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奸”三十年

虹虹评情感 2023-11-14 06:43:00

前 言

在中国文书网上,为孩子维权,讨要抚养费的案例,共有1476166篇,其中,男性逃避抚养费的案例占在70%以上。

男方为了不付抚养费,在闹离婚时对原配和孩子异常刻薄,他们用转移财产、逃到外地、拉孩子做亲子鉴定等方式逃脱应尽义务。但也有一种情况比较特殊,男方“拖”着你,既不离婚,也不给抚养费,一直游离在法律边缘,针对这种情况,有一个女人选择了“我用半生教你做人。”

1

1993年春节,东北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街巷里不时传来鞭炮声。

刘冬勤举着斧子站在一片狼藉里,她刚刚砸碎了婆家的三开门立柜,又掀翻了满满一桌年夜饭,此刻,她恨不得放一把火烧了婆家。左邻右舍听到动静纷纷跑过来劝架,把堂屋围得满满当当。

刘冬勤怒砸婆家的原因是:她发现丈夫张广义把“小三儿”胡娜藏在了婆家的西厢房。

婆家有一间空出来的西厢房,一直外租,为了承租方便,西厢房的门开在院子另外一侧,刘冬勤的性格比较粗线条,很少注意租户。直到过年这天,刘冬勤因为轮班照顾婆婆的事和大嫂发生了口角,大嫂扔下一句:“你不愿意伺候有人愿意伺候,住在西院的正准备接班呢。”就躲了出去。

刘冬勤这才意识到出事了,张广义在外面有人了,关键是,他还把“破鞋”藏到了婆家的西厢房。如果不是和大嫂吵架,恐怕刘冬勤知道真相的时间还会延后。

刘冬勤的愤怒不仅来源于丈夫的背叛,还包括所有人的态度。

“小三儿”住在婆婆家,婆婆却只字未提;大哥大嫂住在婆家的东厢房,大嫂和刘冬勤还在一个单位工作,可他们甚至没有暗示过胡娜的存在;婆家住的是饮食公司家属大院,刘冬勤和张广义的同事们抬头不见低头见,可所有人都帮忙瞒着她。刘冬勤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张广义在外面有人的,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全世界给骗了!

砸完婆家的刘冬勤跑到西厢房,用斧子去砸门上的锁,举起斧子的瞬间,她看到了房间里挂着张广义的内裤,忽然没了力气。

刘冬勤后来才知道张广义的“小三儿”胡娜是四川人,只有二十二岁,半年前,她来东北投奔叔叔,被介绍进张广义工作的饮食服务公司做临时工,身为部门经理的张广义对这个外地来的小姑娘特别照顾,渐渐地,两个人产生了特殊的感情。

为了约会方便,胡娜想从叔叔家搬出来,可公司不给临时工提供宿舍,张广义便安排她住进了母亲家的西厢房,还对外宣称胡娜是房客,实际上没有收过胡娜一分钱房租。

刘冬勤在婆家发泄完,疯了一样跑回自己家,收拾好张广义的衣服,统统扔出门外。晚上七点多,张广义回来了,他环顾了一圈这个生活了11年的家,没有点炉子,窗户上布满了霜花,女儿缩在小屋里一直没有露面。再看看地上七零八落的衣服,他找出一个黄色的帆布包,装好所有东西,准备离开。

刘冬勤挡住他,让他把孩子下个月的抚养费留下,张广义犹豫了,他一月的工资只有三百多块,不但要给父母买药,还要养活自己和胡娜,根本没有余钱。

他拒绝了,说:“家里不是有存款吗?我不要存款,净身出户,房子留给你和孩子住,抚养费能不能就不要了?”

