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时漠随着年龄长大,性格变得也逐渐冷淡。
直到我夺回全国拳击金腰带,兴致勃勃地捧着奖杯去找他。
却在酒吧包厢门口,窥到他和一个身穿白裙的女孩,在众人的起哄下,抱在一起激吻。
他旁边的兄弟拿起酒杯递给他,脸上挂着明显的笑意问道:
【阿漠,怎么突然想通不再为琅姐守身如玉了?】
时漠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看不清他的脸色,片刻之后,我听到一声低语:
【我似乎,有些厌恶她身上的汗臭味了。】
......
时漠是我在地下拳击场门口救回来的。
那时的他被安排和同龄的兽人打拳,可人类的发育本就比兽人迟缓,更别说营养不良瘦骨嶙峋的时漠。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门口,被我捡回了家,这一养便是二十年。
之后,我拼了命的打拳、挣钱,只为了给我们两个一个家。
每当我被打倒躺在擂台上,时漠总是泪眼朦胧,第一个冲上来为我擦汗抹药。
我一直以为我们会相依为命到永远,直到今日。
屋内的喧哗还在继续,他们围着时漠不断打趣:
【漠哥,你早该出来玩玩了!琅姐就是个只会打拳的男人婆,哪比得上香香软软的小雨妹妹啊!】
小雨,就是和他接吻的女孩子。
我想推门而入的手顿在空中,刺耳的音乐还在继续,内心隐秘处,期待着时漠的反应。
可时漠仍旧低头,沉默地没有反驳。
我突然想起来,十八岁以前,每一次比赛。
时漠总会在我获胜时,抱住汗津津的我,双眼亮闪闪地夸我:【姐姐真厉害!】
我一阵恍惚,头顶的白炽灯照的我发晕。
迟来的痛感袭击我的心脏,钝痛又强烈。
我在家里的浴缸里洗了一遍遍澡,满瓶的沐浴液被我用到见底。
我身上被搓出血丝,整个人被沐浴液的味道腌到呛鼻,才堪堪支撑着自己从浴室出来。
或许是洗的时候太过认真,我连时漠回来都没有发觉。
直到那间我们共同住了五年的卧室里,传出女人的娇喘和男人动情时发出的怒吼,才唤回我的理智。
我精神恍惚,强撑着腿,一步一步,像是接受凌迟走向刑场前,走向了那扇门。
两人放浪形骸般的叫声更大,那道熟悉的男声情到深处抱住女人低哄:
【小雨,我真是爱死你了!】
我呆滞在门前,心口像是被无形的大掌攥紧,紧的我呼不过气。
我猛地一推门,床上两具白花花的肉体呈现在我面前。
时漠慌张的扯上被单盖在林小雨身上,脸上带着惊慌失措:
【阿琅,你今天怎么在家?你不是和教练庆祝去了吗.....】
他酿跄着跑下床,也不顾及全裸的身体,就想向前抱住我,像过去无数次做错事那样。
我往后撤退一步,踩到了林小雨的内衣裤,夸张地炫耀着二人的热情。
我的心跳很快,胃里反酸恶心,我强迫自己冷静,可语气里还是泄露了哽咽:
【时漠,你真特么令人恶心!】
我顺手抄起身边的衣服撑,狠狠地砸向时漠。
他没有避退,任由头顶被砸到鲜血直流。
眼圈红红的,一下子跪在我面前,抬手抽了自己几个巴掌:
【阿琅,对不起,我喝醉了,对不起,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对不起......】
他失去理智般抱住我的腿,眼泪蹭着我的睡衣往下流。
真脏啊。
脏了的男人,我不要了。
我闭了闭眼,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说:
【时漠,你还记得吗?我们约定过,你有了新的兽人,我们就解除契约。
【现在,我要和你解除契约。】
关于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是七年前的事情了。
那时的我俩十八岁那年,到了可以兽人与人签订契约的年纪。
我还记得那天是他成年生日,他一早就拉着我去了契约局,排到了第一个位置。
局里的人九点才上班,他从七点就开始等。
他说:【阿琅,我等不及了,我迫不及待和你签契约。】
我笑他,来得早就算了,签字的时候手还抖成那样,没点男人气势。
他蹭了蹭我的脖子,撒娇道:
【我不要男人气势,我只要阿琅!】
他对着局前神圣的旗帜发誓,他说他这一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兽人。
我故意逗他:【那你以后见到更漂亮、更温柔的,厌倦我了怎么办?】
少年意气风发,任由微风吹乱他的发丝,看向我的双眸尽是温柔:
【阿琅,不会有那么一天。如果有,我自愿和你解除兽人协议!】
【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我不能忍受没有阿琅的日子,所以,永远不可能!】
【阿琅永远属于时漠,时漠只会属于阿琅!】
