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40年时,孙权的太子孙登病逝。临死前,孙登举荐孙权的第三个儿子孙和为太子。
孙登去世的第二年,孙权把孙和立为太子。
但是,孙和被立为太子后,孙权又表现的非常宠爱四儿子,鲁王孙霸。两个儿子一样住在皇宫里,待遇也很相似。
由此,引发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夺嫡斗争。这场政治风波,后来被称为两宫之争。由于东吴的太子住在南宫,后来孙霸被封为鲁王,所以这场夺嫡之争又被称作南鲁党争。
这场风波带来的影响极为严重,无数重臣都丢掉了性命。后来孙权不得不废掉了太子孙和,赐死鲁王孙霸,改立小儿子孙亮为太子。
这种幼主继位的场景,又间接引发了东吴后期一系列的政治动荡。
那么,两宫之争到底是怎么激化到这一步,让孙权自己都无法收场的?太子和鲁王互相斗争的过程中,又有哪些势力在其中推波助澜呢?
孙权废太子、赐死鲁王、立幼子孙亮为继承人,看似终结了这场风波。那么,这场风波真的被孙权结束了吗?
要搞清楚两宫之争,还要从前太子孙登临死前说起。
公元241年,太子孙登病逝。临死前,他上疏,请求孙权不要太过悲伤,又说弟弟孙和才能出众,可以继任为储君。
孙和是孙权的第三个儿子。在此之前,孙权的二儿子孙虑已经死了。所以孙登死后,孙和就是孙权的长子。
在孙登做太子期间,孙权就表现的非常宠爱孙和。当时,孙和的待遇几乎和孙登没什么区别。
孙和即是长子,又一直受孙权的宠爱,成为储君,简直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公元242年,孙和被立为太子。但与此同时,孙权开始宠爱四儿子孙霸。
孙和才当上太子没多久,根基不稳。所以东吴的大臣害怕产生夺嫡之争,就有许多大臣劝谏孙权,给四皇子孙霸封王,让他迁出宫居住。
有人建议降低自己的待遇,孙霸肯定不高兴,就开始记恨太子。
本来,孙和已经当上了太子,孙霸即使记恨孙和,也做不了什么。可是一个人的出现,改变了情况,这个人,就是孙权的大女儿,公主孙鲁班。
可以说,两宫之争是由这个孙鲁班挑起来的。
两宫之争,大概可以分为四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由孙鲁班主导,主要是在宫廷内部;第二个阶段,斗争已经蔓延到朝廷上,主要是全琮为代表的鲁王党在推波助澜,矛盾逐渐白热化;
第三个阶段,陆逊卷入泄密案,悲愤而死,数人被卷入其中,局势失控;第四个阶段,可以看做前三个阶段的尾音,孙权废太子,又赐死鲁王和鲁王的党羽,立小儿子孙亮为储君。
要介绍这个孙鲁班,就得简单说一下孙权后宫的情况。
孙权娶了很多夫人,其中最喜欢的是步夫人。《三国志》中说,这个步夫人“以美丽得幸於权,宠冠后庭”
但是步夫人没有儿子,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就是孙鲁班,乳名大虎。一个叫孙鲁育,乳名小虎。
步夫人深受孙权宠爱,孙权本来想立步夫人为皇后,但是受到大臣们的反对。孙权只好推迟这个计划。
不过,大家都知道孙权的心意。所以宫里都称步夫人为皇后。
公元238,步夫人去世,孙权非常悲痛,在诏书里说“朕恨本意不早昭显”,恨自己没有坚持,早日立步夫人为皇后。
出于对步夫人的感情,孙权非常宠爱这两个女儿。这也给了孙鲁班干政的机会。
孙和的母亲王夫人,也非常得宠。据说王夫人的宠爱,仅次于步夫人。
相近就难免有比较。大概是出于这个原因,孙鲁班很讨厌王夫人。
按照母凭子贵的原则,孙和成了太子,他的母亲王夫人也迟早会被册封为皇后。
孙鲁班讨厌王夫人,自然也不想让她的儿子孙和继位,就去扶持鲁王孙霸。
孙鲁班开始嫁给了周瑜的大儿子周循,后来周循早逝,孙鲁班又改嫁给全琮,所以她在历史上也被称为全公主。
这个全琮,也是后来两宫之争的参与者之一。
恰巧,孙和的太子妃,是张承的女儿,张休的侄女。张承张休哥俩知名度比较低,咱们只要记住,他俩是张昭的儿子就行。
这个婚姻关系,看着和夺嫡没啥关系。但是太子妃的这个叔叔,和孙鲁班的二婚丈夫全琮,结过仇。
这件事,还要从几年前的芍陂之战说起。这场战役,是全琮带领着打的。
当时参与战争的,有顾雍的儿子顾谭顾承,张昭的儿子张休,还有全琮的子侄们。
打仗的过程中,魏军占据了优势。顾家兄弟和张休就奋力攻击,遏制住了魏军的势头。
