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赶出侯府后》作者:牵丝偶

冰悦谈小说 2024-12-16 19:48:32

《她被赶出侯府后》

作者:牵丝偶

简介:

庆元五年,妖魔肆虐。

晋阳侯夫人亡故三月后,新妇进门,与其所出嫡女不和。 又一月,晋阳侯称嫡女非他亲女,念多年养育之情,只将人逐出门庭,不再追究混淆血脉之过。

季婵被赶出家门,受伤濒死。

这天晚上,她遇到一只从北荒奔逃万里来京中讨封的八尾狐。

狐狸问她:我像人吗?

季婵:你比他们都像人。

狐狸:可惜我八尾尽断,没办法再变成人了。

季婵:没关系,我把这身骨肉留给你,你替我活下去,替我报仇!

精彩节选:

上元灯会,天降小雪,朱雀门正对的十三条天街灯火通明。

若有人立于皇城内的通天塔居高俯视,就能瞧见那腾腾的人旺之气与煌煌灯火相融,拼接成的繁复图腾映照天穹震慑九州,图腾余晖之下,隐藏在黑暗中的魑魅魍魉正四散奔逃。

有些鬼怪拼了命的想要逃窜出城,而有些,则宁愿没了命,也要冲进来。

本该戌时初关闭的城门此时依旧大敞,守城吏一个个魂不守舍地看向十三条天街的方向,心中盘算下值后还能否赶得急与家人同去灯会。

就在他们晃神的时候,一道影子倏地闪过,挂在城门上的九盏龙灯忽闪了一下,再亮起来的时候,灯火所及之处不见半个影子。

只有城门阴影处,留下了几滴暗色血渍。

与此同时,一身单薄素白袄裙的少女伶仃立在晋阳侯府侧门,天上细碎的雪粒洒落,她睫毛上染了层薄薄的雪,掩住了她眼中的惶惑不安。

门房离开大约半刻钟才匆匆回来,身后还跟了位面容冷肃的中年妇人。

那妇人见到季婵的时候,眉头不由皱了皱,迈步上前,语气显得十分冷硬:“大姑娘,你怎么来了?”

“钱妈妈,今日是父亲寿辰,我想……”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钱妈妈打断,对方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大姑娘,你明知今日是侯爷寿辰,为何还来打扰?难不成是想搅乱侯爷的生辰宴?”

季婵一哽,轻声说:“我只是想见父亲一面,与他说几句话。”

“不必了,姑娘还是牢记自己的身份,你和我们侯府可没有半分关系,侯爷是万不会见你的。”她说完就想走,这时对面却迎来一个圆脸的丫鬟。

季婵记得这丫鬟,是那位继夫人薛氏带来的贴身丫鬟,似乎叫春禾。

春禾走到两人面前,打量了季婵几眼,才转过头问钱妈妈:“钱妈妈这是在做什么?”

钱妈妈陪着笑脸解释道:“还不是大姑娘,非要见侯爷,现在侯爷哪有空见她。”

“原来是这样。”春禾用眼梢扫了眼季婵,才开口,“今日侯爷确实很忙,不过我可以先带姑娘进府再行通报,若是侯爷不愿意见,姑娘就只能远远看上一眼,磕个头,如此也算是全了侯爷与姑娘多年的父女之情,这样可好?”

季婵咬了咬下唇,却感觉不到痛楚,她听到自己回答:“好。”

春禾笑笑,转过身的时候语气突然有些严厉地对钱妈妈道:“这府里的大姑娘是我们家姑娘,而不是旁的什么人,钱妈妈往后还是要谨慎些。”

“是、是,瞧老奴这脑子,果真是不好用。”钱妈妈连连低头陪笑不敢再多言。

季婵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落到这个地步的?

