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危机之下的扭曲世界,那个把人当猪的刽子手

虹虹评情感 2023-10-19 2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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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生存空间不断被挤压的时候,

心智也会被慢慢侵蚀。

当社会秩序崩塌,

甚至会出现在牢狱里的人,

不想出狱的情况。

人和社会到底癫狂到了一个什么地步,

去文中的世界看个究竟吧。

那个冷漠的声音又在大脑深处发问:两条路,你选哪条?

不论我选哪条,最后总是回到这个男人身边。我举起刀,像在肉店剁骨头,一刀下去,他的血流出来,飞花溅玉,血珠变成只只蚯蚓乱爬,整个屏幕暗红,我眼前一黑。

头盔被取下来,狱警黄胖子惋惜地摇头,又没通过。

事情就坏在核能下乡以后。

那是2040年春节,随着电视里欢天喜地的跨年庆祝声,部分地区出现原因不明的核污染,核爆炸,并迅速蔓延至整个国家,A国地面不再适合居住,所有人都转移至地下或防辐射掩体内。地下室被国家征收,作为政府临时办公地。

监狱也迁往地下。我们开始每天到地面挖土,穿上几十公斤重的防辐射服,地面上挖出的“死土”,将被统一运到某处掩埋。

回来的第一件事是用净化仪把身上的辐射物去除。

刚来时还没防辐射服,也没净化仪,就靠水冲,冲没用,五分钟你说够干啥?狱友不断死去,到处是血迹,头发,绿色的呕吐物,夜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恐惧压在每个人心上,不下雨还好,老天爷一滴黑墨水,就有人拒绝出去,被狱警击毙。

现在好多了,几天不洗也没事,新来的让我先洗,只是表示尊重。

社会危害性测试最早只针对破坏国家安全罪,后来推行至刑事案件。我从三年前开始,每年测,却一次也没通过。

我的上下铺,狱友已经换了若干个,我还在。

每年这个时候,回到房间,我就要做几天梦,他冲我吼叫,老子死了也不会放过你。醒来后就会头痛一天。

其它时间差不多。不操心生活,一日三餐,不操心家人,说是坐牢,跟养老差不多。

我不想出去。黄胖子只说好的,说老百姓被迁到农村,山上,在那里建了新城,那还不是离辐射近得很?还不如监狱,好歹是铁下地改建的。

当时政府来不及反应,乱哄哄死了不少人。后来才有人提议放弃过度污染的旧城,开发新城。但新城开发同样问题重重,所以我们还是在这里挖土。说不定哪一天突然就把我们运到沙漠,戈壁,或者其他不毛之地,甚至外星球。可能是看我们的防辐射服像宇航服,黄胖子突发奇想,说完自己也乐了。

食堂供应的人造肉吃起来像硬纸板。苔藓还行,地上不能种植麦子后,人们就在角角落落,甚至各种容器里都栽上了苔藓,把它烘干,磨成粉,吃起来和海苔差不多。有狱友偷苔藓酿酒卖,取了一些孝敬我,说防辐射,我尝了点,呸,一股子机油味。

我想念真正的肉。我家很早就做这行,我妈爱干净,每次回家都要洗澡换衣服,喷上六神花露水去膻腥。我爸不,菜场收市,他把沾着肉沫的围裙随手一扔,一身腥臭就走了,找狐朋狗友,和在菜场工作的哥们喝酒放松。为了存放肉类食品,我家在城边买了一个有地下室的房子。

菜场上一年才装修过,涨了一次房租和管理费,今年又要装修,说是准备进驻新的肉类品牌店。猪肉年年涨,但我家不敢涨,怕没人买,也怕一停业装修,就没收入了。我爸想联合其他几家肉店一起抗议,谁知人家早就谈好加入连锁店,一年交几万块管理费,还劝我爸也这样。我爸醉熏熏地回来,在地下室找到我妈,一言不发就开始打她,我妈一怒之下杀了他。

那面墙我洗刷了好久都弄不干净,最后涂了层白漆了事,仔细看,血溅上的地方还是比其他地方颜色深。我才19,父亲死了,母亲入狱,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什么都不会,只能关了肉铺,去连锁店上班。