战场局势发生逆转后,全家的几个子弟开始冲锋,击退了魏军。
事后论功,朝廷认为在那种情况下,遏制住魏军的势头,功劳更大;击败魏军,功劳相对小一点。
所以,顾家兄弟和张休被提拔为偏将军,而全家的子侄只被提拔为裨将。
全琮和他的子侄们都对这件事很不满,他们认为,自家人击退了魏军,应该得到更大的奖赏。
张家是太子妃的娘家,自然是站在太子孙和这一边的。
太子孙登生前,孙权安排诸葛恪、顾谭、张休和陈表做太子的幕僚,合称太子四友。
孙登死前举荐了孙和为太子,所以顾家兄弟,顾谭顾承自然也会拥护孙和这个太子。
自己的仇人都在太子孙和那一边,自己的妻子想支持鲁王。全琮肯定选择站队鲁王了。
而且,全琮他们全家也是东吴本地人,孙策入江东的时候,全琮他爹还率先投靠了孙策。
只不过全家的地位,和人家朱张陆顾四大家族没法比。再加上全琮本人的才具,也比不上陆逊顾雍,所以地位一直不如那几个家族。
越是这种处境,人越容易有弯道超车的想法。太子的正统,支持他的人多。支持另一个皇子,这样赌赢了才有大富贵。
在这一阶段,朝中已经隐隐产生了两大阵营。太子那头,有前太子的幕僚,比如顾家兄弟;还有太子妃的娘家张家,以及不少维护正统的大臣。
鲁王那头,主要有全家和全公主孙鲁班。
值得注意的是,太子那边虽然有很多人,但是支持太子的,多是老成持重、在朝中已经很有地位的老臣。
恰恰是因为他们很有地位,所以反而不方便对皇子间的事干预太多。
鲁王党很快出手了,先下手的是全公主。一次孙权病重,太子孙和去宗庙那里上香祭祀。
太子妃的叔叔张休家离宗庙很近,所以太子上香之后,就去张休家坐了一会儿。
上班摸鱼,本来不是啥大罪。但是把太子、皇帝病重、太子妃娘家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就难免让人想入非非了。
全公主知道这件事后,立刻添油加醋的向孙权汇报这件事:爹啊,您生病那几天,我弟不知道去太子妃的娘家商量啥事,唠了那么长时间。
孙权本来就疑心重,听了这话,不禁对太子起了疑心。全公主又告诉孙权,他病重的那段时间,王夫人常常面露喜色。
孙权勃然大怒,把王夫人骂了一顿。孙夫人很害怕,很快就忧郁而死。
王夫人死后,孙权父子之间的关系更加冷淡。
不过,在这一阶段,两宫之争还是局限于宫闱之中,没有波及朝堂。
公元243年 11 月,丞相顾雍去世。顾雍常年辅佐孙权,性格极为端庄持重。所以孙权对顾雍非常尊敬。
顾雍的死,意味着东吴的朝堂少了一块压舱石。
顾雍死了没多久,全琮就掀起了一场冤案。他指责当初芍陂,顾承和张休靠着和陈恂串通,夸大了功劳。
当时孙权对太子已经产生了怀疑,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太子妃的叔叔。这件案子就被从快从严处理了。
顾承和顾谭是亲兄弟。顾承被治罪,顾谭也受牵连入狱。
孙权其实很喜欢顾谭这个年轻人,不然当初也不会让他给孙登做幕僚。
所以,孙权有心放过顾家兄弟,就想让顾谭在朝会中认错,然后自己可以顺着台阶下,赦免他。
谁知道顾谭年轻气盛,在朝会的时候居然说:“陛下,谗言其兴乎!”
顾谭当众指责孙权,立刻就有人上奏,称顾谭污蔑皇帝,该杀。
顾谭如此不知好歹,可把孙权气坏了。但是想想顾雍,孙权也不忍心宰了顾雍的大孙子,就把顾家兄弟和张休都流放交州了。
顾家兄弟和张休的流放,对于孙和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因为皇子夺嫡,顾雍陆逊他们这种地位的大臣是不方便轻易下场的,所以许多大臣站队,都是把儿子送去太子或鲁王手下当差。
所以,顾谭张休他们这种比老臣们低一辈,但是入仕比普通官员子弟早,非常受孙权欣赏的人,是非常适合亲近、抱团的。
太子一系再次受到沉重打击。在这一阶段,斗争已经严重波及朝堂。
接连受到打击后,孙和也慌了,然后他干了一件非常蠢的事——他收买了孙权寝殿的宫人。
顾雍去世第二年,孙权封陆逊为丞相。陆逊出身士族,性格稳重,平时倾向于儒家德治这一类的东西,自然也支持太子这个正统。
早在黄龙年间,孙权就巡幸建业。太子孙登留在武昌,由陆逊辅佐,处理政事。
其实从这里能看出来,孙权非常信任陆逊,所以才会让他一直辅佐太子,丝毫不忌讳权臣和太子私交太多。
孙登死后,陆逊依然留在武昌,和孙权一直处于异地状态。
一开始,陆逊没有对孙权进谏,但是他很反对大臣们送儿子去太子或鲁王身边,这不就是站队吗?