刘冬勤很坚决:“房子是单位的福利分房,存款是我自己的钱。”张广义家比较困难,他和刘冬勤结婚后,工资大部分补贴给自己的父母了,在这个家里,他的确没资格提存款。

“要多少钱?”张广义问。

“至少工资的三分之一。”刘冬勤说。

“那不行,我也要活,你不能一口价。”张广义回答。

“如果今天你不说明白,就不能走。”刘冬勤冷冷地说。

“能不能缓几个月再给?别固定钱数,我剩多少就给多少,孩子的零食我给买。”张广义放低声音说。

刘冬勤看张广义一直在推脱,愤怒地把手里的扫帚扔了过去,扫帚柄上镶着的铁丝划伤了张广义的脸。张广义恼羞成怒,一个箭步冲到刘冬勤面前,给了妻子一记耳光,“如果不是你到我妈家闹,我也不会离开这个家,都是你自己‘作’的。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刘冬勤从来没受过这样的气,她疯了一样和张广义厮打到一起,里屋的门突然开了,女儿张亦心从里面冲出来,右手拿着一把大号螺丝刀,她指着张广义说:“你不要打我妈!”

张广义看了看女儿,没有再动手,他捡起地上的包,义无反顾地走了。

张广义走后,张亦心又缩回自己房间。刘冬勤没有点炉子,她和女儿还没有吃饭,可现在并不觉得饿,刘冬勤靠墙滑坐在水泥地上,过了很久,她突然跳起来,把家里所有的影集都找出来,开始一张一张剪照片。她将所有照片上的张广义统统剪下去,剩下的残照里只有她和女儿,可是在照片的边边角角还是留下了张广义的一胳膊或者一只手,刘冬勤始终无法相信,在一起生活了十一年的丈夫会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

刘冬勤和张广义生活在一个只有两三万人的化工厂厂区,在这里,大部分人都是化工厂职工或者职工家属,见面都能混个脸熟,在90年代的东北,婚外恋是件很丢人的事,张广义又是饮食服务公司的经理,他们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成了所有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出事后,两家的父母、亲戚、朋友、同事、邻居轮流上门,劝说刘冬勤看在孩子份上原谅张广义,再让一步,保全这个家。

从刘冬勤内心讲,她恨,她怨,但不是真心想离婚,她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可是,她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单纯地以为,张广义是在当上经理之后学坏的,所以只要让张广义仕途受阻,面对同事们的舆论抬不起头,自然会离开“那个女人”乖乖回家。

刘冬勤抱着鱼死网破的决心跑到张广义单位找领导,她要求公司马上开除胡娜,给张广义降职为采购员,让张广义写下保证书承认错误,并且以后张广义的工资必须由她来领。

遗憾地是,刘冬勤低估了张广义抛妻弃子的决心。

当着领导的面,张广义并没有抵赖,他和胡娜正打得火热,根本不想回家。他对领导说两个人的婚姻是凑合,是“瘸驴配破磨”,他要追求真正的爱情,要对“第三者”负责。他还造谣说,刘冬勤有精神病,脾气不好,不温柔,长得还丑。

清官难断家务事,领导遇到这种情况也头痛,只能在中间和稀泥。领导一面安抚刘冬勤,一面又批评她性格强硬处理问题冲动,让她多体谅丈夫;同时,领导让张广义写下保证书,马上回家,让他别把事情搞大了,否则对单位影响不好。受害者有罪论就是双方各打五十大板,这种处理方式不但对刘冬勤造成了二次伤害,还弱化了张广义的错误。关键是忽略了背叛者都是随机的,即使不背叛自己的妻子,受伤害的也会是其他人。

张广义没有道歉,也没写保证书,但迫于上级领导的压力,终于同意先回家,他对领导说要回宿舍收拾东西,之后,便和胡娜一起消失了。

2

张广义也不算“食言”。

和胡娜私奔之前,他确实悄悄回过一趟家,拿走了刘冬勤攒下的一千五百块钱,那是为女儿上初中准备的学杂费。

得到消息的刘冬勤在丈夫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中,崩溃了!

她将女儿托付给母亲,开始四处打听张广义的下落。她对这个负心汉再不抱任何幻想,下决心要把他找出来,要回孩子的抚养费,和他离婚。

那段时间,刘冬勤瘦了15公斤,可她从来没在家人和同事面前哭过一次。

刘冬勤和婆家撕破脸之后,再没指望过婆家会告诉她张广义的去处。她每天下班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张广义的公司,打听他回来没有。她还去过胡娜的叔叔家,胡娜的叔叔和婶婶见到刘冬勤吓得连门都不敢开,他们说联系不上侄女。

