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崩溃的第6军

中国远征军第一路军入缅作战前，作为先锋部队的精锐第200师曾经在云南的保山市板桥镇短暂驻扎，这支部队军纪严明，驻留期间，镇上的300余家茶馆里，看不见一个军人。

200师出发远征之日，戴安澜师长带头，全师所有官兵，将从几里外的金鸡村到板桥镇的街道，打扫得干干净净，片草不留。

戴安澜将军

除了作战需要的弹药物资之外，200师还从保山征发了不少棺材，虽然长路漫漫，这些棺木不太可能一路带到缅甸，至少，这支抬棺出征的部队，已经下定了誓死杀敌、马革裹尸 的绝死之心。

短短4个月后，一语成谶，戴安澜师长战死沙场，缅甸战役一败涂地，远征军分四路撤退，数万官兵死国。。。

缅甸保卫战的惨败，国内的许多史料，异口同声地将主要责任归结于英国人的卑鄙自私和史迪威的指挥失当，包括参战的国军将领的回忆录亦是如此。

实际上，即使一切都能够按照我们的意愿，这场发生于1942年的中国远征军的大溃败，仍然不可能发生本质上的改变。

客观来讲，在缅甸战役爆发前，英国人因为各种原因，拖延、推脱，导致中国远征军未能及时入缅设防，责任完全在于英方，这个没有什么好说的。

但是，如果说战役期间，英军作战不力，一味只想着保全实力，临阵脱逃，却又有失公允——缅甸战役，对于英国人来讲，是（战后）公认的毫无防备，毫无准备的一场战斗。

实际上，东南亚的英国人，面对迫在眉睫的入侵，首先是很难从欧洲和地中海战场上抽调援军了；其次，本来就有限的部队，还被拉去填了新加坡这个大坑。

在缅甸战场上，从英国国内到当地的殖民地政府，没有一个人相信，缅甸会遭到入侵，被四条大江大河从南北割裂的缅甸，只有寥寥几条公路和铁路可供机动，而英国人为远道而来的援军准备的各种运输车辆和后勤补给，不但数量严重不足，还集中储存在了几个节点，一旦发生战事，连专门保证运输的后勤机构都没有。

丛林中行军的日军

我们往往被一战之前的“日不落帝国”的名声所迷惑，不自觉地在认知中夸大了英国陆军的实力。其实，在缅甸战场上，英国人一共就部署了第17英印师，第1英缅师和第7装甲旅这么点部队，其中英国士兵只有4个营。

第17英印师主要由印度人、廓尔格人为主，作战较为勇猛，但是战前的所有装备和训练都是针对中东沙漠地区战斗来进行的。而且开战不久，就在锡当河防守战中被自己人断了后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撤到印度后，就剩了一口气，直到1943年才慢慢恢复了实力。

至于第1英缅师，更是标准的乌合之众，士兵来自缅甸多个民族，除了高山部族外，缅族人首鼠两端，战斗力可以忽略不计。

至于中国远征军，杜聿明的第5军是不折不扣的精锐，甘丽初的第6军就差得太远了，无论从装备、士气，战斗意志，都完全符合我们传统印象中的国军部队。

当第5军从同古撤退，并在彬文那布置防线的时候，第6军正位于曼德勒-仰光铁路和锡当河之间的山区地带。陈勉吾的暂编第55师从垒固沿着茂奇公路纵深展开，他们守卫的是两条重要公路的交汇点，位置十分关键。（注1）

4月的缅甸，是最为酷热的时候，白天的气温常常不低于40℃。中英军队在同古-卑谬防线失守后，开始集结兵力，打算在曼德勒和来犯日军进行决战。

殊不知，此举正中日军下怀，日军已经纠集了4个师团（18师团于4月初登陆仰光），以第33、18、55师团为主力，沿同古-曼德勒公路和伊洛瓦底江流域向曼德勒突进，从两翼包抄消灭中英部队主力。