十几日前,她还是晋阳侯的嫡长女,可转眼,就有一个自称十八年前是她母亲贴身丫鬟的人上门,说她并非是侯爷的血脉,而是多年前先侯夫人与人私通生下的女干生子。

她父亲一开始并未相信,只让人把那所谓的丫鬟赶走,直至薛氏出言劝说,让他一定要查出真相,免得污了先夫人名节。

他们先是找人证实了那丫鬟的身份,又在那丫鬟的指点下找到了为她母亲接生的稳婆,那稳婆一口咬定她出生时早产,却并非早产之相。

只凭这些不知来历的人的几句污蔑,她父亲的脸顿时就变了颜色。

却不曾想过,母亲生她时早产,不过是因为知道了他出征在外遇袭,受惊所致。

再后来,他们布置怎地又找到了几个外祖父家尚未败落时在府里伺候的下人,那些人信誓旦旦地说见过她母亲婚前与外男私会。

这些人就像是唱戏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人一句话,轻易将她母亲生前的名声毁得干干净净。

而她这个侯府嫡女,便成了她母亲对侯爷不忠的证据。

五日前,她被赶出侯府,出府前,薛氏居高临下地对她说,她父亲念着多年养育之情,不愿意继续追究,望她务必要牢记侯府恩德。

季婵无论如何都不能替母亲接下这般大的罪名,她想着今日是父亲生辰,以往的许多年,都是母亲陪着父亲过生辰,或许今日他会念及与母亲的情谊重查此事。

青禾将她带去花园回廊处候着,便直奔园中灯火明亮处。

季婵望着远处灯火,忽然想起去年,园中也是挂满了花灯,母亲在她的央求下陪她一同猜灯谜。

不过一年光景,外祖全家流放,母亲病逝,而她需要站在侯府等着旁人通传。

只踟蹰了片刻,季婵便迈步朝那灯火处而去。越是走近,女子嬉闹声便越是清晰。

季婵走到假山旁停下了脚步,她见到了不远处正在陪着薛氏与薛氏带来的一双儿女猜灯谜的父亲。

薛昭手中提着一盏花灯,立于她父亲左侧。

而薛滢则站在她父亲右侧,甚至还亲昵地挽着她父亲的手臂。

四个人站在花灯前说说笑笑,薛滢一声声叫着父亲,仿若真的一家人。

一家人?

季婵心头忽地一窒,死死盯着站在她父亲身旁的薛昭与薛滢。

以往她与薛氏的一对儿女鲜少见面,故而从未留意,如今却突然发现,这两人的侧脸与父亲如此相像!尤其是薛昭。

而薛氏能容许薛滢与她父亲如此亲近,除了他们是亲生父女,还有别的解释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母亲去后不过三个月,薛氏就能入门,还能带着她的一双儿女一同嫁进侯府。

或许,她也该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了。她甚至开始怀疑,外祖父全家被流放后母亲突然重病不治,是真的生病了吗?

季婵感觉身体越来越冷,她发现自己可能从来没有了解过父亲。

小时候,她找父亲陪她玩,父亲总说忙,原来并非没空,只是他心爱的女儿不是自己。

季婵没有再看下去,从来时的路安静离开。

来时在心中酝酿了许久的话也都散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扣在母亲身上的那些罪名,说不得就是父亲为了薛氏一手炮制的。

季婵离去后大约一刻钟,青禾才去回廊处找人,却发现人已不见踪影。

她去门房那问了一嘴,才知道季婵早就走了。

她将消息悄声告知了坐在石亭里看女儿猜灯谜的薛氏,薛氏眸光微转,低声与身旁长子薛昭说了几句话,薛昭便起身离开了。

季婵走出晋阳侯府,回头看向侯府紧闭的朱红大门,终是垂下了肩膀。

她问自己,就是猜到了那些所谓的真相又有什么用呢?她能做什么?

能为她做主的外祖父与舅舅都被流放了,母亲不在了,她只剩下一个人。

就算她将真相告诉这上京的人,就会有人相信吗?没有人信,她甚至没有证据。

今夜的雪越下越大了。

季婵如行尸走肉般从热闹的人群中穿过,因为穿的单薄,她的手脚都被冻僵了,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朝着昌平坊的方向走去。

她被赶出侯府后,就住在昌平坊的一间小铺子里,那小铺子还是去岁母亲送她的。

离开侯府时,母亲的东西他们一件都没让她拿走,若非那铺子经过了官府,正式落在她名下,她如今怕是连栖身之所都没有。

昌平坊距离侯府有半个多时辰的脚程,幸而今日是上元节,没有宵禁。

季婵横穿过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天街,又穿过永平坊,终于渐渐听不到那嘈杂的人声,只能听到鞋底踩在雪上的咯吱声。

