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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园,书房。
顾夫人袁清蓉摇着手里的圆形刺绣团扇,身子优雅靠着软榻,鼻尖也萦绕着安神的袅袅檀香,可依旧赶不走脸上的愁容。浅叹喝了口绿茶后,终于按捺不住往书房另侧正在下棋的父子二人喊话。
“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吭一声?这家里明明有人在,为什么我感觉只有自己在自言自语啊?”
顾远山抬手飞了一个车,往夫人那看了眼无奈摇摇头,老花镜后的眼神依旧带着一如既往的宠溺。
“哎,都一把年纪了,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顾珩走了马后依旧只是垂眸观棋,保持沉默。
儿子不说话,顾远山就继续开口:“祁墨的事就暂时遵循他的意愿,他们孤儿寡母这些年也不容易,作为儿子想陪陪母亲最后这段时间也是应该的。至于温颜那边到时我跟你妈也会再多劝劝,毕竟在一起时间那么久,总归还是有点感情的。”
听到这顾珩抬眸看了眼父亲:“您.....是不是知道温颜喜欢他?”
顾远山睇了眼他放下手里吃掉的棋,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口。
“我是老了但又不瞎。这些年祁墨对温颜确实是没话说,任劳任怨的照顾,但我跟你妈对他的态度......也仅仅只限于此。温颜还小,我们举全家之力呵护长大的宝贝,自然值得更好的良木。”
听到这,顾珩自然明白了父母的立场。他盯着棋盘许久,才将布局在隐藏角落里的那枚炮提了出来,直接杀到对方核心阵营。
“将军。”
顾远山正欲放茶盏的手微微一顿,扶着老花镜又看了眼,这才发现此局早已定下输赢。
不过最后还是很满意点点头:“呵呵,看来你的棋艺又精进了不少啊。”
顾珩慢条斯理整理着棋盘,淡声道:“比起大哥,我还差得远。”
顾远山想起大儿子顾昀那洒脱又出其不意的棋艺,带着感慨叹了声,“你们两个都各有长处。”
不过说到这他也想到了另件事。
“对了,下个月6号是中元节,到时去看完你大哥大嫂,我们也顺道去看看婉婉的母亲吧。”今年因为农历闰二月,所以本该早就到的七月十五也延迟到了阳历九月。
只是这话让男人正在摆子的如玉长手瞬时停下,眸子里闪过一丝异常。
“怎么好好的...想去我岳母那了?”
这时旁边袁清蓉从软榻上起身,摇着扇子走了过来。
“是我跟老顾建议的。婉婉嫁到我们家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她母亲不在多年,但于情于理我们作为亲家还是得去拜访一下。她把婉婉教育的这么好也这么懂事,总归要当面去让她看看,自家姑娘在我们家有好好的生活,也能让她妈妈在天上能安心点不是?”
顾珩望着母亲几秒又看向父亲,沉顿半晌才说:“其实,结婚后我已经陪婉婉看过岳母了。”
袁清蓉笑着拿团扇轻拍了下儿子的胳膊。
“这孩子,你去看那不是应该的么?而我跟你爸去,是我们父母这辈的礼数。还有马上要开学了,你这两天带婉婉回来吃饭啊,不然后面你上班她上学,温颜又回学校住了,估计短时间内都没机会再聚得这么齐了。”
顾珩想了想,点头答应,“好。”
想起厨房里还在煲汤,袁清蓉就出了书房,这里只剩父子二人。
顾远山正要重开一局时,对面顾珩若有所思的掀唇道:“爸,有件事我觉得您应该要提前知道下。”
“什么事啊?”
看了眼书房的门,顾珩起身走过去关上后又折回来坐好。他双手搭在膝盖上,脸色严肃。
见他这般,顾远山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到底什么事?”
顾珩望着他沉顿片刻,才说出了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
“有件事我一直没对您跟妈说,其实......婉婉的母亲您是认识的。”
“我认识?谁啊?”