然后就认识了小张。

黄胖子叫,有律师找。

好些年没见律师了。开头也有律师来,后来就不来了,说这案子不特别,引不起关注,像我这样的很多。

那件事不知不觉过了二十年。

律师身材中等,肉瘦膘紧。我在心里描绘他的耳朵,下颌,排骨,里脊,前腿,猪手,找下刀的地方。当年我切分了多少头整猪,见到谁都像头猪。再后来,成天挖泥,累得遭不住,非得要找个事做,就把狱友,狱警,挨个地切。

黄胖子的反应比较特别,说我在用眼神摸他。

律师问,你明白了吗?

明白什么?

律师可能觉得我听不懂,开始说人话:“你想不想出狱?”

我不说话。

“你的刑期马上就满了,早几年已经出狱了,但这个测试让你出不了狱,明白吧?”

我点头。

“那你还不反对这个测试?这是在非法延长你的刑期。”

“黄——警察跟我说要做这个。”

“从现在起就不要做了!”

“可我已经做了呀。”

“没关系,只要你拒绝,我们就可以向法院提交申请。”律师让我在一叠厚厚的文件里签名。

19岁辍学后我就没摸过笔,我细细地摸着这条猪尾巴,往雪白的纸上写名字,没写好,歪歪扭扭的。

回去的路上,黄胖子塞给我一小片肉干,说这是个大案,律师到处找合适的援助对象,监狱就向他们推荐了我。

真不知道在地下生活了这么多年,他怎么还能这么胖?一圈肉从他扣紧的皮带处鼓出来,形成一片丘陵。我咬下一口肉干,是鼠肉。自从核幅射后,除了老鼠蟑螂,苍蝇蚊子,就不见别的动物了。这些动物都比原先的大,看着更丑,也变得更难抓。

我问黄胖子为啥推荐我,他说我可怜。

可怜吗?我不觉得,认识小张,其实蛮开心的,口条紧实,五花劲道,尝起来和摸起来都非常舒服,是我喜欢的类型。

吃饭时,消息灵通的狱友接二连三地来打听,恭喜我要出狱了,我才有了点真实感。

我开始关注这个案子,内网上只有一则新闻,两张动图。一个打着马赛克的小孩哭着要妈妈,这位母亲好几年通不过测试,一直出不了狱,虽然她已经服完了刑。图片上的小孩挡住了脸,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监狱方也对这种情况不满,说他们不是收容所,不是慈善机构,新犯人源源不断地进来,监狱住不下了,这些人简直把监狱当酒店。这位母亲是在食物分配时与人发生争执,伤人致死,判的本来就不重,十年,在狱中表现得好,减至六年,早该出狱了,却被这条该死的法律给拦住了。

另一张动图是一位很酷的中年大叔,拿着一把吉它,像拿着武器。酷大叔在房间区域划分时与管理员起了争执,伤人致死,判了六十年,减到二十年,现在已经可以申请假释。这个案子之所以受人关注,是因为酷大叔是一个名叫粉色刺刀的偶像团队的成员,这个团队有上千万粉丝。入狱后,他的队友并没有放弃他,坚持去监狱义演。

义演?说不定我去过。黄胖子选表现好的人去,不过最后也没看成,被黄胖子叫去他房间谈话了。

我的案子就没啥亮点。我和小张在肉店认识,谈上恋爱后去他家。他家在一个又旧又破的平房里,一共两间,外面一间是搭出去的,没骨头似的歪倚着,就算厨房和客厅了,全家睡里间,并排放着两张大床,晚上起夜就会撞到,腿上经常青一块紫一块,没有卫生间,厕所要到外面上,一下雨过道就积水,得垫几块石头才能出门。

核事故对他们来说反而是好事吧,政府统一分房,人人平等。

他家反对我们,小张说他妈不想他找个卖肉的,卖肉的咋了?卖肉的凶,一个家两个卖肉的不吉利!要倒霉的!

乌鸦嘴还挺灵。

知道有可能出去,我坐不住了,把我妈的骨灰盒拿出来问她:要出去了,你有什么心愿?