转眼,一年多时间过去了,张广义一直没有任何消息。

1994年10月,刘冬勤的女儿张亦心升入初中,学校距离刘冬勤的父母家比较近,为了方便女儿上学,刘冬勤让张亦心住在自己父母家,每个周末会过去探望女儿。

一个星期四,刘冬勤发了保健津贴,她打算买只炸鸡给女儿送过去。

排队的时候,遇到了张广义单位的金会计,金会计悄悄告诉刘冬勤,张广义不但没有离开本市,很可能仍然在公司的其他部门任职,她去市里学习时,看到公司总账上有给张广义开工资的记录。刘冬勤觉得很意外。

张广义任职的公司有两千多人,分为多个部门,下面还有数不清的门市部,刘冬勤猜测,张广义单位的领导和张广义是发小儿,当初刘冬勤去单位讨公道的时候,他们很可能是配合着给刘冬勤演了一场戏,其实背地里那个领导一直在帮张广义打掩护。

刘冬勤在发现真相后,有了记日记的习惯 | 作者供图

刘冬勤越想越生气,她把炸鸡送到父母家,没过多久,张亦心拎着一袋子神仙鱼放学回来了。当她看到刘冬勤,下意识地把鱼藏到身后。刘冬勤第一反应是这袋子鱼一定是张广义买的,女儿和张广义肯定刚刚见过面。

刘冬勤把女儿拖进里屋,厉声问她:“鱼是不是你爸给你买的?”

张亦心紧紧抓着鱼,不说话,也不动。

刘冬勤怒火攻心,她接受不了连女儿也背叛她,在女儿后背狠狠打了两巴掌,又抢过鱼袋子扔到地上,离开水的鱼在水泥地面上绝望地挣扎着,女儿突然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她抽泣着告诉刘冬勤,张广义去学校看过她两次,第一次是在半年前,给了她三十块零花钱,这一次带她去吃了顿饭,又买了一袋鱼,张广义还嘱咐女儿,“爸来看你的事,千万不能让你妈知道!”

刘冬勤愤怒地质问女儿,“为什么一直瞒着我?”

张亦心回答:“怕你生气。”

刘冬勤怒吼道:“你瞒着我,我就不生气了吗?”她恨不得马上把张广义揪出来。刘冬勤一再逼问张亦心,但女儿也不知道张广义在哪里。

刘冬勤又想起了金会计,毕竟金会计和张广义在一个单位工作,从她那里更容易打听到消息。

求人办事不能空着手,刘冬勤记得金会计有贫血的毛病,于是拿了自家收藏的两支人参做礼物,当晚便去了金会计家。没过两天,金会计打听出,领导把张广义调到市内锦华街的一家门市部做经理了。

当天下午,刘冬勤向厂里请了假,她骑着自行车来到张广义工作的门市部附近,她按捺住冲动,没有急着闯进去找人,而是躲进门市部对面的巷子里。

晚上五点半,张广义推着自行车从单位走出来,车把上还挂着一篮子鸡蛋,他四处张望了一下,骑上车直奔北山方向。

一年多没见,张广义倒是年轻了,不但改了发型,还穿了一件棕红色的夹克。刘冬勤记得张广义曾经说过,穿红色夹克的男人都不正经,如今验证到他自己身上了。

刘冬勤不敢跟得太近,远远地坠着张广义的影子,半个多小时后,她尾随着张广义来到果树农场附近。这时,天已经黑了,还飘起了小雪花,刘冬勤的眼镜片上了蒙了一层薄雾,视线越来越模糊,她跟丢了张广义。

刘冬勤没有放弃,前面的路越来越泥泞,她跳下自行车,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走着,十几分钟后,她看到前面出现了几排小平房。

刘冬勤推着自行车,一户一户找过去,当她走到第二排第三间的一扇蓝色铁门前,心脏莫名地抽搐了一下。这户人家的院墙不高,她踮起脚看到了张广义的自行车。院子里只有一辆自行车,胡娜应该还没有下班。

刘冬勤听到从厨房里传来“咚咚咚”的剁菜声,应该是张广义在准备晚餐。刘冬勤鼻子发酸,她想起从前在家时,张广义是从来不下厨房的。

刘冬勤的脑袋木木的,她费力地挪动着脚步,来到窗户旁,窗户里面挂着窗纱,房间看起来很蒙眬,透过缝隙,她看清了房间里的摆设。家具是新的,床单也是新的,墙的正中央挂着一张张广义和胡娜的大幅艺术照,房间布置得像新房一样。