过去的誓言似乎还历历在目,可眼前的男人已经变了心。
听到我要解除协议,前一秒还卑微的时漠眼底逐渐聚集起黑雾:
【阿琅,不要说这种傻话。】
【先不说解除协议的兽人会在社会上遭受歧视,单单是你去申请,那笔高额的解约费,你付不起的。】
他从地上慢慢站起来,似是劝解我道:
【阿琅,你看看社会上哪个人类不有三五个兽人,可我只有你一个,再没和别的兽人签约,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阿琅,我保证,小雨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还会是我唯一的兽人伴侣!】
矜贵的男人低头注视着我,眼里像是藏着万千深情。
若是放在过去,我早就沦陷在他眼里,可如今,我只觉得恶心。
时漠是一个成功的商人,我可没想到有一天,他的经商头脑用在了我身上。
契约局对我的回答,和时漠的一模一样。
【林小姐,如果您单方面解除协议的话,需要付五百万违约金给时先生的。】
我有些纳闷,我听过很多兽人单方面解除协议的事情,可从未听过这么高的违约金。
或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工作人员指了指当初我们协议中的补充条款:
任意一方单方面解除协议,需付给另外一方五百万违约金。
这是时漠的字,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隐约从记忆中翻出这一段,那时我以为是时漠开玩笑随口说的,曾经的我还天真地以为那是一种保障。
现在再看,不过是对自己的禁锢。
逃不出去,无处可逃。
我抬手遮住被太阳光直射的眼睛,心口处一阵苦闷。
突然地,我被撞地踉跄了一下。
我放下手,看过去,是林小雨。
时隔一个多月,我再一次见到了她。
这还是我第一次,完整的看到她的脸。
听说林小雨是白狐一族的,她完美的继承了白狐一族惊人的美貌,眉角眼梢处尽是风情。
勾人又魅惑。
她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似乎不太理解我怎么在这里。
可她应该是不在乎,没有问我,反而是一手撑着腰,得意洋洋:
【琅姐,你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在这里?因为阿漠带着我来签兽人契约呀!】
【琅姐你可千万不要怪阿漠,是因为我俩有了孩子,他才带我来的。】
【阿漠说到底,还是爱你的。只是,他不能总抱着个不会下蛋的母鸡过一辈子是不是?】
不会下蛋的母鸡?我有些想笑,可能连时漠都是这样看我的。
可他忘了,是他十二岁被一群混混追着打,我为他挡下从暗处刺出来的利刀,才使我子宫永久性受伤。
那时时漠抱着躺在病床的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他说孩子算个啥,他只要他的阿琅姐姐平平安安。
岁月的回旋刀终究还是扎在我的心上,鲜血淋漓。
见我不说话,林小雨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声音哀戚又恳求:
【琅姐,我不会和你挣阿漠的,求求你,留下我和宝宝一条命,求求你,啊!】
我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我就被拽着从契约局二十几阶的楼梯上滚了下去。
地上好多血,我不知道是我的,还是林小雨的,或许都有。
林小雨从台阶上滚落,最后重重地压在我的身上。
我挣扎着推开她,捂住疼痛难忍的腹部,像是刀搅在我的肚子里,我浑身发出冷汗。
恍惚中,我听到一句熟悉的声音:【阿琅!】
是时漠。
他飞速地从台阶上跑了下来,站在我俩面前,想要将我扶起来。
林小雨眼泪不断从眼角落下,嘴里都是哀求:
【阿漠,我好痛!我肚子好痛!】
【阿漠,是不是琅姐不喜欢我们的孩子,才这么做的,如果她不喜欢,以后我和孩子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阿漠,可不可以求一下琅姐,流下我和孩子的命!】
她脸色苍白,汗珠从额角话落,咬着唇活脱脱一副惹人恋爱样子。
时漠伸向我的手停在空中,转身抱起躺在地上的林小雨:
【阿琅,你为什么现在这么恶毒,连还未出生的婴儿都要杀害?】
【阿琅,这一次,你真的过了。】
话闭,头也不回地开车,极速驶出我的视线。
留下我一个人,在满地的猩红中,痛苦地晕过去。
我再次新来的时候是在医院,听说是契约局的办公人员发现了我,给我打了120。
几个白大褂医生脸色有些严肃,又有些同情。
一个中年的医生轻柔着声音对我说:
【林女士,抱歉,因为你伤得太严重,孩子没有了。】
孩子?我有了孩子?