晚上睡觉就梦到她了,让我给她找个好点的地方,最好是有山有水,可以和其他人一起打个麻将,不想再住监狱了,我说监狱挺舒服的啊,她说憋得慌,小时候在乡下,地方宽敞,漫山遍野地跑,还要给我唱一曲,我就醒了。

还是半夜,没有光,监狱用电时间是早上六点到晚上十点,其他时间都黑着。刚来时不习惯,后来有种莫名其妙的安全感。我把我妈的骨灰放在枕头下,开始还有狱警想拿去种苔藓,幸亏黄胖子帮忙抢回来了。原来她并不高兴,早说嘛,虽然早说也没啥用,我通不过那个测试,出不去。

同居时,小张抱着我的头,一边揉我的肚子一边说,会照顾我一辈子,婚后就变脸了。嫌我结婚时一个亲戚朋友也没来,钱都是他家出的,我这边份子钱一分也没收到,工资卡也不交他,说要不是我有个房子,根本不会和我谈。小张他妈连房子都嫌,说死过人的,是凶宅,叫我们搬出去。搬去哪里?叫我们租房,天天念,带我们看的房,都是那种又小又破的,单间,合租,没窗,墙上涂着花花绿绿的劣质漆,像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住的,伸手就能够到屋顶。

我的房好歹一室一厅,还有一个宽敞的地下室。黄胖子说核事故后有地下室的人家都发了。我不搬,小张就给我脸子看,后来又哄我,说他弟小宇结婚要用房,我们先借他,他结好婚再还我们。他弟人长得好看,可老是一脸不开心,不爱笑,谁欠他似的。我拒绝合住,小张开始把亲戚朋友往家带,吃吃喝喝到半夜,说这是凶宅,刺不刺激?我要离婚,他说可以,房归他,一个破凶宅算十万,首付给你一万,够了吧?我不答应,他就不离,还强迫我,说你以为我想干?猪看着都比你顺眼!再后来,说我惹恼他了,现在白给房也不离了,死也不会放过我。

婚后不久,我妈在狱中生病了,发现已是肝癌晚期,保外就医,瘦得不成人样,翻身都翻不了,不到一个月就死了,死在了核事故前头。

我从医院回家,他再搞我,我就抽出砍骨刀,一刀下去,以为可以和我妈团聚了,没想到,只判了80年。律师说夫妻不合,把房子连同地下室赔给了他家。我进监狱没几天,全国人民都搬到了地下,他家这下发了。

一个月后律师通知我,原社会危害测试无效,我能出狱了。

2060年春天,黑雾雾的清晨,离核事故已经过去了二十年,这二十年来,天色都相差无几,看不出是哪个季节,早上还是晚上,我带着我妈出了监狱。

律师问我拿的什么,我说这是我妈,律师点点头,算是跟我妈打了个招呼。

外面全变了,新建的避难所罩着一个巨大的盖子,在劣质的模拟蓝天上,人照太阳发着刺眼的强光,像一个魔幻舞厅。我担心街角会跑来一个小孩,抱着一颗球对我说欢迎。临时修的遮掩建材防辐射效果差,要换成全新的又造价高昂。地下室还是抢手货。

避难所里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绿色圆形帐篷,走近了一看,帐篷上种满了苔藓,这些苔藓长势喜人,一片片隆起,使得所有帐篷看起来都像绿色的山丘。

单人和双人悬浮车像溜溜球一样在电磁网公路上滚来滚去,乍一看像是浮在地面。

律师带我去的临时安置点是一个大帐篷,律师说这是新材料建的四分之三地下室。

几百来号人睡在一个房里,还不如监狱,怪不得要把犯人都赶出来。

没人信任新材料,窗户全蒙上了防辐射罩,只有一只昏黄的小灯炮。每人有个不到一米的铺位,翻个身都要担心会不会掉出去——虽然掉到地上和床上也没什么区别,翻个滚就睡回去了。

洗衣机要投币,洗澡也要投币。

安置点的小姑娘给我演示了一下烹饪机,放入米和菜,设置时间,拿出来就可以了。小姑娘让我自己试试,这不和监狱的饭菜一个味吗?我问她有真正的肉吃吗?我是指老鼠蟑螂,苍蝇蚊子啥的。她瞪大了双眼。好吧,核事故之后出生的孩子。

他们反对吃肉,反对死刑。黄胖子说,这些孩子的使命感都特别强,他们觉得我们大人搞砸了,只有他们才能拯救这个世界。证据是到现在也没查出核事故发生的原因,死了那么多的人,最先抢修的居然是机场,就为了方便一些人的逃出,结果呢?飞机受辐射影响坠毁了,这可真是讽刺!