刘冬勤始终没有机会和这个“第三者”正面对峙,这是她第一次在照片上看清胡娜的长相,刘冬勤的第一感觉是“长得像电影明星。”

刘冬勤的心一直向下沉,她原打算人赃并获,可当她看清电视机罩居然是“喜鹊登枝”时,刘冬勤彻底失去了理智,那是为了庆祝张广义当上经理,她新手绣的。

她从地上捡起一块砖头,拼命砸向玻璃……

晚上十点多,刘冬勤才走回家,她全身湿透,手脚冰凉,自行车胎扎了,她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回到厂区。进门后,她没有开灯,一头倒在床上,刘冬勤感觉活得没有意思。她没有抓到张广义,刘冬勤砸烂窗玻璃后,张广义从后门逃跑了。

刘冬勤想到了死,厕所里还有一瓶刷洗手池用的硫酸,可是,她不能死,女儿还小,还需要她。

3

1997年,东北的下岗潮来了。

第一波下岗名单里就有刘冬勤和张广义,他们都有“前科”,在单位影响不好,所以没有任何缓冲。

刘冬勤的失业证 | 作者供图

两个人下岗后,在张广义母亲的葬礼上见过一面。

是张广义大哥打电话让刘冬勤过去撑场面的,毕竟两个人还没离婚,刘冬勤带着张亦心给老人行了礼,葬礼上刘冬勤流泪不止,像是哭老人,更像是哭自己。

刘冬勤离开的时候,张广义在外面接待客人,两个人没有说话,擦肩而过。

张广义母亲去世后,张广义继承了母亲的房产,刘冬勤听张广义的大嫂说,他很快将母亲的房子变卖了两万五千块钱,带着胡娜跑到外地做服装生意去了。

张亦心马上就要中考了,刘冬勤以为张广义会给女儿留下一些生活费,没想到,张广义把上货时卖不掉的旧衣服给女儿拿了几件,这一刻,刘冬勤终于理解了什么叫做“出离愤怒”,原来就是戾气从身体里全部跑出去,剩下的只有绝望。

刘冬勤疲于应付下岗带来的经济困境,不再和张广义纠缠。

为了抚养女儿,刘勤开始四处找工作,可是在这座家家户户都有下岗职工的城市,几乎人人都在找工作。刘冬勤在小市场里卖过熟食、水果;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早餐炸过油条,在医院当过保洁,勉强维持着生活。

眼看工作越来越不好找,刘冬勤便尝试着和同事合伙摆地摊。她们坐着绿皮火车,到距离本市几十里地远的东新庄去进袜子、内衣。

此时市里已经出台了照顾下岗职工的相关政策,在市里最有名的上海路上给下岗职工免费提供摊位,每人每天只收五块钱税费。

1997年,这条被当地人戏称为“下岗一条街”的地方挤满了当年的劳动红旗手和四级大工。在这条街上,从东到西,从南到北,摊位摊挨着摊位,同事伴着同事,一眼望不到边,空气中充斥着苦中作乐的挣扎和一片繁华的凄凉。

卖袜子内衣的人实在太多,刘冬勤没有本钱,就没有竞争力,她只能换货,卖些牙签、电话本、挖耳勺之类不压本金的小东西,刘冬勤不再去外地进货,而是在本市北边的批发市场进货再到下岗一条街卖掉,赚个差价。刘冬勤会比别人卖得便宜一些,多往批发市场跑几次就有了。

刘冬勤和别人不一样,她把每天的每一笔账目都记得清清楚楚,虽然赚得不多,但够勉强维持和女儿的日常生活。

刘冬勤的记账本 | 作者供图

刘冬勤从来不让女儿过来看她,她怕女儿被同学撞见,会觉得没面子,更担心她会自卑。

为了多卖货,刘冬勤一天十二个小时守在摊位边,卖得好就自己买两个五毛钱的烧饼,对付一顿,卖得不好就不吃了。

1998年春节,大年初三,刘冬勤正在看摊,忽然看到张亦心来了,她穿着张广义走时给的外套,袖子和衣服下摆已经有些短了,阳光打在女儿身上,衣服有些褪色。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个子挺高,却瘦得像根豆芽。