我下意识将手贴住腹部,那里,曾有我期盼了整整五年,吃了无数药,看了无数个医生得来的孩子?
可是,现在,没有了啊。
第一次,我在这么多人都在的场合下,放声痛哭。
孩子才两个月大,当我知道ta的存在时,ta就已经离开我了。
这期间,我参加封闭性训练他没有离去。
我站上全国擂台与对手搏斗时,ta没有离去。
可是因为林小雨,因为时漠,ta永远的离开了我。
这个认知像是无形的大掌抓紧了我的心,心脏一抽一抽的被刺的生疼。
我蜷缩在病床上,眼泪顺着脸颊流到枕头上,湿乎乎的。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居然有那么多眼泪,像是流不完似的,源源不断打湿整个枕头。
时漠带着林小雨来看望我时,我正噙着笑透过窗户,看楼下几个孩子打闹。
见我的状态良好,时漠脸上那一丝愧疚也随之消弭,取而代之的是指责:
【阿琅,你为什么要推小雨下去?你知不知道她怀了孩子?】
【小雨可不比你,她很娇弱,从那么高的台上摔下去,会让她受伤的!】
他居高临下的站在我的病床边,还是那张熟悉帅气的脸,可嘴角挂上的讥笑确实怎么看都那么碍眼。
我不回答,反问他:【这就是你要和她签订兽人协议的原因?】
时漠眼神躲闪,他支支吾吾地解释:
【你也知道,小雨身为白狐一族本就受人觊觎,如果我不收了她,我们的孩子可能会被卖入黑市。】
【阿琅,反正你也怀不了孕,以后,小雨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
话还没说完,我将身下的枕头砸向他:
【时漠,是因为谁我不能怀孕?】
时漠这些年来都是被捧着,从未在外面公共场合被落了面子。
他脸上第一次对我展现出瘟怒:
【林琅,我告诉你,你以后不要对小雨动手脚,否则......】
【否则你会怎样?时漠,如果想保护林小雨,你就和我去解除协议,我保证离她远远地,不然你等着我折腾死她!】
我恶狠狠地盯着他,像是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时漠将手插入口袋,越发对我展现出讥笑:
【阿琅,你左耳完全听不见,这对狼族兽人可是致命的,你何必要和我解除协议呢】
【这世界上,除了我,你找不到第二个优秀的人不嫌弃你的残疾了。】
哈,我的残疾,我的残疾!
我的眼角沁出眼泪。
原来只有最亲近的人才知道刀子往哪捅最痛。
我是在十三岁那年完全丧失左耳听力的。
那时我还在地下打黑拳。
因为部分人的恶趣味,我被安排和一个无论在体力还是身高,都完胜我的兽人比赛时,被她直接打到双耳失聪。
我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嗡鸣声,天旋地转,斗转星移。
我感觉自己的牙套里全是血,额角眼角处,应该都有了很深的伤痕。
我坚持不下来了,我太痛苦了,要不然认输吧,本就是一场不公平的比赛,再这么下去我会死的,认输吧,认输......
