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预报说今天有大雨,我还是约上了退休后的老同事们。
推开茶馆的门,熟悉的茶香扑面而来,让我想起前年那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还有那些远去的人和事。
退休三年了,和老同事陈水根、徐九龄每月都要聚一聚。
茶馆的老板姓张,都认识我们仨了,一见面就笑呵呵地端来上等铁观音,还要念叨两句:"老朋友就是好啊,这些年一直坚持着。"
老陈年纪最大,爱穿一身老式中山装,走路时腰板挺得笔直,活像以前厂里的老书记。
他常说:"我这身子骨啊,都是在纺织厂练出来的,年轻时顶着两个大卷筒,一站就是十二个小时。"
徐九龄前年刚退休,是我们仨里最讲究的,爱穿蓝色的确良衬衫,裤子烫得笔直,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连指甲都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爱在茶馆里听收音机,说这是年轻时的习惯,那会儿加班时就靠收音机打发时间。
记得1989年那个夏天,蝉鸣声吵得人心烦,连着好几天气温都在35度以上。
我们又在茶馆碰头,老式电扇呼呼地转着,墙上贴着泛黄的万年历,收音机里放着《五十年代的歌》。
那天茶馆里特别闷热,老张忙着给我们换冰镇的茶水,陈水根端着茶杯,突然说:"咱们一块干了大半辈子,连个像样的旅行都没有。"
这话戳中了我的心事。年轻时在纺织厂上班,一年到头就知道加班,连过年都要轮班。
记得女儿结婚那天,我还顶着两个黑眼圈,因为前一天刚修完机器。要不是老陈和老徐帮忙张罗,婚礼都办不好。
老陈转头看着门外那辆破旧的红旗车,眼睛一亮:"过两天开我那车,咱们去庐山转转,正好避避暑。"
我心动了。那时候刚退休,整天闷在家里看电视,连院子都懒得下楼。
可老伴直摇头:"你那高血压才刚稳定,别折腾了。上个月不是还头晕得厉害吗?"
女儿也打来电话劝我:"爸,您忘了去年查出的肝病了?医生说要好好休养。"
我晓得他们是为我好,可总觉得这辈子没出去走走,实在可惜。以前忙着工作,现在退休了,要是还不出去看看,那不是白活了吗?
磨了好几天,老伴终于松口了。她叹口气说:"你呀,一辈子就知道拼命干活,这回就由着你去吧。"
临走那天,她塞给我一大包药,还有退烧贴、创可贴,连止泻药都准备了。
看着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我心里暖暖的,这辈子能娶到她,真是我的福气。
上路那天特别热,老陈开着他那辆破旧的红旗车,车里还飘着樟脑丸的味道。
这车是他攒了好几年工资买的,平时舍不得开,就停在楼下,每周擦一次。
路过服务区,老陈非要请客,从裤兜里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票子数了又数。
老徐笑他:"瞧你那抠门样,跟个老财主似的。"
老陈嘿嘿直笑:"退休金不多,得精打细算啊。这顿我请了,晚上住宿你们得请我。咱们仨谁也别跟谁客气。"
开了大半天,经过一个小镇,老陈突然说要去看个老战友王德发。
一说这事,老徐就不乐意了:"你这老家伙,走哪都有熟人,这一耽误又得半天。"
谁知老陈难得严肃起来:"这个战友,是我的救命恩人啊。要不是他,哪有今天的老陈啊。"
王德发家在镇上最老的巷子里,住在条青砖小院,墙上爬满了爬山虎。
泥墙都开裂了,院子里种着几棵老柿子树,还有晾着的辣椒,一串串红红的,甚是喜人。
老陈刚喊了声"老王",就见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出来,两眼放光:"老陈啊!真是你!这些年,我天天盼着你来呢!"
王德发的老伴忙着张罗饭菜,他儿子搬来竹椅,还从柜子里翻出一瓶老白酒,说是存了好几年了。
吃饭时,王德发红着眼圈说起往事。1969年,他们在边防驻守,老陈发高烧,他背着老陈走了一夜山路找医生。
那时候条件艰苦,连个担架都没有,山路崎岖,王德发的背都磨破了皮。
老陈听着听着,眼泪就下来了:"要不是老王,我早就交代在那了。这些年,我一直想来看看你,可是..."
王德发摆摆手:"哎,都是战友,说这些干啥。能再见到你,我就知足了。"
临走时,王德发塞给老陈一包咸菜,是他家自己腌的,说这是他们那儿的特产。
老陈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放进包里,说:"等下次来,一定多住几天。"
到了庐山,我们住进一家老旅社。晚上在阳台乘凉,老陈掏出孙子的照片,一张张给我们看。
说起他儿子在国外读博士的事,眼里满是骄傲,可说到老伴走得早,又红了眼眶。
老徐拍拍他的肩膀:"人生就这样,有得有失。你儿子有出息,老伴在天上也会高兴的。"
老徐也讲起他的故事。前些年下岗时,差点熬不过去,连家里的老座钟都卖了。
幸好厂里领导念在他工作认真,安排他去保安室。那段日子,他白天看门,晚上还去批发市场帮人扛货。
说这些时,老徐的声音都有点发抖:"那会儿,真觉得天都塌了。要不是你们经常来看我,给我买饭,我可能就扛不过来了。"
我听着他们说话,想起自己前几年住院的日子。查出肝病那天,整个人都蒙了。
是这两个老伙计轮流照顾我,老陈骑着自行车给我送汤,老徐帮我打点滴,陪我说话解闷。
那时候想,人这辈子能有这样的朋友,值了。
回程路上下起了暴雨,雨刷器吱吱作响,老陈的车在山路上打滑,差点翻下山崖。
等停稳了,老徐直冒冷汗:"老陈,你这车技不行啊,吓死我了。"
老陈嘿嘿笑:"这不是给你们增加点刺激嘛。再说了,咱们经历过的大风大浪还少吗?"
没想到这趟旅行回来没多久,老陈就查出肺癌晚期。那天接到电话,我和老徐立马赶到医院。
在医院里,我和老徐轮流照顾他。老陈瘦得厉害,可还是天天笑呵呵的,逗护士开心。
有天晚上,老陈握着我的手说:"这辈子最对不起老伴,现在又给你们添麻烦。"
我红着眼睛说:"说啥呢,咱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你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咱们再去庐山。"
老陈走后,我和老徐还是每月见面,只是茶馆里总空着一个位子。
每次看到那个空位,心里就堵得慌。老徐常说:"要是老陈在就好了,他最会讲笑话,每次都能把我们逗得前仰后合。"
去年清明,我们去看老陈,带着他最爱喝的老白干。站在墓前,我和老徐都说不出话来。
回来的路上,老徐突然说:"我也要搬去儿子那边了,以后见面可能少了。"
这不,今天又下雨了。推开茶馆的门,看见老徐已经坐在那里等我了。
桌上还是老样子,一壶茶,两个杯子。他指着空着的椅子说:"老陈要是在,准又要数着钱请客了。"
我笑了笑,心里一阵酸楚。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老徐也要走了。
茶馆里的收音机还在放着老歌,墙上的万年历又翻了一页。人这辈子啊,就像这茶,有苦有甜。
听说老徐前几天特意去看了王德发,老人家身体不好了,他带去了一罐老陈最爱的咸菜。
想起老陈临走前说的话:"兄弟一场,来生还做兄弟。"是啊,人生聚散无常,可这份情谊,就像那年夏天的庐山,永远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