精锐的第56师团作为奇兵，从东侧一路向北，突袭腊戍，斩断中英部队的退路；完成此阶段目标后，将继续向怒江方向突击。

从同古退守到彬文那（又译平满纳）的杜聿明本来打算在这里给日军一个迎头痛击，但是，通过空中侦察发现了中国军队意图的日军没有来钻这个口袋，彬文那会战最终被放弃。

此时在西侧的战线上，中英军队还有一线生机，那就是迅速调集各国部队，以优势兵力围攻孤军深入的第33师团；斯利姆手中有远征军的新38师，史迪威通过努力，调来了第200师，4月20日，第200师抵达密铁拉，先遣部队在傍晚乘坐卡车到达了皎勃东。

斯利姆仅仅高兴了不到1小时，他的参谋冲进了门：“那些中国人正在收拾行装，他们要走了！”

日军的缅甸攻势

当西面的鬼子把英国人脖子上的绳索越拉越紧的时候，他们在东面打出了的致命一击：日军好像一股无可抵挡的泥石流，沿着缅甸的公路和铁路快速推进。

第56师团以惊人的速度，穿过掸邦，并粉碎了沿途的一切抵抗。4月13日，茂奇沦陷，当地最有价值的钨锰矿落入敌手；随后，日军向驻守在曼德勒-仰光铁路和锡当河之间的山区里的远征军第6军发动了猛攻。

日军以机械化步兵、坦克和装甲车组成的小股部队，快速运动，不断地包抄、切断企图在狭窄战线上据守主要公路的中国军队。首当其冲的暂55师，在抵挡住了日军的正面进攻后，却被日军一系列的侧翼攻击打得首尾不能相顾，增援部队也因为运输车辆不足而严重拖延。

4月18日一整天，暂55师各支分散的部队被逐一击溃，所有对外的电话和无线电联络都消失了——暂55师被彻底击溃，消散在了战场上。

同一天的清晨，日军的装甲部队出现在了距离垒固南边不到20公里的地方，驻守此地的第6军一枪没放，赶紧撤退。但是，他们没有跑过鬼子——日军的小股部队沿一些小路迅速突 进，切断了第6军后面的达西—雷列姆—景栋的主要公路，第6军就此溃散，连桥梁道路都没有摧毁就慌忙撤退了。

4月20日，日军占领东枝，那里囤积的大量汽油及时补充了日军已经耗尽的燃料。

4月21日，日军占领了和榜，第6军已经瓦解了。

4月22日，日军攻占雷列姆，第6军最后一支有组织的部队，第93师，从景栋出发试图接应，得知雷列姆沦陷后，掉头就撤退了。

甘丽初率残部撤退到景栋，与第49师、第93师余部及暂55师残部会合。随后，他率领这些残兵败将一路撤向了腊戍。

大家看地图，就知道当时战局又多么危急了。

第6军的溃败和景栋的失守留下了一个缺口，日军可以通过这儿向北到达腊戍——滇缅公路的西侧终点。

第6军彻底崩溃的准确情报终于传到了史迪威手中，他不得不召回第200师，开始一次近乎绝望的尝试。

为什么这么说，从下图就可以看得出，中国军队要从西到东，也就是从密铁拉向东发动攻击，一路反攻，最后要收复景栋才能堵上东侧防线上的大口子。

而首先必须攻下的就是东枝，因为一旦鬼子从东枝向西进攻，占领密铁拉，那么，在此集结的第5军就会重蹈第6军的覆辙，被鬼子前后夹击，溃不成军。

而日军的主力，已经从西南方向围过来了，鬼子们可不会给对手如此充足的组织时间，来弥补错误。

史迪威集结了第200师和新22师的一个团，亲自到了前线，督促部队收复东枝，4月23日发起进 攻，24日成功重夺东枝。也正是在这一仗中，史迪威为了让不情愿的中国军队全力作战，他开出了50000卢比的奖金——部队提前一小时完成了目标。