认输的念头不断盘旋在我的脑海,可当我看到擂台便,哭着担心我的时漠时,还是咬牙,使出全身力气,砸向对手的太阳穴。
对手没有察觉,居然被我KO倒了。
得知自己赢得那一刻,我开心地抱起了时漠,我告诉他,以后他可以读书了,赛前压得一比九的赔付,足以让他念到大学毕业。
年仅十三岁的他哭着抱着我,他的嘴唇在动,可我听不到在说什么。
他带着我一家家医院跑,一个个专家看,我的右耳逐渐恢复了听力,可左耳永久丧失了听觉。
听觉对狼族是最重要的能力,听力的丧失让我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被狼族认可。
还没有完整价值观的小狼会在我出门时,朝我砸石头,奚落我是狼族的败类。
我们狼族,从不会对同类操戈相向,更何况是年幼的小狼。
我沉默的感受着他们的厌恶,任由自己被他们砸的遍体鳞伤。
直到住宿回来后的时漠看到了我的惨样,瞒着我,偷偷揍了一顿小狼。
那个晚上,我捂好自己身上的伤,照常给他做喜欢的饭菜。
时漠从背后抱住我,眼泪打湿我的衣服,浸到了我的背上。
他说:【阿琅,对不起,都是因为我,你才受的那么严重。】
【阿琅,我会好好努力念书,未来出人头地,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别人的欺负!】
往后的数十年,时漠兑现了他这句话的前半句承诺。
他一路保送到全国最高学府,毕业后就创立了林时集团,一举成为A市关注度最高的新贵。
可后半句,我抹了抹眼角已经干涸的泪痕,唯有他能欺负到我了。
看着二人早已离开的门,本在犹豫的心逐渐坚定了下来。
我掏出手机,看着发了几十条信息给我的师父聊天页面。
我缓缓打下两行字:
【师父,我记得全球拳王争霸赛第一名奖金就是一千万,是吗?】
【师父,我同意参加这个比赛了,麻烦您帮我报名了。】
全球拳王争霸赛的量级要比国内粗糙的多。
比如,一米七,一百二十斤的我只能报名一百斤至一百五十斤范围的比赛。
可但凡锻炼过的人都知道,一百一十斤以下的兽人几乎不可能站在擂台上。
这也就意味着,我面临的,大概率是比我重十斤、二十斤甚至三十斤的兽人。
我必须击败他们,才能获得奖金。
为了让自己在比赛时,重量不至于和别人过于悬殊,我开始了一天四顿的日子。
吃完饭,休息一刻钟,然后训练三个小时。
如此,一天往复四遍,往复三个月。
这三个月来,时漠竟是一次也没有找过我。
熟悉我的同伴和教练都看出了我们之间的不对劲,可又不敢明说,只能旁敲侧击。
我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开始庆幸林小雨怀了孩子,他需要费心在她们身上,我可以心无旁骛的接受训练。
我的实力在国内是第一档,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初赛、晋级赛所有对手。
站在全世界最受瞩目的擂台中央时,我都有一丝恍然。
原来曾经那么畏惧的,终究能被我突破。
我的终极对手是一只黑豹,叫阿垭,一种以灵敏和快捷著称的种族。
官方数据,她比我高五公分,也比我重近二十斤,是邻国垄断五年的断层型拳王。
因为我们两个的知名度,这场比赛空前火热。
主办方甚至更改了观看方式,变成了现场直播。
我坐在擂台一角,眼睛死死地盯住阿垭,任由师父和随行治疗人员按摩我的肩部,给我带上牙套。
一声哨向,我们两个被领着到了擂台中央,观众席爆发出剧烈的掌声。
离近了我一看,阿垭的眼里,全是锐利的攻击。
她率先出手,一个侧拳朝着我头打了过了,我研究过她的战术,立马靠着自己的优势躲闪开。
可没想到,她竟然生生将我逼到擂台边,靠着强大的武力和位置站位一拳一拳狠狠地打在我脸上。
我捂住头,空间太过狭窄,我无法施展拳脚,只能被她按着打。
可她的拳头实在是太硬了,再一个直勾拳打到我脸上时,我被她打倒在地。
裁判站在我头顶,开始数数字。
我挣扎着站起来,观众席又发出一阵唏嘘。
接下来,我被她单方面殴打,我感觉到自己的牙套里都是血,我的脸没有一处不是疼的,我甚至觉得自己的骨头都是断的。
在我第五次被打倒在地时,师父含着泪劝我放弃。
可是放弃,就没有钱了,没有五百万,我怎么脱离时漠?
我要自救,对,我不想要回去了,我要解除协议。
或许是靠着这种信念,我竟然又一次站了起来。
四周直播的画面飞速滚动着各种语言的弹幕,可我不敢分心。
我要赢。
我将自己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阿垭身上,回忆着和师兄弟、师父一起熬夜研究过的战术。
对了,要出其不意地狠,要虚晃一步地狠。
我不知道这个战术对她有没有用,毕竟,她从未败过。
我声东击西,在她攻击我的头部时,同时攻击她的腹部。
得分有效!
