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区内有几树乌桕,头半个月还看到青青叶子间,间着黑白的果实,现在猛一看,树上的叶子已经完全凋落了。树枝梢头挂着雪白的乌桕子。
冬天的乌桕和楝树,令人有着乡园感,因为乡间的老屋边,几乎家家都有,也很寻常。落尽的叶子的树木,使得房屋的轮廓彰显出来,也使得这里或更冷清和热闹。阳光将树枝打在墙上或者地上,很多人的童年,就是在这样寻常的光影下度过。只有当岁月不断推人走向中年和暮年,这寻常的家乡树,枝影横斜,才变得如此的美好吧。
比如我,就看着乌桕光秃秃的枝丫好久,仿佛闻得见乡间炊烟的气息,以及那些在阳光里寒冻却懵懂的童年。
乌桕是我国古老的原生树种,先秦,人们就知道用乌桕的树叶可以捣取黑色的染料,用以染织布匹。乌桕的广泛种植是在宋朝,因为乌桕不仅能够提供染料,它的果实,更能提取油脂,是蜡烛的原材料,以及宋朝发达船舶业,建筑业重要的油漆来源。在宋朝,日常生活中的,比如墨,比如油布纸伞,都会用到乌桕果实提取的油脂。
而乌桕树的树木高大,也是良好的建筑用材。
在宋朝和宋朝之后,长江中下游以及江南广种乌桕,乌桕成林。
这也是乌桕带给人亲切乡园感的原因。因为处处都有,平凡到成为很多人乡村童年的底色。
乌桕的果实,最初是青色的,随着果实的成熟,果皮转成黑色,而后黑色的表皮绽开,露出带着白色假皮的果实。而这种白色的假皮,富含植物油脂,呈现出的是雪白色。
这种果实,并不好吃,在宋朝,有人吃过,那应该是饥荒时节救荒所用,说果实经过炒榨,类似猪油。但是这种果实,却是冬季很多鸟类的食品。其中有一种鸟,就叫做乌桕鸟。在乌桕树上安家,并以乌桕子为主要食物,甚至为了护食,和乌鸦缠斗。
当大面积种植乌桕树,乌桕树和乡村紧密联系在一起,也产生了关于乌桕树独特的审美。
那就是当乌桕树上全是雪白细密的果实时,远远看去,就像白色的梅花在盛开一样。
乌桕树落尽叶子,呈现梅花一样的白色果实,是在仲冬和晚冬。而传统的梅花开放,在长江中下游流域,我个人的经验,是在早春。
有一年,寒冬烟雨,恰恰居住的地方,有一树乌桕,雨中乌桕,白色的果实密密挂在枝头,不是梅花,胜似梅花。让我想起一首著名的唐朝的梅花诗“忽见寒梅树,开花汉水滨。不知春色早,疑是弄珠人”。这一树白色的果实象梅花更像珠网,是哪位挂满珍珠的姑娘,在雨中哭泣?
“出谷苍烟薄,穿林白日斜。
崖崩迂客路,木落见人家。
野碓喧春水,山桥枕浅沙。
前村乌桕熟,疑是早梅花。” 元 · 黄镇成《东阳道中》
东阳道,是指的浙江金华一带。这里江南山水,乡村多种乌桕。
走出山谷,已经是傍晚了,人在树林中行走,依依落日伴随着马蹄。
顺着下山回旋的山路,慢慢走下山,看见远处有树梢密集处,树叶落尽,半显出这里的村庄。
我看见了村庄,却还要跨过流经石头的溪水,古朴的小木桥。
那笼罩着山村的是什么树?那是落尽叶子的乌桕林,连绵树梢的果实,就像千万点白梅花啊。
乌桕树在宋朝和宋朝之后,更有切近生活和生存的实用价值,所以,不是每个村庄都会种梅花树,绝大多数村庄,都会有乌桕林。
看见乌桕树满树雪子,一样会让人有家园的亲切感,或者还会更深厚。因为乌桕高大,往往笼罩房屋,夏日以绿荫,冬日以疏林。
“江郎山下野人家,漠漠朝烟出树斜。
乌桕叶残垂白子,参差早拟是梅花。”明末清初 · 施闰章《还至清湖即目 》
这明显写的就是他的家乡。
在江郎山下,我的乡村和老家就在那里。
清晨,袅袅炊烟从房屋上升起,飘出了树梢,斜斜飘散。
那笼罩着村庄和房屋的树,就是乌桕。
此时是冬天,乌桕的叶子,只剩下零星几片,但是乌桕树上垂着累累的白色果实。
看起来,象最早的梅树开花了一样。
明末《圆圆曲》中有“传来消息满江乡,乌桕红经十度霜。”也就是在明末,乌桕是江南广种的树种,是人们生活中真实的家园树,比梅花更广泛。
“岚气遥封卓笔山,石桥霜滑晓冲寒。
千林乌桕都离壳,便作梅花一路看。” 清 · 杭世骏《岭行八首 其八》
卓笔山在陕西汉中,属于中国中部地区,也适合乌桕树的生长。
至少在清朝中叶,这里的山上,到处都是乌桕树。
诗人旅行到此,早上起来,石桥上结满了霜,但是行进的旅程没有改变,冒着霜寒前行。
那么这寒天里,什么景色最能吸引他呢?
就是一路的乌桕树,都已经落叶,乌桕子成熟,漫山遍野,雪白一片。
他说,让我欣赏这一路乌桕果实,就象欣赏梅花一样。
一路梅花,相伴前行。
实际喜欢的梅花的,不妨在梅花未开的季节,去看看冬天的乌桕。
而乌桕比梅花更有家园的实感。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