不知何时,白雪已经将地面都遮住了,长长的一条路,只留下了她的脚印。

越往昌平坊的方向走,灯火便越稀疏,幸而今夜有雪,照亮了脚下的路。

只要再穿过安平坊,便能看到昌平坊了,季婵停下脚步歇了歇,将双手拢在嘴边呼了几口气,暖了暖已经冷的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稍缓和了片刻,她又继续朝昌平坊走去,途径一处小巷的时候,她忽然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那声音距离她并不远,似乎就在巷子里,像是野兽在喘息。

然而还没等她细想,一声尖利嘶吼划破黑夜,距离她不远的一处宅院中,突然发出骇人声音,随即几道身影冲天而起,刀光闪烁。

季婵听到有人在喊:“那煞鬼朝东边去了。”

那宅子的东面正是如今季婵所在的方位,她心中慌乱,尚不知该如何是好,已经感觉到一股腥风自脑后而来。

跟着过来的是数道流星般的箭矢,其中一箭在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直直从后心穿透她胸口。

下一刻,煞鬼便调转了方向,朝着南边去了,远处追在那只鬼怪身后的人便也转向跟了过去。

倒在地上的时候,季婵隐约看到一个拿着弓的身影在屋顶停留片刻,似在看她的方向。

她听到有人说:“薛大人,那鬼物似遁逃了……”

那道身影转瞬消失。

季婵趴在地上,让人几近崩溃的剧烈疼痛让她几乎绝望,姓薛……原来他们根本不想她活着,可她不想死。

她的手用力抓着地,身体一点一点往前挪,季婵脑中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她不想放弃。

她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疼痛似乎在消退,可她已经虚弱到连呼吸都无法继续了。

直至身体被巷子里的黑暗笼罩,她艰难的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血红的兽瞳。

在那双兽瞳的注视下,季婵的力气用尽,她的脸贴在地上,声音几不可闻:“你……是要吃了我吗?”

暗处依旧只有粗重的呼吸声,那双骇人的兽瞳也并无变化。

“那就来吃我吧,总比就这样死在这里要好……”她断断续续地呢喃着,“我就是有点怕疼。”

在让人窒息的沉默中,她突然听到了一道柔婉惑人的女声:“我不吃人。”

声音毫无疑问来自于隐没在黑暗中的兽瞳的主人。

“你、你是妖?”

只有传说中的妖,才会说人话,才会变成人。

“是。”

“你怎么、怎么会来上京呢?被人发现,你会死的。”季婵蜷缩在地上,濒临死亡带来的恐惧,似乎随着出现在她身边的这个妖怪淡去了很多。

“我来讨封。”

季婵依稀记得,自己看过的志怪传说中,妖向人讨封成功,就可以变成人类的样子。

“原来你想变成人,你可以……向我讨封。”

“为什么,我是妖,你不怕吗?”那好听的声音里带着疑惑。

季婵的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飘落的雪粒:“妖有什么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人,是人心。

黑暗中的声音顿了顿,突然问:“我像人吗?”

“像,你比他们都像人。”

这句话说完,季婵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然而黑暗中,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听到声音的主人叹息了一声:“可惜,我八尾尽断,没办法变成人了。”

讨封之事是不能宣之于口的,她会对眼前这名濒死的女子说,也只是想在死前找个人说说话而已。讨封于她而言,只是一个执念罢了。

“怎么……会?”季婵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甘,她什么都做不了,连死前想帮别人一把,也失败了。

“我也要死了。”那声音说。

她奔逃万里来了大夏的上京,这里根本没有让她活下去的办法,她闯进城中,依旧只能等死,只是没想到死前竟然还能有个人类陪着。

在季婵看不到的黑暗中,一只没有尾巴,满身都是深可见骨的伤痕的狐妖安静地趴伏在地。她的身体已经破败不堪,坚持不下去了。

雪落在她身上,很快就被她流出的血浸染。

“能一同死在这里,或许这就是你们人类说的缘分。”

季婵似被她话语中那抹微小的惊喜所感染,不自觉地扯了下唇角。

是啊,有人陪着一同死,也算是缘分了。

“你为什么、会八尾尽断?”