张亦心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成粽子的饭盒走到刘冬勤身边,说:“妈,你先吃饭吧,我替你卖会儿。”

刘冬勤接过女儿手里的饭盒,说:“你快回去吧,天太冷,再说你也不知道每样东西卖多少钱。”

“左边的袜子卖十元三双,右边的窗花一元、两元,后面的五元,还有……”

“你怎么知道价钱的?”刘冬勤问。

张亦心抿着嘴说:“我偷偷来看过你好多次了,怕你生气,没让你看见。”张亦心的眼圈红了。

刘冬勤低下头,一层层打开饭盒,里面装着热气腾腾的面条,还打了两只鸡蛋,眼泪被热气一下蒸了出来,又被刘冬勤忍了回去。她热情地把热汤面分给周围“摊友们”,大家嘻嘻哈哈地吃着,都在夸赞张亦心懂事。

刘冬勤吃面的时候,女儿居然卖了两只灯笼,三双袜子,她手里高举着二十元钱,高兴地朝刘冬勤喊:“妈,我能帮你赚钱了!”

刘冬勤开心又心酸,这二十块钱,还不够别人家的孩子吃一顿肯德基!

4

屋漏偏逢连夜雨,1999年,张亦心骑自行车上学时,被一辆迎面驶来的面包车撞伤了右腿,一开始看不出很严重,皮肤表面只有一条划痕,张亦心还能瘸着腿走路,便让司机走了,她想着自己养一养就好了,她怕妈妈担心,居然没有把自己被撞伤的事告诉刘冬勤。

四天后,张亦心突然开始发高烧,右腿肿成了象腿。刘冬勤赶紧把女儿送到医院,医生检查之后说,张亦心的右腿有轻微骨裂,从外面虽然看不出来,但皮肤里面的撕裂伤比较严重,已经伤到了筋脉,麻烦的是因为治疗不及时,周围组织已经出现感染、坏死,要做进一步检查,如果查出有败血症或者其它问题,还要做截肢手术,即使不做截肢,以后因为肌肉萎缩也可能会影响孩子走路。

这个消息对刘冬勤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

女儿开始住院治疗,每天的治疗费用过百,全部治疗下来,保守估计也要一两万,而刘冬勤当时只有三千五百块存款。

刘冬勤再次想到了张广义,她听说张广义卖服装赚了不少钱。刘冬勤从张广义的大哥那里拿到张广义的BP机号。

当张广义把电话打过来,了解到女儿的情况之后,他沉默了很久,他说:“没必要做手术吧,如果张亦心把脚锯掉,成了瘸子,会拖累我们的,以后她升学、就业,结婚都是坎儿,生活能不能自理还是一回事,这些都得我们管,不如保守治疗吧。”

虎毒不食子,刘冬勤从来没想到世界上居然有这么自私恶毒的男人,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想放弃。她坚持要给孩子治病,管张广义要钱,张广义马上翻了脸,说:“要治你自己治,我没钱。”

摆摊的同事听说了刘冬勤的情况,大家纷纷给张亦心凑治疗费,张广义的大哥和大嫂也送来五百块钱,刘冬勤的父母把自己的全部积蓄都拿了出来。刘冬勤把大家捐的钱都认真做了记录,她下定决心以后一定要还给人家。

连陌生人都出手相助,不能让张广义一次次逃避责任。刘冬勤找到张广义的大哥,最终,还是张广义的大哥告诉她,张广义和胡娜在锦西(现葫芦岛市)的服装一条街租了一个摊位。

刘冬勤坐火车赶到锦西,她发现这里的服装市场非常大,刘冬勤找了三圈也没找到张广义。她只能去了市场管理所,在提供了自己身份证和分别提供了胡娜和张广义的姓名之后,管理员并没有查到这两个人的登记信息。