比起我,观众席的同胞更是激动地给我鼓励。
我靠着这套流程勉强与她对战,直到哨声再次响起,比赛结束。
毫不意外的,我输了。
尽管看起来,后半部分我们能打个平手,可前期我丢的分太多。
走下赛场时,数不清的镁光灯照向我,话筒怼在我的嘴上:
【林琅,请问你比赛前期为什么会被押着打,是被对手吓到了吗?】
【林琅女士,为什么时漠先生没有陪你来参加比赛,你们的感情破裂了吗?】
【林琅女士,请问你之后有什么打算,会继续挑战下一届全球拳王争霸赛吗?】
【林琅,比赛第二名奖金有五百万,请问你会怎么处理这五百万?】
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像是一个小媒体机构出来的,小小的一个女孩子,在众人的推攘下,硬生生挤到我的面前。
我对着她笑了笑,脸上干涸的血迹像是裂开了一样,我猜一定很恐怖:
【这五百万,我已经委托律师,全权帮我办理和时漠先生的兽人解除协议。】
【这一次,是我最后一次参加公开比赛。】
【未来,我想去喜欢的地方,过向往的生活了。】
我已经为自己挑好了一个地方。
这里叫柳溪村,山清水秀,三面环山,里面的人却很淳朴。
或许是和外界交流不多,他们这里还保持着一百年前一人一兽的制度。
他们不认识我,不知道什么拳王,却很热心的接待我。
几个小兽人常常躲起来偷偷瞧我,注意到我的视线又慌乱逃窜。
一个阿嬷告诉我:【山里常年不来人,你呀,好好住在这里。】
【阿琅,你瞧瞧你一身伤,阿嬷给你煮点营养的,好好养养。】
【阿嬷给你把了脉,你看起来很强壮,可几个月前才流过产吧,肯定受了很多委屈是不是。】
一个素未谋面的人,三句话惹得有些想哭。
在相濡以沫二十年的时漠那里没有得到的关怀,在这里,我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
作为回报,我开始无偿的训练这边人和兽人们的身体。
他们不懂怎么锻炼,也没有渠道学习,固执地只愿意呆在这一方小小天地,乱七八糟的锻炼让他们时不时受伤。
最开始,他们不信我能帮助他们。
可在我打败了比我中七十斤的老虎族兽人时,便叽叽喳喳地围住我请教。
他们似乎对我很好奇,不知道为什么我身为狼族,左耳却致命的听不见。
不知道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懂那么多拳击的事情。
可礼貌地没有问我,保护着我那颗破碎的心。
我很少和那边联系,可偶尔的上网,铺天盖地的新闻还是让我不得不知道时漠的消息。
他们说,林时集团时总,在我面对镜头说出解除兽人协议那一瞬间发了疯。
他折断了契约局送来的五百万银行卡,撕碎了解除合同,拒绝在网络上澄清。
面对媒体的采访,他摔碎桌子上的东西,暴怒地嘶吼质问:
【阿琅呢,你们把她藏去哪里了?我不信阿琅不要我,我不信!】
他见人就说,我是他的兽人。
至于我的离开更是他的逆鳞,没有人敢在他面前提及。
他像是失了智一样,每天不上班,只一心发疯地找我。
看到他这样,我竟然一丝波动都没有,反而觉得无趣极了。
我已经走了,他还在装什么情深。
和我想法一致的,是广大网友们。
他们抨击他:【渣男,也不看看林时是靠着谁才出的名?现在有钱了就向泡妞,连琅姐都被气跑了。】
【退费!林时集团给我退费!我是为了琅姐才充的你们终身锻炼会员,琅姐不在了,给我退费!我可不给你们狗男女用!】
还有很多人心疼我:
【琅姐打了那么多年的拳,居然连解除协议的五百万都没有吗?呜呜呜,心疼她!】
【林时不做人了吧!靠着我琅姐,市值都冲破三十七个亿了,我琅姐却连董事一年工资都没有!】
【琅姐勇敢飞,渣男会后悔!琅姐,跑!】
看着网友在我社交媒体下留的言,我不禁笑出了声。
看啊,还是有人爱我的。
还是有人,不嫌弃我的。
与网友对我的爱一样,我在柳溪村,也感受着被包围的爱。
住了半年,开始逐渐有大妈大婶给我介绍人类伴侣。
经过他们眼的人,都挺优秀,个高长得帅,在本地还有一定的产业可供维持生计。