为此,陆逊还写信劝过全琮:“如果孩子有能力,不愁得不到重用。如果派孩子去两宫手下当差,弄不好还会惹来灾祸。”
陆逊劝全琮的话,从道理上是对的。
但是在全琮看来,“子弟苟有才,不忧不用,不宜私出以要荣利”这种话,纯粹是士族子弟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陆家顾家是大族,别说子弟有才,就是没才,也能安排妥善了。我们普通家族能比吗?
陆逊虽然劝导全琮,但是全琮是不会改变立场的。
陆逊这个丞相没当多久,他的侄子陆胤就给他送来了一条劲爆消息:至尊要废太子,改立鲁王!
陆逊不是不知道孙权多疑的性格,本来他这种地位,是不该轻易对立储表达意见的。所以之前陆逊一直没对两宫之争多说什么。
但是无罪废太子,这事可严重了。无论是从礼法的角度、还是从政治稳定的角度,陆逊都不能不进谏。
可是当陆逊的奏书递到建业后,孙权暴怒了。
原来,“换太子”这样的话,不是孙权在朝堂上说的,而是孙权屏退左右,私下里和杨竺说的。
自己私下里说的话,陆逊远在武昌,这么快就知道了?
古代有两个很严重的罪名,一个是“泄禁中语”,一个是“窥探帝踪”。无论是打探皇帝的言行,还是把皇帝说的话转脸讲给别人听,这都是非常严重的大罪。
那么,孙权私下说的话,陆胤是怎么知道的呢?这个传导链是这样的。
孙和买通了孙权身边的宫人,孙权和杨竺私下说话的时候,这个宫人就藏在床底下偷听。
偷听皇帝说话,还传给太子。也不知道孙和出了多少钱啊,这人敬业到这种地步。
杨竺是一个鲁王党,自然会说鲁王的好话。
经过了王夫人事件和顾谭兄弟事件,孙权对太子的印象也大打折扣。所以一时上头,就说自己准备废太子,改立鲁王。
这个人听到消息,就汇报给孙和。孙和知道消息,非常害怕,思来想去,只有陆逊位高权重,又长期受孙权的信任,就希望陆逊为他求情。
恰好此时,陆胤要去武昌,孙和就悄悄去见了陆胤。孙和把这个消息讲给他,希望他能转告给陆逊,好让陆逊替自己说情。
但是,孙权说这番话的时候,在场的只有杨竺,和一个孙权没看到的宫人。这是个重点,但没有人告诉陆逊。
屋子里没有别人,陆逊是怎么知道的?这个疑问让孙权惶恐,也让孙权愤怒。
陆逊得知孙权想废太子后,几次上疏,劝孙权不要在储君问题上轻易摇摆。但是孙权现在满心愤怒,根本听不进去陆逊的话。
此刻在陆逊看了,这是皇帝糊涂了,一定要劝住。
在孙权看来,自己的丞相打探自己的消息,连自己私下里的话都知道。他还和太子勾结在一起,不知道他俩勾结多久了,陆逊安的什么心?