管理员告诉她,很多摊位易主时,新摊主没有及时更新登记信息,而是顶着前面摊主的名字继续做生意,所以有可能查不到。

刘冬勤失望地回到锦州,开始一边摆摊,一边陪女儿治病。幸运的是同事介绍了一个中医院的老中医,老中医给张亦心做了腐坏组织剔除术,又敷了半个多月的膏药,之后就出了院,刘冬勤带着张亦心每隔两天去医院换一次药,一个月后,在复诊时,张亦心的腿恢复得很好,除了有几处伤疤,行走,跑跳都自如,没有留下后遗症。

刘冬勤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就这样她带着女儿,在磕磕绊绊的日子里前进,终于把孩子供到高中毕业。

张亦心毕业后,本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学,但她不想离母亲太远,报考了省内的外国语学院,除去生活费,每年的学费要几千块。

刘冬勤又开始忙着为女儿攒学费。

千禧年的东北已经有很多南方的私企入驻,下岗一条街渐渐萧条了。

金会计应聘到一家广东老板开的钢窗厂,她介绍刘冬勤到这家厂打工,她还悄悄告诉刘冬勤,只要努力干,每个月的工资加上奖金能赚到三千块。这个工资对于一个下岗工人来说,已经很多了。

做钢窗的材质是一种玻璃丝,玻璃丝非常轻薄,会吸入肺里,工作时,无论天气多热,都要戴口罩,玻璃丝还会扎进皮肤,但肉眼又很难发现,被玻璃丝扎了之后,皮肤上会出现一个小红点,逐渐溃烂发炎,直到用手挤出脓肿,玻璃丝才会随着一起出来。

刘冬勤在这种环境里开始了新的工作。

夏天高温,半天工作下来,鞋子里能倒出汗;冬天又冷,工作时只允许戴乳胶手套,双手被冻出无数冻疮。虽然收入不错,但不是一次全部发放,每个月发三分之二,即使在这种情况下,刘冬勤看着自己记在本子上的工资逐渐增加,还是干劲十足。

她每天累到沾床就能睡着,但这样也好,省去了胡思乱想。

就这样,本应该两个人承担的义务,让一个女人抗了起来。

哪有什么为母则刚,是为父太衰罢了。

2003年,和刘冬勤在一个公司工作的金会计打听到,由于张广义一直拖着不愿意离婚,已经三十出头的胡娜等不下去了,胡娜打电话把自己在四川的父母和两个哥哥叫到东北和张广义谈判。

胡娜家人因为不满张广义的所作所为,坚持让胡娜和张广义分手,并索要十万块青春损失费。双方在谈判时发生了争执,进而演化成动武,胡娜的两个哥哥把张广义的脑袋“开了瓢”,张广义被送到医院缝了18针,而胡娜被父母直接领回家。张广义在医院没人照顾,被侄女接回了锦州。

金会计提醒刘冬勤,要想和张广义离婚,就赶紧去侄女家找人。

张广义的侄女是他大哥大嫂的女儿。刘冬勤特意请了假,跑到张广义大哥家,可是家里铁将军把门。和邻居一打听才清楚,张广义怕胡娜再来纠缠,刚能从床上爬起来,就和大哥一家去江苏贩鱼了。

刘冬勤又一次扑空了。

刘冬勤不想再忍,她打算去法院直接起诉,可是律师告诉她,法庭有调解环节,必须双方到场,如果张广义不到场,法院是不会轻易做出离婚判决的。

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刘冬勤可以直接起诉张广义有婚外情,可是这种情况不但需要提供相关的大量证据,张广义还可能因为重婚罪被判入狱两年,如果张广义进了监狱,张亦心以后参加工作时的政审可能要受到影响。

刘冬勤左右为难,不告,咽不下这口气;告了,又怕耽误女儿前程。她只能长叹一声,索性不再寻找张广义,开始一心一意打工,直到2008年,钢窗厂正式解散。

刘冬勤这时已经可以领退休金了。张亦心大学毕业后,应聘到证券公司工作,母女俩的日子渐渐有了起色。

刘冬勤过生日当天的日记 | 作者供图

5

2010年,刘冬勤家的老楼开始拆迁,因为没有办理离婚手续,拆迁又需要夫妻双方签字,包括以后的取暖费发放问题和产权变更等等,都要用到张广义的工龄、签字还有证明。

刘冬勤这时才意识到,一旦产生婚姻关系,二人之间可能一辈子都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刘冬勤不得不再次开始打听张广义的去向。

