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2月，一位中国年轻人带着自己的妻子来到日本，开始了异国他乡的生活。当时的他应该没有想到，自己后来会在这片土地书写一段传奇，并成为在中日两国都具有一定知名度的人物。

1988年这一年，这名叫做李小牧的中国男子28岁。一个年近三十、已经成家的男人，为何要带着妻子前往日本呢？原来，这背后还有一段故事。

李小牧在湖南长沙出生时，他的父亲正在黑龙江齐齐哈尔的牧场上当兵，这便成了这个新生命名字的由来。

从很小的时候，李小牧便展现出与很多同龄男孩的不同之处。他不喜欢“打仗”和踢球，还怕脏怕晒太阳。因此，很多男孩瞧不起他，笑话他是“假妹妹”。

虽然这样，李小牧很快就显露出自己的艺术天赋。他6岁开始登台，在母亲单位的联欢会上表演过《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后来，这个孩子专攻舞蹈，并入选了长沙市红领巾歌舞团。

年轻时的李小牧

然而，虽然小牧的舞蹈技艺过硬，但由于政审原因，他先后被多家单位拒绝。最终，李小牧在13岁时进入了湘潭市歌舞剧团。

“我在团里年龄最小，但我心里很清楚，我永远成不了台柱子”，李小牧后来回忆道。而之所以会这样，还是因为家庭成员有“政治问题”。

就这样，李小牧在团里一天天长大。到了1982年，他的父亲和湖南省文联合作创办了湖南芙蓉文学院，吸引了全国数万名学生来信报名。

此时的李小牧决定退团，回到长沙帮父亲办学。当时的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前途充满希望。

可命运又一次同这位年轻人开起了玩笑。最终，这所学校因为“经济问题”和“政治问题”被查封，而再受打击的李小牧，感到自己在长沙很难待下去了……

于是，李小牧做出了一个重要决定。他来到经济特区深圳，决心在那里开启新的人生。作为改革开放的前沿，当时的深圳朝气蓬勃，充满着很多可能性。

在这座沿海城市里，李小牧凭借一手娴熟的裁缝技术，进入了一家中外合资的服装公司。不仅如此，结了婚的他还和妻子爱梅一起，晚上在深圳的歌舞厅里进行舞蹈表演。

当年的深圳

就这样，凭借自己的努力，李小牧和妻子的生活越过越好，甚至住上了花园洋房。然而，到了1987年末1988年初的时候，一场意外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这一天晚上，派出所的人突然闯进了李小牧夫妇的家，以“非法同居”为由没收了房产证，并将李小牧带走。

李小牧随之被关进了一个不到一米高的地方。“整整24小时，我就蹲在那里。我满脑子都在想，我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事后李小牧才知道，原来派出所所长看上了爱梅，才策划了这一出。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带着妻子远走高飞前往日本。

1988年2月26日，李小牧和爱梅降落在成田机场。此时，他决定以自费生的身份去东京服装学院学习服装设计。

之所以选择日本这个目的地，一方面是李小牧认为日本是服装时尚的源头，另一方面则因为他有一点语言基础：“在湘潭歌舞团的时候，指挥是东北人，教了我几句日语。更何况，日文中有那么多汉字，去了日本不至于摸不着北。”

成田机场位于千叶县，而东京则遥远得好像另一个世界。当天晚上，李小牧夫妇来到了东京新宿，那里是小牧印象中日本的代表地，有着时尚的源头。

起先在语言学校学习时，三个月的学费就花掉了李小牧20万日元。除此之外，3.6万日元的房租，也是生活的一大开支。

随着经济条件日益拮据，李小牧不得不开始考虑如何挣钱。很快，他决定前往著名的歌舞伎町找活干。

歌舞伎町位于新宿区的中心地带，这里紧邻交通枢纽新宿车站，是东京的娱乐中心之一。电影院、电玩厅、酒吧、夜总会等各类娱乐场所琳琅满目，人群从深夜到黎明络绎不绝。不仅如此，此处还存在许多风俗店、情人旅馆等，是日本少数的大型红灯区之一。