正如孙立人将军在仁安羌战斗中一样，收复东枝也充分证明了，中国军队只要得到正确的激励，是完全可以和日军匹敌的。

这场战斗，歼敌500余人，乘胜追击的中国远征军一口气收复了和榜和雷烈姆，真个是勇敢豪迈，气壮山河！

短暂的胜利来得太晚了，此时缅甸的战局已经不可收拾，日军第56师团早已沿着洞开的防线一路向北，兵锋直指远征军的归国退路——腊戍。

直到这时，整个东翼，没有任何人意识到，日军已经直逼远征军的后路，因为得到了缅甸当地人的大力支援，日军部队得以在当地向导的带领下，列队在密林中顺利行军，缅甸的天空已经是日本人的了，缺乏空中侦察的中英部队，早已无法掌握日军的动向。

而对此一无所知的第5军，开始沿着雷列姆—腊戍公路向北撤退。

无耻！无能！

负责防守腊戍地区的是远征军的第66军军部和新28师（欠一个团）和新29师的部分部队；几乎是同时，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传来了：在腊戍以北20公里远的山谷里，发现了日军第56师团的主力。

日军向腊戍发动进攻的同时，第5军撤回国内的车辆和装甲车辆正好经过这里，这些对于当时的中国军队堪称无价之宝的重型设备，是杜聿明提前命令装甲兵团长胡献群，指挥着战车、骑兵、工兵、辎重、汽车等部队从这里撤回国内，虽然在腊戍没有被日军截获，但是坦克部队在后期的作战中，因为指挥不利，不但没有起到什么迟滞阻敌的作用，还损失惨重。

长驱直入的鬼子。

随后的战斗只会让人感到无比的愤懑：

4月26日，日军先头部队和防守腊戍的新28师82团接触，国军随即放弃阵地，撤向腊戍；

4月28日，鬼子向腊戍的新29师发动攻击，当晚腊戍失守。

4月30日，新29师在新威布防，（第二天）5月1日即失守。

5月2日，贵街失守，通向密支（防和谐）那、八莫的公路再无任何阻挡。

第6军的甘丽初和第66军的张轸，在腊戍失守时，不但没有收拢部队趁着鬼子立足未稳发动反击，而是一路逃窜，直到跑回了国境，也没有利用险要的地势进行节节抵抗——在这些货色的心里，估计当时只有一个念头：跑，拼命逃跑，只要跑过身后的老百姓，鬼子就抓不住我们了。

5月3日，国门畹町沦陷，日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同一天，日军分兵进攻八莫、密支（防和谐）那。

5月4日，日军再次发起攻击，当天龙陵县城沦陷；5月5日，就已经打到了惠通桥旁边，半步之遥，鬼子就差点把整个云南顺手打下来。惠通桥边堆积如山的弹药和燃料尽数被鬼子缴获。

经过4天激战，在惠通桥东岸的鬼子被击退，然后，他们在5月10日占领了腾冲——中日两军开始沿着怒江对峙。

5月8日，分兵进攻的日军部队攻占密支（防和谐）那，中国远征军撤回国内的通道被彻底封锁。

从芒市到惠通桥，足足200多公里的崎岖山路，攻入国境的鬼子兵竟然没有遇到哪怕是一兵一卒的抵抗，连自发性的阻击都不曾发生。

为了逃跑，国军在芒市将坦克丢弃在道路上充当路障，却没有人驾驶这些战车给轻装急进的侵略者一个迎头痛击。

沿途的山道，基本上都是在陡峭的山壁上硬生生凿出来的，只要爆破一段山石，追击的日军部队就会被阻挡好几天；假如这数万被撵得到处乱窜的国军敢于依托地势，层层设防，逐步阻击。说不定，日军的兵锋会止步于茫茫群山之间。

但是一切都没有发生，成建制的数万官兵，一枪未放，将这段险地拱手相让——两年后，接收了美式装备的重组后的16万远征军，在强大的空军支援下，历时7个月的血战，付出了伤亡30000余人的惨重代价，才重新夺回了这200公里！