“我岳母就是当年的......楚帆楚女士。”
这个虽久远但至今印象深刻的名字让顾远山听闻面色一惊,他很是激动地摘下老花镜,不敢置信的再次确认。
“你确定是、是当年那个楚帆?”
顾珩很肯定的点头,“是的,而且当年她离世前,我还去医院探望过两次。”
顾远山直接站起身。
“可、可为什么她没有直接来找我,而是去找你了?还有当年我们那么劝她接受那些东西都不要,还以为这些年她一直生活的很好,所以才没有来找我们寻求帮助!”
顾珩想起七年前接到在医院重症病房打来的电话,心情也是颇为复杂。
“其实当年跟着您去找完岳母道谢后,临走前我也留了个信封给她。里面有我所有的联系方式,还附带了张纸条,大概意思就是让她后面如果碰到解决不掉的困难,可以随时跟我联系,我也一定倾全部所能去帮她解决。”
七年前。
某天早上顾珩正在公司开会,正在听下属汇报项目方案时接到了个陌生来电。接通后,电话里小半晌才传来一个很虚弱的女声。
【顾先生不好意思,时隔多年这样突然冒昧打扰你了。】
顾珩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尽管过去很久,但这个女人的声音他一听立马就能想起来是谁。
她就是当年路过大哥大嫂事故场地,拼死将命悬一线的顾温颜从车里救出来的.....顾家恩人!
顾珩第一次见到这位救人的楚女士是在办完大哥大嫂葬礼后,而葬礼后的第三天就是大哥应该要过的28岁生日。
那时候正值农历五月梅雨季,家中得此噩耗,母亲袁清蓉当场便昏死过去,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周都没苏醒。
父亲顾远山压着内心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痛,在家里一干兄弟和晚辈的互相扶持下,才与大儿媳远道而来的娘家人把三天的丧事算是强撑着办完。
因为大哥生平最大爱好就是研究各类棋艺,尤其以围棋最甚。顾珩本是等着他们一家从外地探亲回来,好送上早早就准备的生日礼物:一套由青、碧二玉为棋胚原材,外加花梨木制作的棋墩和棋盒。
他为此特地攒了两年的零花钱,还借着游学的借口独自远赴云城找国内最顶尖的制棋大师,耗时近一年多才打磨完成的。
可哪里想到自己跟大哥的一段日常对话,却是兄弟二人此生最后的相处时光。
那段时间顾昀带着妻子林娜和女儿顾温颜,回远在闵城的外公外婆家做客。一天中午,正在给女儿喂饭的顾昀接到了弟弟顾珩电话。
顾昀一边用脸夹着手机,一边拿着饭碗在追迈着小短腿到处跑跟自己躲猫猫的女儿。
【稀罕了嘿!你今天竟然还能主动给我打电话了啊?我们这才出来没几天,不会是想哥哥我了吧?娭~~我的宝贝儿,赶紧来吃口别跑了啊!】
电话这边的顾珩正端坐在自己房里书桌前,面前是由专业托运刚刚保送过来的定制棋具。只是十三岁俊秀少年的脸上,还带着些许主动热络的不自在。
【没有想你。只是问问......温颜什么时候回来。】
顾昀逮到女儿将其一把夹在腋下往沙发那走去,旁边正在跟家人吃饭的妻子林娜走过来准备帮忙,被丈夫几个大手给摆了回去,还顺道对她小声示意说:别来别来,我搞得定,你快去吃饭。