歌舞伎町

在这样一个光怪陆离的地方，一个中国人能做的十分有限。一开始的时候，李小牧在情人旅馆里打扫卫生，那里往往一片狼藉，甚至污秽不堪。

后来，李小牧又在歌舞伎町的餐馆里打工，做着刷盘洗碗的活。不仅如此，这位曾经的舞蹈演员还来到了一家俱乐部工作，而他进行伴舞的对象比较特别，是在中国被称为“人妖”的特殊表演者。

原来，这是一家“人妖”俱乐部，每天都有不少客人来这里观看表演。由于生意不错，李小牧在伴舞之余还不时能拿到小费。

有一天，一位喝醉了的客人突然对一名表演者动手动脚，场面快要失去控制。关键时刻，李小牧等俱乐部工作人员上前，将那位客人按住。当这位受了委屈的表演者回到后台时，难过地流下了泪水……

这时，李小牧走到这位表演者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把自己刚赚到的1万日元小费塞到她的手里。那位表演者抬头看着他，目光充满感激，但又把钱还给了李小牧。

李小牧再次把钱塞给对方，说道：“收下吧，买点你喜欢的化妆品。”她点了点头，终于破涕为笑。

其实，由于语言和身份的原因，李小牧同这些表演者的关系并没有非常亲密。不过，当他后来辞掉这份工作时，那位之前被他安慰过的表演者在一张纸上写下了她的电话，甚至还有她泰国老家的电话，说李小牧如果以后去泰国旅游，无论如何都要联系她。

从这家俱乐部离开后，李小牧又找到了一份为商家发广告纸巾的工作。这份工作不仅时薪1000日元，还能接触各种客人。经常有客人向李小牧打听歌舞伎町哪里好玩，并付给他小费。

渐渐地，李小牧意识到，每天有那么多国际游客来歌舞伎町，很多都需要有人为自己介绍这里的情况和指路。于是，他辞去了发纸巾的工作，做起了一名“案内人”。

李小牧

所谓案内人，就是中文里导游、引路人的意思。李小牧通过把形形色色的客人带到能满足他们不同需求的店铺，来从中赚取中介费。

在很多人看来，由于歌舞伎町属于红灯区，李小牧实际上就是一名皮条客。对此，他在后来解释道：“案内人与中国的皮条客概念不一样，我做的‘皮条客’是向游客介绍歌舞伎町所有的店：餐厅、酒吧、娱乐室、电影院、赌博店等等，当然也有特殊场所……”

然而，李小牧也明白，在外界的眼光里，自己很难摆脱“皮条客”的身份。甚至当时他和家人所说的，也是自己在做导游。

虽然案内人的工作听上去不错，但作为一名外国人，李小牧想在歌舞伎町做这个并不容易。毕竟，这里不仅鱼龙混杂，更有势力强大的日本黑道。

因此，李小牧经常面临各种威胁和危险，除了日本黑道和日本人，他还要同黑人、韩国人乃至自己的同胞相互算计、争夺地盘，其风险可想而知。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李小牧顽强求生。他主动给那里的一个黑帮缴纳保护费，有了一个靠山。可即使这样，最危险的时候，“刀都架在我脖子上”。

那时，寒光烁烁的短刀就在李小牧的眼前，面对如此险境，李小牧依然镇定地向对方报以谦卑的微笑，并要来一支烟，慢慢和对方聊天，并最终争取到了逃生的机会。

“所以我给现在初来日本的小朋友最大的建议，都是学好日语。如果语言都不能沟通，不要说争取发展机会，就连命都可能保不住”，李小牧后来说。

就这样，李小牧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在歌舞伎町站稳了脚跟。他1993年从东京服装学院毕业后，并未从事相关职业，而是继续将重心放在案内人的工作上。