这时张广义的大哥大嫂已经回到锦州,他们告诉刘冬勤,做水产生意的第一年他们就和张广义分开了,目前,张广义可能在江苏连云港的一个渔村,以每天500元的价格承租渔船。

得到消息的刘冬勤连夜坐火车赶到连云港。

她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连说话都听不懂,只能一路打听一路找人,她听本地人说有个姓张的东北人在小口村承包了鱼塘,可是等刘冬勤赶过去才发现认错了人。

一个星期过去了,刘冬勤还没有找到张广义,但她发现这里的工作很好找,为了节省开销,她开始一面打工,一面打听张广义的消息。

刘冬勤勤劳肯干,还热心肠,她在一家韩国人开的粉条厂打工期间,结识了来自吉林和黑龙江的两个姊妹,一个叫黄文春,另外一个叫田杰,辽吉黑是一家,三个人是老乡见老乡,经常一起搭伙煮饭。

黄文春来连云港已经有些年头了,她脑袋活络,她发现距离公司不远的路口新建了一个鱼品批发市场,于是找刘冬勤和田杰商量着合伙做生意。一开始刘冬勤很犹豫,她怕上当被骗,亏了本钱。

可黄文春劝她说,她们三个年纪都不小了,趁着还能动弹,多为儿女存点钱。

黄文春和刘冬勤的情况差不多,也是丈夫跑了,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刘冬勤还记得黄文春对她说过,黄文春的儿子订婚时,她给丈夫打过电话,黄文春的丈夫说,儿子结婚他一分钱不出,等到老了回老家,儿子还要养他,黄文春舍不得儿子受累,肯定会亲自照顾他,这叫离家不离婚,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黄文春气得在床上躺了一天。

刘冬勤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怕女儿万一也遇到这种情况怎么办?目前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帮孩子多存些钱了。

三个人决定一起做生意后,黄文春很快便联系到买家,以及运鱼的线车和小冷库。小冷库就建在批发市场附近的村子边上。

刘冬勤她们进了一批中等大小的优质黄金鱼,以每公斤一块六角钱的价格买进,再以三块五角钱的价格卖出,除去路上的消耗和运费,再刨去其它开支,每个人能分到将近三万块钱。

她们三个将批发来的鱼入库后,换上自己买的新锁,只要等第二天一早司机来接鱼,她们就算完成任务。

当天晚上,刘冬勤翻来覆去睡不踏实,她弄醒了黄文春和田杰,三个人商量着到冷库去外面去看看。凌晨一点多,三个人穿过公路,趟过草地,来到冷库附近,她们居然看到冷库后面开了一个小门,四五个男人正往车上搬她们的货。

三个女人大喊大叫着跑过去,想阻止那群人,可三个女人怎么会是人家的对手,她们很快被偷货贼打倒在地。

其实这是一个骗局,出租冷库和偷货的是一伙儿人,他们在冷库后面留有一个小门,入货之前他们先在冷库里面给小门泼上水,被冰封住就看不见了,等到凌晨,他们再从冷库外面打开小门,用盐水将冰封冲开,再把货物从小门偷运走或者把好货换成水货,大鱼变成小鱼,通过这种手段获利。

之所以会选择刘冬勤她们,是笃定三个女人是外地人,又是头一次做生意,吃了亏也不敢吭声。但东北女人的泼辣大胆远远超出了偷货贼的想象,三个女人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那群人在无奈之下,只能先将她们关进了冷库。

冷库里的温度一般在-18℃——-32℃,不到五分钟,她们已经被冻僵了,看来这次凶多吉少。一开始,她们几个想办法自救,抱在一起取暖,可是冷库里温度太低,根本不起作用。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她们肯定会被冻死。冷库面积小,她们又没办法跑步运动,最后田杰想出了一个办法,搬鱼箱。冷库的东南角堆放着不少空鱼箱,她们几个把箱子摞在一起,从东边搬到西边,又从西边搬到东面,箱子叠在一起至少有十几斤,还别说,这个办法挺管用,她们的身体渐渐暖了起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她们的体力逐渐透支,搬运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只能挤在一个用纸箱围成的圆堡里。

