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人乐逸,年轻时娶了当地一位乡绅的女儿为妻。因得了妻子娘家不少陪嫁和帮衬,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到三十岁时,夫妻俩已育有五个孩子。
后来乡绅渐渐没落,乐逸仍继续挥霍无度,很快家产就见了底,连房子都只得卖掉,举家搬到了人烟稀少的孤山山脚下窝居。
过去这边也曾有许多小村庄,后来听闻时常有狐妖作祟,村民们死的死,逃的逃,如今这些村子就成了荒村。乐逸一家就住在荒村外头不远的地方。
因自家新搬的房子狭窄,他白天时常到荒村的空屋里睡觉。
某天,他正躺在一户人家的院子里纳凉,一个穿着缕金挑线纱裙的女子走过来,笑着向他问好。
乐逸打量她不俗的穿着和绝色的容颜,暗想这就是往日听人说过的狐妖。当下就起身往屋里走,临走前还不忘拿眼去瞟对方。
狐女立即跟上他,两人一块儿进了卧房里,随即就宽衣解带亲热起来。
乐逸醒来后,狐女已经没了踪影。见自己毫发无损,他颇为得意,以为那什么妖怪不足为惧。
第二天,他又一个人回到昨天的房子里。狐女果然又来了,两人一见面就紧紧拥抱在一起,像是多年未见的老相好一般。
如此,乐逸天天前往荒村与狐女相会。
有一天,狐女问他:“如果你的妻子因意外离开了你,你能带我回家吗?”
乐逸笑笑:“这怎么可能?人妖殊途,哪能长久?再者,我的妻子不但容貌绝佳,且贤淑顾家,绝不会离我而去。”
狐女脸色变了:“你连当着我的面都敢如此说,你的妻子一定是个绝世无双的好女。我破坏这样美好的姻缘,只怕会遭到雷罚。既然无法长久,我马上就会与你断绝来往。”
乐逸有些叹息,但也只好作罢。狐女离去前,出了荒村一趟,要亲眼看看乐逸的妻子在家时候的模样。
看过后心中如有一块巨石砰地倒下,果真如乐逸说的那般:乐妻如今年近三十,肌肤还像十几岁的少女一般柔嫩温润,孩子和家里的事务都被她料理得井井有条。
狐女见过后不禁抚着胸口感叹:“世上竟还有这样品貌端庄的女子,我若是男子,也盼望能与她相守。而如今我见识过了,可不能再犯错了。”之后就真的离开了孤山。
接下来一连三天,真的没有再出现。乐逸孤零零在荒村待了几日,感到有些索然无味。
这天白天,妻子好奇地看了他几眼,眉头舒展开来,道:“前些天我见你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如今看来,应当是恢复了吧!”
乐逸没有告诉妻子去过荒村的事,但也察觉到自己这几日身上有力气了不少。
一闲下来,他又心痒痒地踱步去了荒村。村子里寂静得只能听到乌鸦的叫声,凉风吹过,乐逸感觉十分舒适,一不小心就在屋里睡到了傍晚。
一只滑腻的手在他胸口拂过,乐逸睁开眼,瞧见天已经黑了,看不清眼前人,只能闻到对方身上甜腻的芳香,显然是女子,以为是狐女。
没想到她才说过要断绝往来,这么快就又来了。乐逸也很惊喜,交缠的时间比以往都要久。
隔天,他照旧来到老地方等狐女。想着昨晚的欢爱,如今还留有余味。结果等了一整个白天都不见对方来,到了天黑,他正要走出房子,外头迎面走进来一个女子。
他埋怨了一句:“如今怎么一天比一天晚,真要让我在这住下才成么?”说这话时,脸上却是露出愉悦,仍拉过女子做尽夫妻之事。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有天乐逸直到凌晨鸡打鸣才回到家。妻子借着烛光看到他的脸色,立刻吃了一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过去最严重的时候不过是像没睡好觉,而今却是像魂魄被抽走了一半?”
乐逸摸着自己的脸,有些担忧。白天从水面上看到自己的样子,如同枯木一样的脸,说是鬼怪都有人信。他终于开始惊慌起来。
思来想去,这阵子只见过那狐女,猜想是她害的自己,自此便不再去荒村了。
在家待了两天,身子依旧没什么转变的迹象。到第三天的晚上,乐逸正陷入梦乡,忽然感到身上沉重起来,好似被什么压着。他迷迷糊糊间以为是作噩梦,用力翻了个身。
紧接着,一只滑腻的手摸上他光裸的后背。乐逸立刻就回想起这种熟悉的感觉,暗道是狐女来了,忍不住又与她欢爱起来。
白天起来后,他赶紧叫妻子来看自己的脸。乐妻大惊失色:“你到底做了什么?不要命了吗?”
乐逸一边为自己昨夜的行为感到懊恼,一边却也感觉奇怪:狐女怎么跑出荒村了?
他有些生气,认为自己与狐女的往来是你情我愿,对方不该再这么纠缠自己。于是他特地去了一趟荒村,想找对方说清楚。
刚去到老地方不久,一个熟悉的倩影出现,正是先前的狐女。
狐女一见他就感到奇怪:“我们不是说好了断绝来往吗?你怎么又到这里来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觊觎你这副身躯的妖怪可多得是!”