林娜只能笑着回到圆桌前,继续与难得见到的家人边吃边聊天,顾昀则继续女儿的喂饭大业。听到嘴硬弟弟的话,对着手机那头故意轻嗤了下。
【我说你小子想我就想我了呗,干嘛这么扭扭捏捏的?我们小公主大概还要再待个两三天左右回去是吧?温颜宝贝乖啊,来跟你小叔说句话,他说他可想你了咯。】
*
三岁的顾温颜对着爸爸手机,奶声奶气朝那边甜甜喊道:【小、小苏~~温颜也想您啦!!嘿嘿~~我跟粑粑麻麻再玩两天,很、很快就回去了哦~】
顾珩听到侄女还不大标准的萌萌口音,脸上的表情瞬时缓和了许多。
那边再次传来大哥的声音:【我说你这时打电话到底啥事?真要没话说我就挂了啊!宝贝儿乖,再来吃口虾虾啊。娭~真棒!】
知道大哥此时全部心思都在侄女身上,顾珩便直接道明来电初衷:【过几天是你生日,我之前订了套围棋,等你回来看看喜不喜欢,就这事。】
顾昀瞬间眼神一亮直拍了几下大腿:【嘿!你小子真是闷声干大事啊,可以可以,冲着你这份心我最迟后天就带她们回家。啧啧,咱家阿珩果然是长大了啊,都开始知道孝敬大哥了!】
顾珩白净的脸,被大哥向来洒脱不羁的话语闹得有些难为情,只能小声咕哝了句:【你、你快喂饭吧,等回来再说,挂了。】
就在结束通话前,都还能听到顾昀在那边兴奋道:【阿珩乖乖,等回家再用你送的棋,咱哥俩再好好杀上几盘哈。】
可最终。
顾珩没等到想象中大哥回家兴高采烈,又很是臭屁拿着棋子到处炫耀爱不释手的样子,却等到了警察要他们去医院停尸房里认领大哥嫂子遗体的电话。
当时他站在父亲身后看到裹尸袋里的大哥闭着眼,毫无生气直挺挺躺在那时,说实话那一刻他脑子完全是空白的。
父亲哭得老泪纵横站也站不稳被两位叔伯搀扶着,顾珩只是默默待在角落里,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哭不出来。
当时他看着平日里生龙活虎的大哥此刻异常安静的模样,却很想上前问一句:“哥,你要再不起来,等下温颜找不到人玩,又该闹你了。”
*
接下来的三天葬礼上,顾珩面色平静在铜盆前默默烧着纸,灵堂里见到了很多顾家多年,都不怎么能见到一面的亲戚朋友,他们面带忧伤不断安慰父亲和家人。
顾家家族庞大,支系繁多,所以对于红白二事的规矩礼节也是颇为讲究复杂。那几天顾珩按照长辈们的吩咐默默做事,只是三天内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
连一向藏不住话的发小宋岚那几日,也都是按宋父的意思,红眼忍着泪无声陪在好友身后做点力所能及的。
直到大哥大嫂被火化,一家人带着骨灰去墓园下葬后,顾珩回到家中摘下臂膀上的黑色孝箍臂章,准备换身衣服去医院看望还未苏醒过来的母亲。
出来经过大哥大嫂房间时,他停驻在门口好一会才打开房门走入,环顾了下房内跟之前一点差别也没有。
除了......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当时,顾珩便感受了到心脏活像是被生生剜出的疼。
因为怎么看……好像都是他害死了大哥大嫂。
若没有自己那通电话,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提前回家?是不是也不会遭遇事故?
