲汲求生的普通人身上来呢。
陆清和不是想要玉春楼的账本么,正好,索性将账本给了他之后,自己便不干这脏活了。
若是可以,将小绿茱和王娘子接来,她们一同再办个崭新的、干干净净的玉春楼,岂不美哉?
她一乐,心中顿时幻想无限,姑且将这一大堆糟心的事撇在脑后,一蹦一跳地走起来。
一不留神就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她扶着脑袋道歉,“我不小心……”
被撞到的人却不说话,听她说完,才浅浅笑了声:“无妨。”
一听这个熟悉的声音,谢辛辛心便一沉。
谢辛辛:“你不是走了吗?”
陆清和很是无辜:“未曾。我为何走?”
谢辛辛:“……”
风起,银杏叶忽然簌簌落了谢辛辛满头。
谢辛辛晃了晃脑袋,才抬起脸来看他,正巧看见他想要替自己拂去落叶的手。
她啪地一下打落他的手,“那你怎么不在衙门门口等我。”
连她自己也未发现,她的语气中半是委屈,半是娇蛮,总之,就不是她想表现出的冷心肠。
陆清和揉了揉被她打红的手背,从袖子里拿出透着亮油的油纸包来,低声道:“……桂花糕。”
谢辛辛:“嗯?”
陆清和的发丝被风吹乱了几分,他也不去理,只是看着她,笃定道:“你喜欢桂花,在邺州的时候。”
谢辛辛:“……给我买的?”
见她有些松动,陆清和笑了,“不是,给小狗吃的。”
谢辛辛有些错乱了。
他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那他方才心平气和地说什么“不嫁也无妨”,“什么都没说”,好似浑不在乎的模样,如今又是为哪般?
打住,且打住。
既然他什么都没说,自己何必自作多情。
她甩手要走,“你这是为什么,特地消遣我?”
陆清和尚未明白她的意思,下意识思考了一会儿,谢辛辛已经走出了两步。
他一怔,刚要抬腿去追,谢辛辛又自己折了回来,夺过他手上的油纸包,“拿来。”
“马车呢?”
“我们约定如旧,我去把账本取来,你要娶……你要带我去云京,进北瑛王府看看。”
陆清和未等她说完,先是一笑,接着笑容便慢慢淡了下去。
“你看了卷宗。……是怎么说的?”
约定如旧,就是说,果然还是北瑛王府吗。
谢辛辛吸了吸鼻子:“没怎么说,只看到文书提及北瑛王府当日有遣来使,但言辞含糊,不知可不可信。”
他便没再说话。
若是父兄真是她的仇人呢?自己难道要让她嫁入仇家吗?
他低下眼睛看她,心中复杂,有意忽略了她没说完的娶字,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发现了问题,“马车,马车不是就停在原地么?我一个人出来买桂花糕,阿凤看车,没跟着我。”
“啊?”谢辛辛道,“衙门附近没有马车,我也没见到阿凤。他没跟你说什么吗?”
两人对视了一眼,谢辛辛从他的眼里读到“没有”两个字。
可阿凤一向唯陆清和是从,绝不是会乱跑的孩子。
陆清和想了想,只说罢了,“阿凤有武功傍身,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事。也许他发现了什么情况,跟上去看了。”
“是吗?”谢辛辛仍觉得不妥,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寒意,四下张望,“不知怎的,我忽然觉得好像有人偷偷盯着我们似的。”
陆清和忽然拉上她的手腕,“他解决了事情自会自己回玉春楼的,账本的事情先不急,我们回酒楼等他便是。”
谢辛辛一个措不及防,就被他拽着朝酒楼的方向走出去了。
又是手腕?
问他喜不喜欢,他在马车里敷衍自己。现下又是买糕点又是拉手腕,能有什么好心思?
谢辛辛忽然起了坏心,抬腕一转,反将他的手握在了手心里。
她只觉得陆清和的小臂倏然一紧,僵住了。
谢辛辛笑道:“遮遮掩掩的做什么,想牵就大大方方的。”
他急着分辩,“谁想……”
却因紧张,手指愈发用力,紧紧地回握着她。
她指节都被握得疼了,皱了皱眉,却还是咧开一个笑容。
“……就当我最后一次戏弄你。”
陆清和:“什么?”
谢辛辛抓着他的手,借力往后一扯,生生将他拽得与自己脸贴着脸。
鼻尖的呼吸很近,他身上的松香味与她口脂的香气绕在一起,酿成细密的雾。
陆清和一时怔忪,本该是沉静的眼睛此时慌乱得似只受惊的鹿,无措地左右看了看,最后望着她的鼻尖。
“没什么。”谢辛辛说,“我是想说,今日晚膳我来下厨,你尝尝我的手艺。”
她抬起脸,眼睛亮亮的,一派少女的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