偷鱼的人也不想弄出人命,就在刘冬勤她们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冷库的门终于被打开了。

三个身无分文的女人被放了出来,她们回到宿舍商量了一下,黄文春决定继续留在江苏打工,田杰和刘冬勤一起回了东北老家。

刘冬勤虽然没有找到张广义,但在张广义原单位的担保和协调下,还是在2014年,正式入住了新楼。

之后,刘冬勤不时从老同事口中,零零碎碎听到些张广义的消息。张广义做水产赔了;张广又找了新女伴;张广义炒股骗了别人的钱,张广义因为心脏早搏住院了……

刘冬勤早已心如止水,几乎没有情感波动了。

6

2023年6月,刘冬勤去公交总站办理公交卡,她突然看到前面不远处排队的老头很像张广义,老头戴着一顶白帽子,驼着背,帽子也遮挡不住满头白发。刘冬勤走过去,一把抓住老头的衣领。

这一次,张广义没有逃跑,他终于同意和刘冬勤办理离婚手续。

当民政局的办事员指导张广义手写离婚申请时,刘冬勤坚持让张广义在离婚申请书上写明“因婚内出轨导致感情破裂”,并且要求他支付拖欠孩子的抚养费三万元。

张广义按照刘冬勤的要求写了协议书,当所有手续都办完之后,他突然对刘冬勤说了一句:“要知道是这样,当初不跑了。”

刘冬勤没有回应他,转身离开了民政局。

拿到离婚证的那天,刘冬勤跑到父母的坟前,嚎啕大哭了一场,这是三十年来,刘冬勤第一次痛快地哭。

刘冬勤的父母在2011年同一年去世,他们在世时,一直替她担心,一直在刘冬勤背后无条件支持她,帮助她抚养张亦心成人。刘冬勤觉得愧对父母,如果自己能争气点,说不定父母能多活几年。

刘冬勤有写日记的习惯,在“捉奸”的三十年里,她的日记中除了记载了当年做生意时的明细,还有经历的每份工作,偶尔她会拿出来看一眼,刘冬勤大致计算了一下,超过四十份。其中包括:

送豆腐豆浆、做炸食、洗碗工、工厂电焊工、运沙工、会计、加胶工、整票员、塑钢窗维修工、塑钢窗加料工、采购员、修路工、食堂小工、保姆、街头摊贩、食品加工厂工人、剥蒜工、饲养员、熟食加工工人、酱菜厂工人、幼儿园后勤、织网工、毛线代加工、方便筷包装工、纸盒包装工、中国结代加工、装裱工、菜贩、水果超市收银员、工地杂工、运煤工、装修工、清网工、日用品店营业员、牙签代加工、古玩书营业员、养老院护理员、发广告传单的宣传员、塑料袋加工厂工人……

最近,她又在后面新增加了:合唱队指挥和给外孙做饭的厨师。

刘冬勤的很多老同事都说她太执拗,付出的代价太大,刘冬勤回答,“这咋成了我的错呢?啥代价大不大?啥值不值得?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我就是要让他低头认错,把属于我的钱吐出来,才能出了我心里这口恶气。要不然,总有一只大绿豆苍蝇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带着这东西活下去,早晚会被憋死。现在好了,这婚终于离成了,往后,我爱吃吃,爱喝喝,就算剩下的日子没几天了,但我舒心了。”

刘冬勤说得没错,人活得不就是个“难得舒心”吗?

也许很多女性会认为,我不和烂人纠缠、不要他的臭钱,不要他的施舍,不要他的怜悯,我自强不息,自力更生,一个人养大孩子,用这种“断舍离式的倔强”来维护自己尊严。

但是在《民法典》中有明确规定,孩子成年以后,必须赡养父母。这句话也可以理解为:“即使我不养你小,你也要养我老。”

所以,女方该起诉起诉,该强制强制,努力为自己和孩子争取利益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张广义离婚协议手写稿 | 作者供图

刘冬勤的离婚证 | 作者供图

题图 | 图片来自《独自在夜晚的海边》

配图 | 文中配图若无标注则来源网络

(文/红袖添乱,本文系“人间故事铺”独家首发,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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