“因为轻信了不该信的人,你呢?”

“可能是我父亲,不想我活着。”

一人一妖再一次沉默了,被信任的人背叛,被至亲背叛,听起来都很可悲。

只短短说了一句话,季婵便吐了一口血,她渐渐看不见眼前的雪了。

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可心中还是不甘,不甘就这样轻易的死了,不甘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她突然又想起了自己看过的那本志怪传说:“我听说、听说鬼怪可以夺舍人类,从此在对方的身体里活下去,是真的吗?”

“是真的,但很难,这样的恶事天道不容。”

“如果、如果是自愿的呢?”季婵语气突然急促,“如果我把我的身体给你,你能活下去吗?”

“……或许吧。”许久,声音才响起。

季婵弯唇笑了笑:“好,我把这身骨肉留给你。我死后,你替我活下去吧。”

“为什么?”声音里是浓浓的不解。

“你说了,我们有缘。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总有一个人要活下去,我希望、那个人是你。如果、如果你能活下去,能帮我和我娘报仇吗?”

“……好。”她如果真的夺舍眼前的人类,或许真的如对方所说,能够活下去。

她是天生的八尾狐,神魂强大,进入孱弱的人类身体后,残余的力量是可以修复对方肉身的。

她也不知,答应了对方,自己将来要面对什么。可如果能活着,谁想死呢?

听到她的回答,季婵是想笑的,但是她的脸已经僵了。

她说:“我叫季婵,四季的季,婵娟的婵,这个名字是我娘取的,我很喜欢,往后就借给你用。”

“好,等我替你报了仇,就把你的名字还给你。”

“谢谢……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缠,缠绵的缠,我没有姓氏。”

“阿缠……”

季婵轻轻的叫了一声,然后,再无声息。

当季婵身上最后一丝生气散去的瞬间,黑暗中的兽瞳突然黯淡下来,一道青光自狐妖残败的身体中脱出,冲入季婵体内。

天上凭空响起一道闷雷,随后雷声不止。

如阿缠说的那般,夺舍有违天理,尤其在这上京,人道昌隆之地,想要以妖为人,天道不容。

若非季婵自愿将身体给她,或许在夺舍的瞬间,她就会死在天雷之下。

进入季婵的身体后,虚弱感与剧痛瞬间侵蚀了她的意识,耳边隆隆雷声不止,像是随时会撕碎她的魂魄。

但最终,那雷声也只是在天上炸响,并未落下。

皇城,通天塔顶,正在观测天象,为大夏皇朝占卜今年吉运的司天监众人听到雷声后脸色顿时大变。

监正即刻将手中监天盘递给一旁神情慌乱的监丞,吩咐道:“快将监天盘送去明镜司指挥使手上,告诉他有大妖进城,引动天象。”

“是,大人。”那名监丞双手捧着监天盘匆匆离去。

明镜司乃是大夏开国皇帝一手创立,由其同胞兄长明王统领。

大夏皇朝立国千载,明镜司代代相传,历代司主皆出自皇室,封号明王。

那监丞跌跌撞撞来到明镜司衙门,报上名后指名要见指挥使,却听值守司卫迟疑道:“今夜皇城内圣人大宴群臣,指挥使赴宴去了。”

监丞的心顿时凉了一截,监正口中的大妖,修为怕是至少四境。

天下修士以五境为尊,明镜司的司主明王便是五境,指挥使如今是四境巅峰,明王不在,只有他去才是最稳妥的。

今夜是王朝气运汇聚之日,若是动静闹大惊动了圣人,恐怕谁都落不得好。

“那该如何是好,除了指挥使外,还有哪位大人在?”

值守司卫回道:“镇抚使大人还在衙门。”

“哪位镇抚使?”