唯一比监狱好的,是门后贴着一面窄窄的穿衣镜,能照出全身。镜子里的人很瘦,胸很平,有一张惊惶的娃娃脸,像被抛弃的破布娃娃。太久不照镜子了,衣服也不合适。也许该去做做头发,买点防辐射衣。

旁边在建新的安置点,像太阳一样的强光24小时开着,机器一直轰鸣不停。

有人熄了小灯炮,说外边有个太阳还开什么灯?浪费!镜子里的我变成了灰影子。

同住的人都是在旁边干活的建筑工,每天回屋,倒头就睡,他们是两班倒,屋里随时都有人,整个房间比监狱还臭。

我怀疑他们为了省钱不换衣服也不洗澡。

我的新工作是清理旧城。

二十年后,旧城已经清理出四分之一。现在,只需进入废弃的街道,在布满黑色烟尘的小区里收捡有用物质,再炸掉原来的房屋,腾出新地方,搭建新的避难所。

一周能拿五千,一个月二万。

安置点的小姑娘恭喜我,说很快就能申请半地下室了。半地下室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脚下就有一个,除了更往下,更黑。可能里面的人更舍得用电。

请了一天假去公墓安葬我妈。给她选了一个清理区边上的公墓,便宜,一个格子间二万,租七十年,我的钱袋清空了。

一整天都花在路上,出租司机说前面电磁公路网不通了,让我下车。我看他是怕辐射,不敢去清理区外。其实这罩子有啥用!有用有钱人会躲在地下室里吗?我扫了一辆自行车,取下挂在外面布满黑灰的防护服穿上。清理区边缘的仙人掌已经长得密密麻麻,比人还高,说不定有几颗就是我种的。把辐射土清理走后,我们种了苔藓和仙人掌,活下来的仙人掌都长得五彩斑斓,奇形怪状。

骑上自行车,闻着仙人掌,好像回到了童年夏天,真正的太阳晒过的真正的树木,矮小的乡村,银色的河流,混成一股甜蜜温暖的气息,那真是流金岁月。如果不是这趟旅行,我都想不起来在核事故之前天是什么样的了。

把我妈放进格子间,关锁。电子屏上显出我妈的脸,姓名,死亡日期。对不起,妈,把你丢这了,没山,也没水,只有几颗丑仙人掌,有辐射,所以也不能到处乱跑,打麻将的人够,但不知道这些死于核事故的人有没有心情打,听说很多人尸首不全,不晓得死后找齐了眼睛鼻子和手没有。你留给我的房子我没保住,你给我的机会也被我毁得干干净净。本来想和你一起走,可是政府不要我的命,辐射病也不收我。我捂住了脸。你叫我一个人怎么过?

回来已经是晚上,我想回旧城看看,说不定能找到那间已经不属于我的地下室,看看谁住在那,问问他,能不能放我进去看看。我在那里度过了一半的童年和全部的少年时期。那里曾经是我的避难所,用来躲避父亲和其他孩子。其他孩子叫我屠夫,有时叫我卖肉仔,我被他们打了,父亲还要再加上一顿,他是嫌我不像他。他不喜欢地下室,嫌闷,那儿就成了我们的天堂。我和我妈整晚整晚地呆在那,我妈一边织毛衣,一边给我讲故事,有时也唱歌,听着她的高亢的声音直升到地下室顶棚,在上面碰了个壁又荡回来,我就忍不住加入合唱,她住了嘴,开始嘲笑我走音,像疯子一样哈哈大笑,气都喘不上来。然后就说我像父亲,我气愤地说,我才不像那个人渣呢!