顾珩额上青筋暴绽,身子颤抖痛苦捂着胸口慢慢跪下,迟了三天的泪犹如溃堤之洪,在此刻一股脑地倾倒了在冰冷地板上,随之而来也是紧握的双拳不断在一次一次狠厉的锤击中,慢慢溃烂。
那套本该要送的棋具最后也被锁到了深柜之中,自此再也没有打开过……
丧礼完的第二天。
顾远山根据警方提供的联系方式,带着几名属下和顾珩来到京都某地铁站点,找到了那天在事发现场,将被困在车内的孙女拼命救出的楚帆。
楚帆接到电话后跟领导临时请了一个小时的假,带着顾家来的一波人去了附近茶馆。
顾云山表明来意,除了想表达难以言表的感谢,也将准备好价值不菲的礼品,外加张未填金额的支票、一把别墅钥匙同时推到她面前。
“楚女士,这些薄礼希望你能收下,谢谢你对我孙女的救命之恩。当然如果你还有什么其它想要的东西可以尽管开口,我顾远山不敢说百分之百,但至少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可以帮你实现的。”
还穿着工作制服的楚帆面貌姣美,透着股江南女子的婉约气质。
她看着面前气质不俗的顾先生,还有他身后那帮下属,以及坐在旁边身姿端正的清朗少年,面带微笑将东西全部又退了回去。
“这些东西我心领即可,但就不收了。”
顾远山眉宇间难掩刚失去儿子儿媳的悲伤,只是面对孙女的救命恩人,还是克制着内心煎熬,在葬礼办完后第一时间赶来道谢。
若不是这位楚女士,那顾昀和林娜剩下的唯一血脉,可能在这场意外中就彻底没了。
低调了一辈子的顾远山也是难得在外主动透露身份,他掏出名片递过去,“楚女士,我是[润京]的董事长,不知道你可听说过。”
楚帆拿着名片又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本来淡定的眼神中还是透露出不少诧异。
她虽出生在南城,但也在京都读书工作近十几年。加上老公是本地人,所以在京都应该没人不知道顾家的[润京集团]。估计可能确实没想到,自己意外救的小女娃竟会是顾家千金。
难怪这几天坊间,有不少关于顾家长子长媳意外去世的消息传出。不过后来好像很快就被压制下来销声匿迹,没有再被大肆传播。
楚帆将名片放回面前桌上,也明白刚才顾远山那番话的含金量究竟有多重。他说的百分之九十九,应该都带着几分谦虚。
“顾先生,很感谢你这么诚心实意告知我这些。你们顾家我自然是知道的,也明白你刚刚的意思,但是这些东西我确实不要。至于救人这事我想但凡是有点良知的人看到,都会伸出援手帮一把的。更何况我女儿跟你孙女差不多大,所以那会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自然更是要去帮忙的。”
“不过因为车子损坏太严重,我抱着孩子一个人能力确实有限,所以只能报警和打了120等人来,对于她父母的离世我很遗憾。”
顾远山听到此处摘下鼻梁上的眼镜,正要拿手抹眼泪时,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小儿子,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递了过来。
他愣了两秒接过,擦了擦眼泪点头表示理解。
*
“此事你已经尽力了,唉,这也是他们的命吧。警察说若不是你将温颜及时破窗救出,后面没准车子可能因汽油泄露而发生爆炸,没准她也会......所以我们顾家对于你这份恩情也是想以最大诚意来回馈些什么,希望你能给个机会。”
顾远山见对方态度没什么变化又继续道。
“如果暂时不想收这些也没关系,要不你将我的电话留着,以后但凡想到了或者有什么困难,只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可随时与我联系,我们顾家定当竭尽所能去帮你解决一切。”
这番诚恳感激楚帆最后还是颔首婉拒,而且也直接拒绝了顾远山表示可以帮她或家人升职加薪,甚至负责孩子以后上学生活费用的所有提议。
眼见差不多快到时间,楚帆表示自己还要回去上班,顾远山这才只能无奈与之道别。
不过在临走前,旁边一直没出声的顾珩从口袋里掏出个牛皮信封,找机会塞到了楚帆手里。
“阿姨,这里面是我所有的联系方式。如果哪天您联系不上我爸,也可以直接来找我。”
楚帆拿着手里的信封,又看看跟自己差不多高的男生,本以为看起来是个不怎么热络的性子的人,没想到心思却如此细腻。
便也微微一笑没再拒绝,将信封折好放到口袋:“好的,谢谢你啊。”接着将他稍稍拉到一边,细声温语地低语说起了话。
“你爸爸妈妈估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需要来缓解此事,如果他们为此要是在后面的日子对你有些忽略,你不要太难过。”说到这,她抬起顾珩那双已被简单处理过的手背骨节处,那上面新鲜的见骨裂口彰显着敲击时的沉重心情。
“乖孩子,照顾好父母的同时也请要照顾好自己,明白么?”