明镜司四位镇抚使,镇压九州各地诡谲之乱,修为各个不俗,若是有一位在倒也勉强可以。

“白休命白大人。”

听闻是这位镇抚使,监丞的心彻底落了下来,赶忙道:“白大人竟然在,烦请立刻通报。”

见那值守司卫匆匆离去,监丞心中疑惑,今夜上元宫宴,这位白大人怎么没有与明王一同参宴?

白是皇姓,这位年纪轻轻便位列镇抚使的白大人自然也出自宗室,甚至有传言说他是被明王抚养长大,将来很可能会继承明王爵位。

五年前白休命空降镇抚使之位,一开始还有许多人不服,后来他在渭水河畔一刀斩杀作乱的四境黑龙,那些声音才终于消失。

这位白大人之前一直坐镇幽州,如今算算,也到了轮值的时候。

这些念头飞快在监丞脑中闪过,没让他等多久,那名值守司卫便回来了:“大人请跟我来。”

他带着监丞向明镜司衙门正堂走去。

还没等他们走近,一道身影便缓缓走出衙门正堂,这人看着过分年轻且容貌俊美异常,一双桃花眼看人的时候天生带着几分温柔,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脾气很好的人。

他头束金冠,身披黑色大氅,底下大红色的官袍随着走动只能窥得一片衣角。

监丞不敢多看,见到白休命出来后便立刻俯身行礼:“白大人,下官监天司监丞,奉监正之命前来通报,有大妖入城,引动天象。”

“位置。”

监丞双手奉上监天盘:“这是监正让下官给大人的。”

白休命伸手接过显得有些破旧的监天盘,食指指环磕在木质的盘身上发出一声轻响。

他垂眸看向监天盘,上面黑白红三根指针,红色的那根指针移位,指向的应该就是入城的大妖位置。

“点人。”白休命开口。

四周立刻有数人应下:“是。”

那监丞被吓了一跳,左右看了看,也没看到说话的人都在哪里。

不过片刻功夫,便有数十名明镜司卫蓄势待发。

白休命骑上下属牵来的龙血马前,还吩咐人将监丞护送回去。

明镜司的龙血马自天街横穿而过,周围百姓纷纷让路,也无人敢跟上去一探究竟。

以龙血马的脚程,不过奔袭一刻钟不到,便已经寻到了大妖停留之地。

十几匹马停在安平坊,众人下马,悄无声息地潜入坊中,白休命则迈步朝着指针指向的位置走去。

黑黢黢的巷子并不能挡住修士的目光,只一眼,白休命就看清了巷中景象。

一人一妖倒在一处,那妖气息全无,倒是蜷缩在它身旁的人,似乎还活着,那人手边,有一根沾了血的箭矢。

在神魂修补完破碎的心脏后身体依旧虚弱,阿缠已经没有了多余的力气。人类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孱弱,尤其是季婵这样无法修炼的普通人类。

她现在起不了身,只能凑都在自己原本的身体旁取暖。

突然,她听到了一道沉稳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阿缠睁开眼,睫毛微颤,在簌簌落雪中,一双乌皮靴出现在她视线中。

还未等她出声,一把未出鞘的长刀抵在她脖颈处,刀鞘上没有完全打磨掉的鳞片几乎刚碰到她,就将她颈侧割出了血。

“名字?”头顶的声音和缓低醇,如果那把刀没有抵在她脖子上,阿缠会觉得这是个温柔的男人。

“阿……季婵。”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家在昌平坊,我只是回家的路上经过这里。”

属于季婵的记忆在夺舍之后就直接灌入阿缠脑中,那是完完整整的属于另一个人短暂的一辈子,也是她能替代季婵活下去的关键。

阿缠很快捕捉了今晚的记忆,用来应付面前的人。

“说说,发生了什么?”

躺在地上被人逼问的感觉不太好,但身旁的男人根本没有移开刀的打算,她只能继续维持这个姿势,顺从地回答他的问话。

“我在回来的路上遇到附近有人在捉鬼,那只鬼冲我过来的时候,一支箭飞了过来……伤到了我。”

伤口已经好了,她本不该说这些多余的话,但是这一身白袄太显眼,胸口处还洇着大片的血渍,想糊弄过去都不行。

白休命的目光随着她的话下移,落在了她心脏处,随即又看向一旁的箭矢,是官制,看制式似乎来自于刑部。

“继续说。”

“我爬到巷子里,就看到了她。”

“你和它说话了?”