可我无心去看,时漠的事情让我受打击太深,我想我会一直孤单下去。
这天,阿嬷有些高兴,一早就张灯结彩,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她开心地和我说,她孙子要回来了,孙子三年没见了,她很想她孙子。
眼里透露着慢慢地期待,看的我也开心了很多。
我帮着她一起料理家里,直到全部弄好的那个下午,一个男人推了门进来。
他看到我瞬间,呆在原地,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然后冲着我扑过来:
【阿琅!原来你在奶奶家,我终于找到你了!】
是我的随行医生,明霜。
他将头埋在我的肩膀里,像是在哭,我的肩膀窝里湿润一片。
我好笑的拍了拍他,示意他起身,可他像是个大狗一样赖在我身上,怎么也不愿意起来。
遇到明霜,我还是很高兴的。
毕竟,我一直那他当亲弟弟看,他也很讨巧,总是会讲些笑话、做些不恰当的行为惹我笑。
就像现在,阿嬷安排我们去插秧,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却在下地瞬间摔了个狗吃屎。
我看到之后立马嘲笑了起来。
明霜听到我爽朗的笑声,忍不住跟着一起笑,看向我的眼里,都是温情。
他似乎不打算回A市了,在他奶奶家住了下来。
开启了每天陪我摘菜、帮阿嬷洗菜、教兽人们拳击、在田间小道散步的日常。
他闭口不谈过去的事情,连我偶尔问起他时漠的事情,也不愿意回应。
每当我提及,总是眼神闪躲开,然后转过身不理我。
就像是无数次我应付不下长辈们安排的相亲,不得不去见时,他气鼓鼓地转身。
我有些好笑,安慰他:【小霜,我和谁在一起,都不会不理你的。】
【你可是我最喜欢的弟弟。】
明霜身体转了回来,双眼通红:
【谁愿意只当你弟弟!】
说完,明霜直溜溜地盯着我,我知道,他在期盼我的回应。
可我沉默,低头去了约定的地点相亲。
那个男人挺帅,只是有些动手动脚,让我有些厌烦。
在他送我回来的路上,路过没人的苞米地,居然想把我往里面拉。
我恶心极了,刚想动手,从身后窜出来一个人,他双眼猩红扑倒男人,发狠似得重重打了下去。
我见状,立马上前拉架,明霜闪躲着不让我认出来。
被我掰过头,才委屈巴巴地低垂着眼。
有些可爱,我心里在想。
可我不能将想法表现出来,我板着脸质问他:【为什么跟着我?】
明霜耷拉着脑袋,这个角度,让我能很清楚地看清楚他头顶的漩。
他不说话,地上的男人还在嗷嗷叫,我蹲下身想着把他扶起来。
明霜拉着我,语气里都是哽咽:
【阿琅,你宁愿和这种人渣在一起,都不愿意接受我吗?】
说完,背着男人就跑了。
哦豁,玩大了。
日子恢复了平静,只是身后多了个躲躲藏藏的小尾巴。
我和人搭话聊天,他在一旁斜倪人家,惹得旁人莫名其妙的走了。
我买小零食喂给村里的小狗狗,他对着小狗一顿龇牙咧嘴,吓得小狗撒腿就跑。
就连我帮阿嬷做饭做家务,他都捣乱四处乱窜,惹得阿嬷那么大年纪了还拿扫帚追着他打。
我看的好笑,离开时漠之后的第一次,我有了和另一个人类签约的想法。
我躺在没有经过污染的田野上,看着头顶万千星辰,照在我身上的光,至少走了四个光年,才走到我的眼前。
我转头看明霜,他红着耳朵仓促的将头转过去,那他呢,他走了多久才真的被我看到。
【明霜。】我轻柔地开口,不愿意打破夜晚的宁静。
【你为什么会执着于我呢?我不温柔,性格也倔强,身体残疾,甚至还是一个解约的兽人。】
【这么糟糕的我,为什么你会喜欢我呢?】
我的话轻柔地像是一阵风,我渴望风带回一个肯定的答案,可我也不敢赌。
【阿琅,你还记得我第一次成为你的随行医生吗?】
【那时候我还没大学毕业,别人都不愿意雇用一个大学生给他薪水,可只有你愿意给我这么个机会。】
【可能你不知道,那笔薪水,就活了在医院住院的奶奶。】
【其实我最开始,看着你每天全身心爱着时漠,我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有些无语。】