顾珩身体僵硬,双眸复杂万千看着眼前的阿姨,半晌才带着哽咽声低低应道:“好……”
*
茶馆一别后,十年光阴匆匆而过。
等二人再次见面时,却是在京都第一附属医院的重症病房内。
那时的高挑少年,已蜕变为在公司独当一面的高大俊朗男人。只是眼前穿着病号服,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顾珩很难将她跟记忆中的温婉阿姨联系到一起。
不过楚帆此时虽面容憔悴,但眼神还是当年那副淡然自若。
二人短暂寒暄后,她朝门口那看了看:“这会我女儿去食堂买饭了,所以...咳咳,顾先生我就长话短说了。”
她说完从枕头底下掏出了当年顾珩留给自己的信封,因为保存的很好,所以只是折痕稍深了些许,其它并无破旧损毁。
还打着吊针的手将信封重新递还给他,楚帆动了动白发的干裂嘴唇:“没想到最终还是以此来麻烦你了。”
顾珩双手接过,忍不住道:“如果您提前联系,我可以联系国内外最好的专家......”
楚帆认命也无奈虚弱摇头笑了笑。
“生老病死是天意,改变不了什么。关键我自己走不要紧,只是放心不下我家婉婉...咳咳!她、她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自己去走,所以我也只能厚着脸皮以此来请求你的帮助了。”
顾珩捏着手里的信封,眼神真诚,毫不犹豫点头答应:“一定,我会竭尽所能为她铺好后面所有的路。”
楚帆捂嘴咳了两声摆摆手:“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这里面有封信,我、我在里面已经说明了一切,等你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算了算时间想着女儿估计快要回来,楚帆不再拐弯抹角。
“顾先生,我只有一句特地要交代你的,就是你以后为婉婉做的任何事,都不要跟她爸爸说。咳!我、我这辈子识人不清已经算了,但不想女儿也被......被她爸爸拖着毁了一辈子。”
五分钟后。
顾珩关上病房门,面色沉重往前方电梯厅走去。
长长的走道里,病人、家属和医护人员人来人往。这时只见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甩着高高马尾,拎着保温桶从电梯厅那边走了出来。
男人的脚步微微停顿,眼眸虽直视着前方,余光却紧紧跟随此刻与自己擦身而过的纤细身影,随即回眸而望。
小姑娘脚步停在病房门前,脸上愁容和眼底的忧伤,全都释放在了紧紧拎着保温盒的手柄上。很快那垂着的小脑袋才慢慢抬起,她深吸口气后勾起唇瓣慢慢推开了病房的门。
“妈妈,我回来啦~”
果然她便是楚阿姨托自己照顾的女儿......姜婉婉。
从医院回到公司后,顾珩坐在办公室前望着那个牛皮信封很久,才抽出里面的两页信纸。
顾先生:
你好,没想到时隔多年,还真是的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联系你。
之前拿到医院化验单确诊得了胰腺癌后,当时脑子的第一反应不是治病,而是如何保证女儿婉婉在没有我的照顾下,能安安稳稳过好后面的日子。所以当时就想到了你,想到了你们顾家,才如此唐突给你打了电话。
当初拒绝你父亲顾远山先生带来的那些谢礼,也并非是我有多么清高或者伟大,只因为很清楚我丈夫姜鸿国的品性和做事风格。但凡他要是知道我救了你们润京集团的千金,为此跟京都顾家产生了这种渊源,他也一定会以此为理由,像个永不满足的无底洞,跟你们源源不断索取各种钱财物质。
这样便会让我救人的初衷,被这种贪得无厌给搅得全部变了性质。也正因为我了解姜鸿国,才会拒绝得那么干脆。
还有一点也是因为我跟他毕竟是夫妻关系,如果我有意外得到的财富,那么就算再隐藏,以后要离婚时都是要分给他一半的。看到这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人,也并非是你们想象得那么无私善良是吧?