“我以为自己快死了,又以为她会吃了我,就说了一句,谁知她回应了我。”

“说了什么?”

“她说自己不吃人,还问了我的名字,就没了声息。”

头顶响起一声嗤笑,那把随时威胁她生命的刀终于移开,站着的男人半蹲在她面前,黑色的大氅垂落在地,沾上了雪。

阿缠抽空想着,它看起来真暖和。

以前她从来都不会感觉到冷,她的皮毛不但漂亮还很保暖,现在她却冷得发抖。

做人可真不容易。

“胆子不小,敢骗本官。”这句尤犹带一丝笑意的话语在她耳边响起的下一刻,一只手如铁钳一般掐住她脖子,强迫她将脸抬了起来,阿缠不得不与之对视。

入眼的是一张分外俊美的脸,就像是被上天精雕细琢过,在她熟识的妖与人中,至少也排得上前三。

她这人最是挑剔,一贯喜欢好看的人,也因此吃足了亏。眼前这个,怕是也不好惹。

男人长了一双温柔的眼睛,垂眸看向她的时候,眼中仿佛有缱绻的流光划过,然而他手上的动作却一点都不轻,只是片刻,阿缠就眼前发黑,几乎要喘不上气。

她拼命抓着对方的手想要挣脱,却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白休命就这样看着她,直到她挣扎的力度变弱,才将手松开几分,再度开口:“本官再问一遍,它对你说了什么?”

“她向我讨封,但是失败了。她还说自己是一只八尾狐。”

“八尾狐?”白休命眸光一闪,突然出声,“封旸。”

“属下在。”

名叫封旸的男人不知从何处出现,半跪在地,垂头等着听主子吩咐。

“让人过来验尸。”

“是。”

很快就上来两人围着阿缠的原身检查起来,不过片刻功夫,那二人检查完后,垂手立在一旁。

“如何?”白休命问。

“启禀大人,这妖确实是一只八尾狐,且年岁不大,身上伤痕透骨,似被人围杀过,我们没有在它体内找到妖丹。”

白休命似乎对他们的检验并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死透了?”

“死透了。”

“抬回明镜司。”

“是。”

“这个……”他站起身,接过封旸递来的一方素帕擦了擦手,“也带回去。”

话落,素帕落地。

“是。”

阿缠被带去了明镜司,更准确地说,她被带进了明镜司地下的镇狱。

她听说过镇狱,据说这里关押了许多大妖,这是一个给妖族幼崽讲故事能吓哭他们的地方。

在季婵的记忆里,同样有很多人都说过,进了明镜司的镇狱,就没有几个人能活着出去。

镇狱入口处有身着黑甲的明镜司卫日夜把守,两扇漆黑的玄铁门上龙九子狴犴的身形隐隐浮现。

当明镜司卫带着阿缠走近的时候,门上的狴犴越发清晰,那对眼珠还在随着她的脚步而缓缓移动着,直至玄铁大门打开,阿缠被人推搡进去。

迈入镇狱大门的阿缠心想,那个男人果然在怀疑她。

世人都知狴犴能明辨是非,断刑狱事,却不知它的一双真龙瞳还能看透人身与魂魄是否相合。

如果她今夜强行夺舍季婵,恐怕就算侥幸躲过天道惩罚,也躲不过那个人。

可就算她过了这关,今天真的能活着走出去吗?