【但渐渐的,我的无语开始变的羡慕,我不知道做过多少次梦,梦里我成为了他,拥有了你。】
【我喜欢你,不论是在擂台上挥洒汗水的你,还是朝着别人言笑晏晏的你,我都喜欢。】
【阿琅,我想告诉你,你很好,特别好,你是天上的月亮,没有人能质疑月亮偶尔的不圆满。】
【我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机会......】
【我愿意!】我打断他。
【那我们就试试吧。】
23岁的少年愣住,眼泪被微风刮落,他满脸不可思议,哀求着我:
【阿琅,真的吗阿琅?你可不可以抱我一下,让我相信这个梦!】
我笑了下,把他拉起来用力抱着他。
男人的泪再一次打湿我的肩膀。
我抬头看明月,不禁感叹,今晚夜色真美。
我和明霜回了A市,我有些不高兴,楸着他耳朵嘟囔:
【医生都说了没什么事,就你大题小做。】
明霜一手捂住耳朵,一手护着我小心地说:
【姑奶奶,医生明明说的是你子宫不好,才怀上宝宝,要细心养着,最好去大医院确保没事。】
【阿琅~好嘛,在外人面前给我点面子好不好!就算为了宝宝的爹嘛!】
咳咳,我心虚缩回手,眼前一排医生护士都调侃的看着我俩笑。
其中一个医生是我上次流产过时,照看过我的,眼圈发红地说道:
【琅姐,真好......】
还没说完,病房门被暴力撞开。
是时漠。
才半年没见,他就变得胡子拉碴,头发丝都是乱的。
他抖着唇,眼中充血,双目欲裂。
他在众人的面前,一步步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想要摸我的脸,被明霜一手打掉。
他站在我面前,以绝对保护的姿态拒绝时漠的靠近。
我推了推他,示意所有人出去。
有些事,我必须和时漠单独聊。
【阿琅,你之前都在那里,我找遍了A市,都没有找到你。】
【阿琅,我好想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回到我身边.....】
说着,踱步到我身边,恳求着望着我。
【时漠,我怀孕了,是明霜的。】
时漠整个人像是被电击一般,浑身一颤,他双唇颤抖,语气里都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不可能,阿琅你在骗我是不是!你怎么会怀别人的孩子,你明明......】
【我明明怀不了孕是吗?】我打断他的话。
【可是时漠,半年前,我流产了,孩子是你的,被你的心肝林小雨推下楼梯害死的。】
【你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对在医院躺着的我说的话吗?你说我装,你说我这么健壮怎么会受伤?】
【你说我如果害死你和林小雨的孩子,你会饶不了我,可现实呢?是你的漠视错失了孩子的最佳救助时间,是林小雨直接将我的孩子害死!】
时漠双手抱着头,陷入痛苦回忆:【不可能,不可能!阿琅,你那个时候怎么会有孩子?】
【孩子,是我们期盼了五年的孩子?被我害死了?被我害死了......】
【我该死,我该死!】
他说着,狠狠地抽自己耳光,连抽十几个,嘴角甚至渗出血也不停。
一向坚强的男人眼里流出泪水,开始还想捂住自己的声音,直到遏制不住,终于放声嚎啕大哭。
他跪在我病床前,伸着手想要握住我的手,将脸贴在我的手背上:
【阿琅,你回来好不好,我不介意你有别人的孩子,我,我可以当孩子的爸爸,我会照顾ta,照顾你们,至于林小雨,你不喜欢她对不对?】
【对对,肯定是因为林小雨,就是因为她,阿琅你才不要我的。】
【没有林小雨,你就会回到我身边了,阿琅,你等着,不会有人阻碍在我们身边的。】
他的神色有点癫狂,语言组织混乱,眼里尽是狠厉。
他松开我的手,温柔的注视我:【阿琅,等我去解决她!】
【时漠!啪!】我一个耳光打了上去。