但之所以解释了这么多,主要还是想让你们明白我当时拒绝的真正原因。
为了让女儿有个所谓[完整的家],我默默忍着姜鸿国早已出轨的事。甚至就连他在外有了私生子,也是装聋做瞎当不知道,只想着等婉婉考上大学就跟他彻底离婚,摆脱这一切,到时我一个人也可以带着女儿把日子过得很好。
但是这些如今都因突然而来的癌症,被迫搁浅。说实话我其实并不害怕死亡,唯一怕的就是自己没了,女儿婉婉自此将会孤苦无依的生活。
因为她爸爸姜鸿国肯定会在我死后,把他的姘头和私生子很快带到家里登门入室。到时婉婉有了后妈,加上姜鸿国本就重男轻女,她未来的日子我现在只要想想都会头皮发麻。
之前也想过,将婉婉托付给在南城的母亲和哥哥他们。但之前我父母都是由哥嫂照顾多年,再加上他们还有自家的孩子要抚养,压力也很大。我这些年为父母膝下尽孝的机会不多,所以也没法再厚着脸皮把女儿托付过去。
所以想来想去,只能利用当年这份所谓对你们顾家的[恩情],来帮女儿讨份稍微能安稳些的未来。
其实我家婉婉真是来报恩的孩子,自小聪明又懂事,虽然看上去是个有些娇滴滴的小丫头,但骨子里却有种意外的坚韧和执着。她从小功课上没让我们操过心,几乎都是名列前茅,是连最严苛的老师都会忍不住夸赞的好学生。
我时常想,如果婉婉没有出生在我这样普通的家庭,如果她能投胎到条件更好的人家,以她如此优秀的先天条件,是不是会有更好的人生?
关键婉婉这孩子最让人心疼的一点,就是她有时明明可以去完成或者有更好的发展时,但又因为家庭实际条件而被迫放弃。
记得她三岁时,我送她去少年宫体验了两节舞蹈课。老师夸她身子骨先天条件不错,适合走这条路子。但我跟她爸爸一个在公交公司,一个在地铁站上班,都是拿死工资。那会一节舞蹈课并不便宜,一年下来确实负担不小。
我跟姜鸿国就在暗中商量了几次,结果都以不欢而散告终。有次婉婉应该是听到了,最后就跟我主动说她不喜欢跳舞,甚至为了让我能安心还说她觉得练舞很辛苦,自己吃不了这个苦才不想学的。
呵呵,这傻孩子根本没发现她一说谎就会有些小结巴。当时看着她磕磕巴巴说这些话的样子,说实话我心里无比愧疚。也是想着她要是有个能力更强,或者条件更好的父母就好了。
后来在五年级时她在美术课上,第一次接触到了水彩素描。那天她放学回来一脸兴奋,书包都没放就跟我分享画画时的奇妙感受。所以在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这次绝对不能再让她放弃感兴趣的东西了。
于是我拿着那些年省吃俭用攒的私房钱,给她报了个美术班。自此她就一发不可收拾,除了必要文化课学习时间,周末假期其他小孩出去在外面疯,外面玩时,她就一个人安静在房里架着画板画画,甚至从早上吃完饭,能画到晚上睡觉都不嫌累。
不光专业老师夸她在这方面有很高的悟性,甚至我自己都觉得她在美术方面有着比文化课还要高的天赋。不光是色彩素描这类,有时看她拿着普通的笔,随便几笔就能在课本上画出一个简单的系列插画。
她最喜欢的卡通人物是哆啦A梦,有年她生日我送了哆啦A梦的玩具给她,当时婉婉激动抱着我都开心得快哭了。可是那个玩具其实就一百多块钱,她却觉得像个无价之宝般宝贝。
为此她还老说:“妈妈,我感觉您就像蓝胖子一样神奇,您是不是也有个魔法口袋,怎么可以帮我实现那么多愿望呀!”