陆逊连着几次上疏,可是他奏疏里写的越诚恳,孙权就越愤怒。
因此,对于陆逊的进谏,孙权不仅毫不采纳,还多次下旨斥责陆逊。
公元245年二月,陆逊在孙权的多次斥责下,悲愤而死。
由于之前有“重要消息来源不明”这个疑点,所以孙权对陆逊余怒未消。陆逊的儿子陆抗回来办丧事,孙权还让人拿着别人弹劾陆逊的条款,一条条质问陆抗。
幸好陆抗从容分辨,全都解释清了,不然弄不好还要受牵连。
陆逊虽然是士族子弟,但长期以来,他都是孙权非常信任的一个人。
孙权信任陆逊到什么程度,他曾经给自己的印章刻了一个副本,然后放在陆逊那里。
对于孙权这种多疑猜忌的人来说,这是非常难得的信任了。可是这次风波,使陆逊失去了孙权的信任,最终悲愤而死。
现在陆逊死了,最后一个够分量劝孙权的人也没了。
陆逊之死,是两宫之争的一个高潮。至此,局势彻底失控。
但是随着东吴重臣有的去世,有的被牵连赐死入狱,东吴出现了一定程度上的权力真空,所以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两宫之争的激烈程度反而降低了。
王夫人吓死,陆逊气死,顾谭兄弟和张休流放,吾粲死于狱中。在两宫之争中,太子孙和处处失利。
虽然此后几年,太子一党和鲁王一党没再发生什么比较激烈的斗争,但是太子已经失去了孙权的信任,也失去了许多助力。
在两宫之争的过程中,太子一党和鲁王一党在朝中拉拢大臣,互相攻击,已经势不两立。用史书中的话说,就是“中外官僚将军大臣,举国中分。”
这种情况,孙权也控制不住了。
矛盾激化到这种地步,无论是太子还是鲁王继位,都肯定会下狠手清算自己的敌人。
孙权几番权衡之下,觉得除非自己在太子和鲁王之外,另立别的儿子当太子,东吴才不至于分裂。
孙权这次选中的儿子,叫孙亮。
全公主是最开始对太子下手的,现在两党矛盾激化到这种程度。如果太子继位,自己和全氏一族都没有好下场。
所以,孙鲁班就迎合孙权的意思,一个劲儿的说孙亮的好话,鼓动孙权立孙亮为太子。
至于鲁王,谁管他啊?只要太子不继位,鲁王党就不会被收拾。鲁王死不是谁关心?
最终,在公元250年,孙权终于下定了决心,囚禁了太子孙和。
这是一个废太子的征兆,所以骠骑将军朱据和尚书仆射屈晃带着百官们,以“泥头自缚”这种方式,请孙权释放太子。
朱据是步骘之后的下一任丞相,也是孙权的倒霉女婿。朱据的妻子是步夫人的另一个女儿,孙鲁育。
当初孙鲁班想害太子,打算拉着自己的同母妹妹一起。但是孙鲁育拒绝了姐姐的提议,她和丈夫朱据一样,都支持太子。
朱据本来就支持太子,而且他还是丞相,有保持维护正统的义务,所以自然劝谏孙权不要废太子。
但是孙权已经拿定了主意,肯定不会因为他们的进谏而改变主意。孙权反而指责他和屈晃没事找事,将他二人各杖一百。
事后,屈晃被罢免,遣回乡里,朱据再次进谏,结果被贬为新都郡丞。
在这场进谏中,他俩不是唯一被处罚的人。无难督陈正和五营督陈象劝谏孙权,结果被灭族;太子辅义都尉张纯劝谏孙权,也被处死。
这次废牵连甚广,朝中还有几十人被牵连、流放。
当年七月,孙权正式废太子孙和,赐死鲁王孙霸,还把几个跳的比较欢的鲁王党羽给杀了,其中就包括全琮的儿子全寄。
当年十一月,孙权正式立孙亮为太子。两宫之争,彻底结束
那么,这场两宫之争,真的谢幕了吗?
孙亮被立为太子没多久,孙权就病情加重了。孙亮的母亲,是孙权晚年的宠妃潘夫人。
孙权病的快死的时候,潘夫人“恰巧”因为平日苛待宫人,被宫人刺杀了。
母壮子幼,是一个隐患。但是“壮”的,又何止是一个潘夫人呢?
全公主、孙峻、全氏的族人,他们在孙权死后都争权夺利,严重败坏了东吴的政治风气。幼主继位,给东吴的政权带来非常长远的负面影响。
孙亮储君的位置确定后,全公主把全氏的一个女孩嫁给孙亮为妻,与新君也达成了利益联盟。
孙权死后,孙亮继位。全氏因为是外戚,所以备受尊崇。
全氏在这次动乱中,只死了一个儿子,而且这个儿子还不是全公主所生,估计死了全公主也不会太心疼。
但全氏一族得到是,是实打实的富贵。据《三国志嫔妃转》中记载,当时全氏仅仅是封侯的就有五人“自吴兴,外戚贵盛莫及。”
鲁王死了,但是鲁王党赢麻了。
两宫之争,虽然名义上是太子和鲁王之间的斗争,但是这场斗争背后的逻辑却和孙和孙霸本人没什么关系。
支持孙和的人,很多都是出于遵守礼法、维护政治稳定的目的,他们维护的是太子这个身份。他们非常坚定,但是他们和孙和之间没什么具体的连接。
至于鲁王党,他们要么是想弯道超车,图富贵;要么是为了想和孙和作对。所以对于他们来说,另扶持一个皇子就行,是不是孙霸无所谓。
所以,在斗争的结尾,太子和鲁王都不是赢家,只有全公主、全琮一家、以及孙峻这些投机者赢了。
可他们的胜利,是以东吴政权的加速衰亡为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