旧城已经面目全非,根本找不着任何标志物了,我一通乱走,最后看到一个地下酒吧。还有点钱,要不去喝一杯。

投币买了一杯最便宜的酒。大大小小的屏幕飘在半空,播放着不同的节目,只要你把眼睛投向其中之一,它就会根据你的眼球转动速度做出反应,弹出相关链接,令人眼花缭乱,监狱食堂也有一个,但比这个反应慢,内容也少。

其中一个正在播放社会危害测试的案子,新闻里那个母亲已经出狱,屏幕重放着一个小男孩扑向她,紧紧抱住,而她不停地亲吻孩子的画面,像广告,一遍又一遍,看不到孩子的脸。报道提到她的男友,一直在等她。可是没人等我。闭了闭眼,屏幕立刻切换到另一个。

那个粉红刺刀的中年大叔没能获释,新闻说审理过程中出现了新证据,证明该人出狱后存在再次犯罪的风险,不予假释。电子屏认为我对这个感兴趣,立即开始播放这个案子的辩论环节,73.6%的人投票赞成释放大叔,认为以可能犯罪的说法来做判决不人道,他们需要建设者,也需要为建设者唱赞歌的人。反对者认为,法官只是拒绝提前假释,法律不能因为对方做公益就把之前的罪行一笔勾销,不是已经减刑了吗?粉红刺刀的粉丝在网上游行,他们拍了示威视频,这些核事故后出生的孩子穿着印有偶像姓名的防辐射衣,手中举着牌子,牌子上写着“你们搞砸了!”“世界是我们的!”之类。

难道不是因为出狱还不如在监狱里呆着吗?他又不用挖泥。

我正看得不眨眼,有人问:“对这个这么感兴趣?”

我回头一看,是个男人,挺帅,一张被酒精糟蹋过的脸,既熟悉又陌生,我爸,小张,都这幅样,面部浮肿,整个人像被泡过,从水里捞出来的。

他嘴里喷着酒气说个没完,像动物世界里喷着白雾嘴一张一合的马:“看这个有什么意思!我带你去玩点别的。”

“玩什么?”我喜欢他的长相,他让我想起那个给我酒喝的狱友,总是一脸心虚,眼神羞愧的样子,像被生活狠狠揍过不止一顿,从夜间马路上爬起来准备继续走的醉汉,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只是在原地打转。再也没有人等他回家了,只有那些有人等的人,才会想着出狱。

“成人游戏。”男人很直接。是啊,这是个残酷的世界,说不定明天就倒毙在大街上,因为饥饿,太累,核辐射,甚至是为了进监狱。

我跟着男人进了一间地下室,这人一定很有钱。

他说先去洗个澡。我摸着洁白的床单,铺得很平整,没有污迹,和安置点破旧的二手毛毯不同,像没用过的新床单。我小心地坐下,屁股在上面印下了细细的皱褶,我又站起身来,把床单捋捋平。

男人很快洗完,换我洗,里面居然是浴缸。浴缸里的水在灯光下荡漾着,发出柔和的光,像一条闪闪发光的河。旁边摆着白色浴袍,浴袍的带子系了一个蝴蝶结,轻轻一拉,蝴蝶就飞走了。

迈进热水时我哭了,温暖的水慢慢包围了我,皮肤滋滋地响,像在喝水。我有二十年没泡过热水澡了,就算是用过的水,也很干净舒服,我简直都不想回安置点了。我嫉妒地想,男人是不是天天泡?