李小牧

到了2002年，李小牧推出自传《歌舞伎町案内人》，记述了自己这些年的风风雨雨，一举成为了日本畅销书，也让自己名声大噪。

虽然在日本闯出了一片天地，但李小牧依然心系自己的祖国。2004年中日关系紧张之际，经日本内阁府批准，他成立了日中韩民间文化交流协会，希望通过民间交流，增强东亚三国彼此间的了解。

2007年，由于想念家乡的湖南菜，李小牧在歌舞伎町开了一家湘菜馆，取名“湖南菜馆”。他从长沙火宫殿请来厨师，做起了餐馆生意。

在李小牧看来，湘菜是正宗湖湘文化的代表，它的本质是家庭料理，“不需要鱼翅鲍鱼、山珍海味，妈妈可以做，姐姐可以做，小朋友也可以做”。

开这家餐馆，李小牧不仅为了成全自己的口福，也想让日本人知道，什么是最正宗的中国湘菜，什么是最传统的湖南文化。“每天一来到店里，我第一件事就是打着手电去检查厨房，连每一个角落都不会放过”，他这样介绍道。

渐渐地，湖南菜馆在当地有了名气，经常顾客爆满。“朝日新闻、读卖新闻、NHK，很多日本媒体人都会到我那里聚一聚”，通过这家餐馆，李小牧不仅结交了朋友，还偶尔赚点啤酒钱。

李小牧在湖南菜馆

2009年，一部由尔冬升导演，成龙、吴彦祖等人主演的华语电影《新宿事件》上映。这部影片讲述了东京歌舞伎町一代华人黑帮大佬的崛起与覆灭，情节曲折精彩。而电影的顾问，正是对歌舞伎町非常熟悉的李小牧。

不仅如此，李小牧还是美国《新闻周刊》日文版的专栏作家。“你说，那些教授博士他们不请，偏偏请我来写，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在歌舞伎町，我天天生活、工作在这里，别人需要电影般的思维才能写出的情节，我自己已经亲历无数回了。在我脑子里发霉的东西，在别人眼里都是很新鲜的”，他解释其中的缘由。

不仅如此，到了2015年4月，刚刚成为日本公民的李小牧，获得民主党推荐首次参加东京都新宿区议员选举。

对此，李小牧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我在日本生活了27年，一直都住在新宿区。这是一个外国人多，极为多元的地方”；而作为一名歌舞伎町案内人，“有许多日本陪酒女郎，以及近期越来越多的牛郎，都是我的支持者，他们非常希望有人能为他们代言”。因此，他决定参选议员，为这些群体发声。

李小牧竞选区议员

那次选举中，李小牧最终遗憾落败。不灰心的他决定重整旗鼓，下一次再战。经过四年的精心准备，2019年，这位歌舞伎町风云人物再次竞选，却依然与区议员失之交臂。虽然如此，他依然没有轻言放弃，说自己在七十岁之前还有两次参选机会，会一直努力下去。

在很多人看来，歌舞伎町案内人的身份是李小牧的污点，可他并不这么认为。早在13岁进入湘潭市歌舞剧团时，他就知晓了很多同龄人未知的东西。毕竟，影视圈的潜规则并不是后来才出现的。“我接触的阴暗的东西太多，过早地熟悉了这个世界”，李小牧这样说道。

而对歌舞伎町这个花花世界，李小牧是这样看待的：“这里有着能够满足人性全部欲望的一切，是全世界最真实的地方。这里经营的每一家店铺都合理合法，我从来没有觉得这里脏”。

李小牧等人

因此，这位传奇人物说，歌舞伎町是自己一切的根本，到死也不会离开。多年前的一天，李小牧得知了父亲去世的噩耗。当时的他站在新宿街头，忍不住对一个陌生的日本人用中国话说道：“你知道吗？今天我父亲死了。”

那位日本人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只见眼泪一滴滴从李小牧脸上落下……

很快，一拨台湾游客出现在李小牧眼前。“先生，请问是否需要服务？”已经擦干眼泪的他像往常那样迎上前去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