1944年，缅甸战场

几乎所有参加了滇西反攻的老兵，对一路上艰险崎岖的地形都无法忘记，如此险要的地形，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当时长驱直入的鬼子在这段路上走了几天呢？

两天！仅仅两天！鬼子就翻山越岭，直扑到了惠通桥西岸！

在所有的国军高官的回忆录中，参加过第一次远征的人，没有任何人对于这200公里的抱头鼠窜，丢盔弃甲有过半句自责，所有人的叙述中，只有轻飘飘的几句话：

“3日，敌攻陷畹町，分兵进占八莫。4日，敌向惠通桥急进。。。5日上午，敌进至惠通桥。。。”

如果说，缅甸战役的失利归咎于了英国人让远征军进去晚了；那么，在滇西国境内的狼狈逃窜，完全不敢抵抗，导致多少同胞命丧黄泉的账，又应该记在谁的头上呢？

毁灭

仿佛一夜之间，缅甸的战局就完全无法挽回了。腊戍被占领了半个多月后，日军的坦克才开进了防守空虚的密支（防和谐）那，中国远征军已经陷入了绝地。（注2）

当日军占领了腊戍和密支那后，远征军退向中国的道路已经被彻底封锁了。

先不谈在长达10余天的时间里，决定携带全部装备撤回国内的第5军，居然没有派出轻骑去固守唯一的退路密支（防和谐）那。就是当日军攻占那里后，它们的全部兵力不过1万出头，但是此时的远征军主力人数高达6万！

即便缅甸战局全面失利的时候，中国远征军并没有遭受过什么大面积的惨重伤亡，这数万虎贲，仍旧敢战、能战！

杜聿明的头上已经没有史迪威和罗卓英指手画脚了，作为实际指挥官的他，完全可以孤注一掷，带着这些勇敢的官兵，拼死一战，说不定还真可以冲破日军的防线，带领剩下的部队顺利回国。

早先敢于质疑史迪威命令的他，此刻进退失措，却又顽固的要去执行蒋介石让他把部队带回国的命令；能走的路全部被日军给占了，大队人马只好走进了野人山这条不归路。

第一次入缅作战，中国远征军十万精锐，没有在战场上被日军击败，却败在了毫无预见性和混乱的指挥上，败在了那些如甘丽初之流的放弃指挥责任的高级军官上；罗卓英和杜聿明，既没有安排兵力，守好自己的退路，到了最后关头，又拒绝史迪威的合理建议，成建制的撤退到印度。

美军飞机空袭缅甸的铁路桥。

所有的这些，实在是和英国人的“卑鄙无耻、擅自逃跑、陷中国军队于重围”扯不上半点关系。中国远征军败走野人山的这数万官兵，其实从他们不敢决死突击密支（防和谐）那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彻底认输了。

除了孙立人的新38师，1942年的远征军部队，不仅仅是失败了，而是全部被毁灭了！

人可以被打败，但是不能被毁灭——海明威。

原来一直不太理解，但是读到这段历史的时候，一切都明白了，试想，要在什么样的心态下，数万名全副武装的成建制官兵，竟然全无斗志，任命服输，宁可丢弃掉全部的重型装备和车辆；在可怕的雨季中，在全无补给的情况下，走进茫茫原始山林那样的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绿色地狱呢？

远征军从缅甸撤退时的罕见照片

注1：指的是东西向的同古—茂奇公路和南北向茂奇—包拉克—垒固公路。

注2：腊戍被占领后，英缅军决定撤往印度，中英两国军队正式分道扬镳，后世被众多人演绎和诟病的“英军背信弃义”的段子就是来源于此。新38师跟随英军一同撤往了印度。

当时史迪威建议在曼德勒附近的第5军一起撤到印度，但是杜聿明拒绝了，其实，从地图上看，到印度的距离反而更近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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