男人解释道,这间房先被政府征用了,负责这块的官员给自己弄了个地下水循环,以及浴缸。后来那个官员想跑,飞机在天上爆掉了,地下室被退还给他。

他拉开一个隔开的木门,小贮藏间里停放着一架小型飞行器,上面有两个座位。

他说,别怕,那个当官的飞机是核供能的,我这台不是。等收集到足够的汽油,就能飞了,我已经二十年没见过星辰大海了,不过比现在的孩子强,他们从来都没见过。你呢?我觉得你也像个孩子。

男人肥瘦适中,薄薄一层脂肪盖在紧实的肉上,假如轻轻拍打或用指头按压,就能感受到肉质反弹,不像黄胖子隆起的泡泡肉,男人有真正的肉。

临睡前,男人又讲了些官场上的轶闻趣事,都是些黄胖子不晓得的。比如国际救援从天上怎么也进不来啊,后来计划打地洞,地洞爆炸了,被地下水淹了,这儿成了孤岛。最后是通过发射火箭投放的救援物质。又讲了一个军队开车出去搜寻物质,发现变异公鸡变异公猪,想抓回来,结果被猪啃被鸡啄,全军覆灭。

讲完,男人佝偻着背睡了,我却辗转反侧。

黄胖子走之前挤着小眼睛说,出去以后好好过,有空回来看我。在外面,黄胖子不顶用。安置点里有几个男人的目光也叫我害怕。

我睁大眼睛到处打量,一直看到墙壁上画着的红线,线有些模糊了,但还是看得出笔划连接着几个点,一直连下去,直到绘成了一头猪的形状,旁边还用我熟悉的歪歪扭扭的字迹写上了猪的各个部位。

我浑身发抖。这是我的地下室。

不会错的,那些点是盖不住的陈旧血迹,我亲手把它们画成了猪的模样。

那个储藏室我也想起来了,是原来放冰柜的。那个浴缸,是原来的洗手台改建的。

我悄没声地起床,走向对面墙壁,从踢脚线往上数,用指头抠出第十三块砖,这里头有个铁盒子。盒子还在,我颤抖着打开它。里头原来放着一把刀,砍骨刀,精钢制作,刀身上有个小小的豁口,是我第一次用时,不会用弄伤了它,除此之外,它是一把绝世好刀,刀柄上套着一个软乎乎的毛线套,套子上绣着红花绿叶,是我妈织的,她热衷于织毛线,什么都要织个套子给戴上,大到电视机,椅背,小到摇控器,保温杯,后来都有了,就给刀柄织。那时我觉得自己是大侠,藏一把屠龙宝刀在这里,也可能是害怕,藏把刀在这,想到这里有一把刀,就不怕了。

每次做社会危害测试时,它就会凭空出现在我手里,温暖的毛线套,闪着寒光的刃口。

我回来了。

刀还在这里。

我捏紧毛线套,转过身,对准床上的人,一刀砍下去。血溅了出来,男人伸手去抓脖子,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格格声,不知道想说什么,刀砍上喉咙,把声带给砍坏了。

可能是盒子密封得好,刀没有钝,是我手生了。

血把白浴袍,白床单都弄污了,看起来枕头也不能用了,真是浪费。

他的血放净了,还没闭上双眼。

我用力抹了一下,去见你姐姐去吧!

完了我开始切割,这比做社会危害测试爽多了,每次做完测试,我都很不舒服,压抑了太多次,现在这一刻才得到了补偿。

开头刀还不太顺手,但慢慢地上手了,我切了很长时间,筋疲力尽地睡着了,直到警察叫醒我,给我戴上手铐,脚铐,罩上纸袋。因为是在假释期,直接押回监狱。

这比上次快多了,上次我切完小张,过了一周,他妈才发现我冻在地下室里的肉。其实我也挺纳闷,他妈为什么会去地下室找女儿。

现在大家住的地方变小了,可能很快就闻到味了吧?

我对所犯事实供认不讳。

问作案动机,我说就是想切肉,想切真正的肉。警察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然后小声跟他说:“这是报告,除了手上有点伤,是长时间切割造成的裂痕,没有其他伤。没有精神问题,但有性别认知偏差,他觉得自己是女的。我看以前的报告没有提到,不清楚是入狱前还是入狱后有的。”

警察看着屏幕沉思。

核事故后,旧档案都毁掉了,全是重新登记的新的。我不说,没人知道我的社会关系。没人知道我杀的是一对姐弟。

那个把我弄出监狱的律师来了,脸色不太好看。我向他表示感谢,让我有机会出狱安葬我妈,还有一件事,我交待,我爸也是我杀的,凶器是一样的,就是这把刀。当年我妈替我顶了罪,判了死缓,可是后来她在服刑期间得了癌,说不定她早就知道自己有癌,才替我顶的罪,这次我不想再出来了。