可我的宝贝女儿她不知道的是,妈妈除了想尽力帮她实现那些愿望,甚至可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的。
但那会姜鸿国对她画画报班费钱其实很不满,只不过我因为没问他要过一分钱,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无话可说。
下半年婉婉会有个全国中学生的绘画比赛,老师早早就定好让她去参加。可是......我也不知道我的身体还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了。
顾先生,写了这么多关于婉婉的事主要是想表达,我女儿其实是个不怎么要大人去费心的孩子。
她不挑食、不偏科,也不是那种只会学习却不懂生活常识的孩子。她善良又谦逊,心思敏感但又不会唯唯诺诺,真的就是家长时常在口中羡慕的[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只要能让她正常安稳度过初中、高中,她是绝对可以能考个很好的大学。如果后面想要深造的话,我想她那时也许自己能挣点奖学金。主要我是怕万一后面姜鸿国真的不让她念书了,让她早早出社会挣钱,到时希望你能帮助她顺利完成学业就好。
等后面毕业工作,她应该渐渐可以成为个独立有担当的大人,在她喜欢的行业里发光发热。也不知道未来她会不会成为个设计师,或者美术老师?还是别的什么工作,我很想亲自陪着她去实现这些人生的重大目标,但却好像只能在天上看着了。
后面的路她可能会走得很辛苦,但没办法,那时她能依靠的估计只有她自己。如果到时她真的有处理不了的问题或者过不去的坎,也希望顾先生你能搭把手便可,我也相信剩下的路婉婉一定可以自己走得很好。
顾先生,人生无常。比如当年你大哥大嫂突遭意外,也如我今天罹患癌症,但留下的人后面的日子总归都是要往前看啊。
今日再度联系,只求你和顾家能念在当年的事上,可以对我家婉婉在困难时偶尔帮衬下、照顾些便足矣,我也别无他求,死而无憾。
诚挚感谢!
楚帆
满满两页纸的字,顾珩看了差不多近一个小时。不是因为字太多,而是中间去抽了好几次烟,才将这份沉甸甸的托孤之词断断续续读完。
放下信纸,顾珩来到办公室落地窗前站了很久。望着这繁华的京都城,深邃眸子不是之前的平静无澜,而是带着许久未曾有过的动容之色。
片刻后办公桌上的手机响了,他走回去拿起一看是署名【苏瑜】的来电,她是自己的心理医生。
接通后,那边响起温柔恬静的女声:【阿珩。】
顾珩:【怎么?】
苏瑜:【我们明天下午的治疗能不能改到大后天?我......被妈妈安排去相亲,说安氏的小公子刚回国,非得要我见一面,而对方只有明天下午有时间,我...推不掉,所以你看呢?】
顾珩坐回沙发椅,【没事,要不这周的直接取消,我下周再去。】
那边苏瑜明显沉默了会,才说:【好歹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对于我去相亲,你...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么?】
顾珩拿起桌上的信纸,薄唇淡淡吐出四个字:【祝你成功。】
苏瑜:【......】
挂完电话顾珩立马按了秘书处专线,很快才跟着他没多久的秘书王浩就进来了:“顾总,您找我。”
顾珩短暂思考了下,快速拿纸笔写了两件事递给他。
“第一,找人尽快调查下这个叫姜婉婉的女孩子所有生平资料;第二你将温颜后面要上的高中学校背景,还有他们这些年的资产收益做个报表整理出来给我。”
王浩接过纸条,“好的。”
只是一段时间过去,当顾珩做了些准备再来到医院找楚帆,她那会已经躺在病床上说不出话来了。
他趁姜鸿国去外面走道抽烟的空隙,来到病床前。不过楚帆看到他面色凝重跟自己点头让她放心时,眼里噙着泪水这才放心笑了。
自那天大概过了一周多点的时间,姜婉婉在病床前拉着妈妈逐渐没了温度的手,抖着肩膀埋头痛哭。而得知消息的顾珩也在楚帆下葬后没多久,带着鲜花来墓前独自探望。
他这一来,就是七年。
……
续下一篇:
她跟他已经结婚,这声老公叫的也不过分吧!她慌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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