明镜司卫并没有带她去牢房,而是带着她走过一条幽深黑暗的甬道,甬道尽头是一间带着火光的石室。

走进去之后,阿缠才发现,这是一间刑讯室。

她刚才看到的红色的火光,来自于正燃烧的炭火,那上面还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烙铁。

明镜司卫迅速且无声地将阿缠挂到了房间角落的铁架上,用铁索扣住她四肢和脖子,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刑讯房内,只剩下阿缠一个人。

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阿缠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犯了什么样的错误。

一个自小被娇养在侯府中的女子,遇到这样可怕的事情,不应该这么冷静。

当她条理分明地回答了那个人的问话时,就已经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中。

她心中懊恼,却也无济于事。

如果她今天不能给那个人一个合理的解释,恐怕他们会宁可杀错,也不会放过她了。

当阿缠还在为自己的性命担忧时,白休命正坐在衙门内堂听着封旸的汇报。

“大人,季婵的身份已经查到了。”

“说。”此时的白休命已经脱掉了大氅,一身绣龙鱼金纹的朱红官袍衬得他身形格外修长。

“季婵是本是晋阳侯季恒的嫡长女,但是不久之前被除族了,据说是晋阳侯突然发现,这个季婵不是他亲生女儿。”

“突然发现?”白休命挑起唇角,似乎觉得这句话有些可笑。

“属下觉得,晋阳侯此举大概与被贬的林氏家族有关,那位前任晋阳侯夫人正是林家嫡女。”

“嗯,还有吗?”白休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

“再有就是今夜伤了季婵的人,应是刑部员外郎薛明堂,这薛名堂的姐姐不久前嫁给了晋阳侯,还带过去一双儿女。”

“就这些?”

封旸点点头:“就这些。”

至于他的分析,想必大人也不需要听。晋阳侯府那点龌龊事,岂能瞒得住他们大人。

“季婵是个什么样的人?”

封旸愣了下,努力回想自己调查来的信息,最后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大家闺秀。”

白休命冷笑一声:“好一个大家闺秀。”

封旸也意识到了之前季婵的不对劲,却不敢多言。

“那只狐妖呢?”

“狐妖的尸首已经送去检查了,并未发现它的魂魄残留,可能已经散去了。”

“散去?妖族向来阴险狡诈,有活下去的机会,它会甘心等死吗?”

“可是那季婵在狴犴眼下走过,无任何异样。”

白休命起身往外走去:“本官也好奇这一点。”

被挂在铁架上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阿缠的身体还异常虚弱。

一开始她还觉得是因为夺舍,魂魄与身体不匹配造成的,只要适应一段时间就好了。

可是过了这么久,依旧没有一丁点恢复的迹象,她心中隐隐猜测,这种虚弱的感觉可能并非来自于神魂不合。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便出现在刑讯室外。

阿缠眼睁睁看着那个人走进来,这一次,他并未带佩刀,但是这间石室里,有的是比刀更危险的东西。

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一样,白休命停在一张台案前,从上面摆着的一堆刑具中,挑了一根鞭子。

他拎着那根鞭子,踱步来到阿缠面前。

“名字。”

这是白休命第二次问她的名字。

“季婵。”

“季婵?”他声音低沉,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在呢喃情人的名字,带着让人窒息的温柔。

“很好听的名字,不过,你真的是季婵吗?”

“大人觉得我不是吗?”阿缠挑衅地看向白休命。

粗粝的鞭子在她脸颊上轻轻滑动,白休命的情绪没有丝毫起伏,他只是定定看着阿缠:“晋阳侯嫡女,可不是一个胆子大的人。”

“若大人死过一次,恐怕就不会这么想了。我的胆子,可比大人想象中的更大。”

“哦?有多大?”

阿缠笑了:“大人不是想知道那只狐狸的内丹去哪里了吗,我知道。”

“你知道?”

“大人凑近些,我告诉你。”

白休命靠近阿缠,两人近到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她的眼睛里是他温柔含情的双眸。

阿缠轻声吐息:“被我吃了。”

下一刻,她惨叫出声。

白休命站在几步之外,手中鞭子在阿缠身上留下了一道长长血痕。

那鞭子甩开之后,上面的倒刺尽数张开,可刮下血肉,狠毒异常。

阿缠疼得浑身发抖,却还维持着理智挑衅他:“你打我也没用,就是被我吃了。”

“人吃了妖的内丹会死。”

“只要妖是自愿的就不会。”阿缠大口喘息着,“它不想活了,所以自愿把内丹给了我。如果不是吃了她的内丹,那支箭早就要了我的命。”

听起来,似乎是个很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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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12-16 23:53

    看着不错,码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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