“像我这样的,算连环杀人犯,会判几百年吧?”因为人口缩减,很少有人会被判死刑了。

不知道黄胖子会说什么,当初跟他,我非常不情愿,但是后来在狱中有许多特权也是事实。

现在暂时还见不到他,要等审判。

警察通知有人来看我。

律师带进来一个老太婆,皮老得起褶子,没肉,龙骨突出,这种无聊的身体,我看都不想看。

她问我记不记得她,她是小张的妈,死了这么人,她竟然没死, 地下室保护了她。

“我来,是想把房子还你。这都是报应啊!她想你的房子,让你杀了她,房子就是我们的了。她跟我说,房子她一定要到手,我说这是凶宅,她说什么凶宅,小宇结不成婚,就是因为没房子!有了房子还怕找不到老婆?她这是鬼上身了啊!都是那房子害的,那房子有鬼!”

她从口袋里摸出房产证硬要塞给我,我不要,她竟然哭了起来,要给我下跪,“我早说过,那房子迟早害死他们,他们不信!”

律师看不过去了,说:“房子要去公证处才能办理手续,你得找房产律师,给房产证没用的,上面名字没变,房子还是属于张宇帆。”

我要是判几百年,地下室就归国家了,她是不是傻,哪来什么凶宅,是占着我的房子过惯了好日子,忘了一家人挤在一间小破屋里的日子了吧?要不是我的地下室,这家人早死光了。

审判前,警察给我拿来被告服,我换上衣服,警察把我领到镜子前。

半身镜里有一个头发快到肩部的男人,我知道为啥照镜子时觉着不对劲了,这是个男的。哪个女的也不可能有这么平,这么小的胸。下面虽然夹起来了,也是有的。那我为什么要坐着尿尿?我记得很久以前是站着的,后来是因为弄脏马桶被人打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事?入狱前还是后?我头痛起来,不愿意再想。

走上被告席,我尽量听着,努力理解法官和律师说的话。

“起诉书,被告人王梦辰,男,生于2000年X月X日,身份证……,高中肄业,现在假释期,住本市安置点……因涉嫌故意杀人罪……案件事实陈述如下:2043年X月X日,被害人张宇帆与被告王梦辰于X酒吧认识后,将被告带至家中发生不正当关系,期间,王梦辰用切肉刀将张宇帆残忍杀害并分尸……经法医鉴定:被害人张宇帆因颈动脉切断造成失血性休克死亡……本院认为,被告人王梦辰故意非法剥夺他人生命……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我因谋杀罪被判600年。

当我被押出法院时,很多屏幕飞来,上面的记者纷纷提问:“已有松动迹象的社会危害性测试是否会因此遭到阻挠?”

“杀人动机是否是因为抢夺地下室?抑或是仇富?”

“被害人与凶手以前是否认识?有人举报被害人的母亲去探望过凶手!”

警察像拍变异苍蝇一样,一把拍开那些也会飞的东西。

我又做梦了。在梦里,我爸又开始殴打我妈,我妈捂住肚子,让他踢不准,他发火了,就用拳头砸,砸在我妈脸上,我妈嘴角立刻流血了,我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所以赶紧拿刀,向我爸砍下去,第一次没经验,砍得血沫横飞。

他张大眼睛说,老子死了也不放过你,声音很小,像耳语。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之后我好像耳聋了一段时间,什么都听不见。

我妈飞快地起身,捡起正在织的毛线针,毛线居然没被脏血弄上,当然,也可能都是红的,看不出来,我呆站着,看我妈指头翻飞,像魔术师一样,一眨眼间毛线就变成了毛线套,我妈把我手上的刀夺下,把毛线套子套了上去。

然后就看我妈开始像在猪肉店一样,把面前的肉切分成小块,那时,我意识到,人和猪,也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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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 图 | 《饥饿站台》& 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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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小白,*正文系“小说家族”独家首发原创小说,享有独家版权授权,任何第三方不得擅自转载,违者将依法追究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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