【我的孩子只会是明霜!不论有没有林小雨,我们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时漠,从你说厌恶我的汗臭开始,我就对你心寒了。】
【破镜不能重圆,我永远不会和你重归于好,不论你做什么!】
他摸着我头发的手顿住,随后恢复原样:
【阿琅,说什么傻话,乖,除了林小雨,我们还是好好地。】
说完,放开我的手,转身走了出去。
我的心里有些慌,时漠怎么会变成这样癫狂的样子。
几天下来,心总是吊在空中不上不下,提心吊胆。
直到一周之后,挺着九个月大肚子的林小雨连滚带爬地跑进我病房。
她哆嗦着躲在我身后,指着追着她来的时漠,惊恐开口:
【林琅,时漠要杀了我和孩子!】
【他要杀了我们!】
看着时漠手里的绳子,我真是感觉一出闹剧。
明霜喊来安保将我围在最中心,保护我安全。
我透过一圈的头顶,看向时漠:【时漠,你这是犯法!你到底要干什么?】
时漠咧嘴一笑,竟像是十五六岁那样纯真:
【阿琅,没有了林小雨,我们就好了,你还是属于我的。】
【你让他们离开,这事我可以负责,你不要管,不要脏了你的手,阿琅......】
还没说完,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随身刀刺了上去。
被几个保安制服在地,头还望着林小雨,眼里全是恨意。
时漠被拘留了七天,毕竟没有真正伤害到人。
可林时集团竟然直接宣布破产。
本就因为我的离开而丧失大量用户的林时,在掌权人时漠故意伤人被拘留的消息发布出来后,股价直接跌倒停牌。
从前与我交好从而投资林时集团的另外几个散打、拳击企业大佬全部撤资,时漠一出来就面临破产的风险。
他变卖了所有值钱的东西进行抵债,可还是差一千万。
他颓废的在家,那个我们生活了七年的家,一步步丈量曾经我们租下,后来赚钱之后买了的房子。
他摩擦着我们旅游拍了十几本照片集,里面有着我们的大量回忆。
他注册了个新的手机号,每天给我打视频,我不接就一直打,无奈之下我只能接下。
视频里的他好像更沧桑了点,26岁的年纪看起来像35岁。
他用手遮住自己的脸,泪水无声的流下:
【阿琅,我丑了是不是?】
【阿琅,我们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样子?明明和你在一起一辈子,是我从小的梦想啊。】
【阿琅,你,还愿意回来吗?我以后不和那群朋友混了,再也不和任何兽人接触,我只要你。】
我听得烦,到了现在,时漠都觉得是别人的错:
【时漠,你说厌烦我也好,出轨也好,终其原因不过是觉得被我压了一头你不愿意罢了。】
【你的公司没有我不可能成功,可成功了之后又嫌弃我打拳粗糙,没有你想要的柔情蜜意。】
【时漠,任何给你建议而你遵从的人,都只是你内心的写照,不要总怪罪别人,没有人会为你的人生负责。】
【还有,以后别给我打电话了,听到你的声音,我真的,很恶心。】
我生下了个可爱的女儿,叫明月,也是个兽人,继承了我的拳击天赋,打人贼疼。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追着明霜打他,父女二人笑成一片。
这一年多来,时漠不敢出现在我面前,可我知道,他在背后偷偷看着我们。
明月小小一只,也发现了他,偶尔趁着我们没注意拿着自己的糖果去给他。
被我们发现,小姑娘赖在明霜怀疑叽叽歪歪,说那个乞丐叔叔好可怜。
明霜打她屁股,一边打一边说了我的故事。
一岁多的女儿竟然听懂了,眼泪汪汪地抱我,小手在我肩膀上轻拍,像是给我安慰一样。
一日,我没看到她,四处找才发现,她拿着小石子砸时漠,一口一个坏人。
我立马跑上前把她抱起来,时漠眼里闪出亮光,还未开口,就被我制止:
【时漠,你走吧,我现在过得很幸福,你也看到了。】
【月月不想看到你,我也不想。】
时漠的眼睛逐渐暗淡,整个人像是被抽取了灵魂,呆愣地坐在那里,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