乐逸不是蠢人,结合狐女的话,很快就想通了——这段日子与自己相好的,并不是这个狐女。怪不得对方一直都没说过话,也总是天黑后才能见到她。
他禁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苦叹道:“怎么办?我把她当成你,一连好了许多天,身子竟变成如今这样……”
狐女笑笑:“能有多大事?仰慕乐公子的何止是我。我既然不会伤害你,她们应当也是一样的想法。”
说着就走近乐逸,不成想越是靠近,她的脸色越是难看。
“怎么会?你看起来就像一个将死之人。到底见了谁?”狐女惊讶出声。
乐逸老实交代:“我摸到她后背也有狐狸尾巴,想必是你的同族。可她总是不许我点灯,也总是天黑后才来。”
狐女此时的脸色已经不是用难看能形容的了:“天老爷啊你竟惹上了她!她是我姐姐,为了增进自己的修为能做任何事,甚至甘愿献祭自己的双眼。你落到她手里,是绝对逃不了的!”
乐逸只是个凡人,半生潇洒,往日这种奇事只在说书的那里听过,哪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当即忍不住哀嚎着跪倒在地,追悔莫及。
狐女先是怒骂姐姐,而后又垂下头叹气:
“这事说来我也有责任。我先前与你相好的事,我姐姐全都知道。她趁我这段时日抽不开身过来,代替我与你相会。
你如今的身子非常糟糕,若是再这么继续下去,不出一个月就被吸成干尸。我很了解她,一旦被她选中的目标,没有一个能逃脱的,除非她死。
要我眼睁睁看着你去死,我实在做不到。可她毕竟是我的亲人,我更不可能为了你去杀她……”
最后,她拿出一把骨刀递给乐逸。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回到家后,乐逸一一抱过自己的几个孩子,最后将这些天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对妻子交待了。
乐妻看了看可爱的孩子们,对丈夫道:“那狐妖都从荒村跟你到家里来了,只要你活着一天,她就会一直缠着你。若是还念及我们的夫妻情分,就请你立刻与我断掉,以免殃及无辜。”
乐逸涕泪直流,这一刻是发自内心地后悔。生怕狐妖威胁到妻儿的安危,只能含泪答应和离。
乐妻见他肯答应,突然笑了:“既你有这份心,必然是真的愿意改,我也不会就此抛下你。”
乐逸破涕为笑,原来妻子方才只是试探。经此一遭,两人的感情越发深厚起来。
夫妻俩经过商量,决定晚上睡在一起,以防那狐妖再来。
往日乐妻要一整晚看护几个孩子,如今要搬来和丈夫一起睡,只能先安抚好孩子睡下,再过来丈夫这边,因而睡在床的外侧,还将狐女给的骨刀放在了枕头底下。
深夜,狐妖果然又来了。她并不知道床上有两个人,一来就摸到床边一个人,以为是乐逸,便靠了上去。
乐妻本打算守到鸡鸣,谁知不小心睡迷过去,再醒来时感到身上有人,还有一滩冰凉的水渍滴在自己胸口。她摸了摸,黏腻得很,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黏液。
那狐妖感知到她的动作,嘤咛了一声。乐妻确定这就是那惑人的妖怪,立刻从枕头底下拔出骨刀毫不犹豫地刺过去。狐妖完全没有防备,尖叫一声倒了地。
乐逸起来点灯去看时,发现是一个长相妖艳的女子,确实与狐女长得有几分相似,心中不禁有些感慨。
狐女相隔千里感知到了亲人的陨灭,特意来到乐逸家里。乐逸看着她憔悴的容颜,不免有些愧疚,将骨刀还给了她。
骨刀已经清洗干净,但狐女还是能从上面感知到亲人的气息。她抹了抹泪,重新抬头问乐逸:“姐姐的身躯还在你这吧?”
乐逸点点头:“你没来,我们都不敢随意触碰她。”随即,领着狐女来到一间小屋。美丽的女体躺在桌上,丝毫看不出已经死去。
狐女转头笑了:“你倒是走运,我姐姐的修炼刚刚突破,就栽到了你的手里,这也是命。”
随后,她挥了挥手,一道白色的光芒闪过,狐妖变回原形,只见桌上雪白的一团,看着像是在发光。
一块玲珑剔透的晶块眨眼间到了狐女手里。她不舍地摩挲了几下后,便交给了乐逸,将这块晶石的妙用告诉了他。
走之前,对乐逸说了最后一段话:“你这人,还真是人如其名,一生安乐享逸。不过话又说回来,若不是你这样的闲散之人,又哪有这样的奇遇?”
此后,两人再也没见过。
按照狐女的吩咐,将晶块放入锅中熬煎十二个时辰,最后熬出了一锅浊臭乌黑的药液,而里头的晶块仍旧晶莹剔透。正像世间某些外表光鲜之人,内里流露出来的却全是污浊,经手的事无不令人恶心唾弃。
乐逸每隔十天就要喝一次这样的药液,身子渐渐恢复。病好之后,他还想要继续喝,说是能让体格强壮起来。妻子只好给他继续煎药。
后来发现乐逸时不时就要打别人的歪主意,极其自利,脑中也多了许多阴暗见不得光的想法,怀疑是这药液的关系,便给丈夫偷偷换成了普通的药。乐逸果真又慢慢恢复了以前的性子。
过了将近一年,夫妻俩都觉得这晶块没什么用了,想起狐女的交待,将它卖给了城西破庙里的一个道士,得了千金,一家的生活再次宽裕起来,也得以搬离了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