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冬天,我背着简单的行李,从江边的小村子里坐上了去军营的车。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心里又兴奋又紧张。
父母站在村口目送我,母亲眼眶发红却忍着没哭,她只是反复叮嘱:“去了部队,听领导的话,千万别惹事。”
车一路颠簸进了大山,直到那片藏在深山的营区出现在眼前。这里四周全是密密麻麻的树林,偶尔能听到几声鸟鸣。
我们这些新兵蛋子被分到了一间宿舍,迎接我们的班长个个面色严肃,看得我们心里发毛。
从那天起,日子像被拧紧的发条。每天清晨五点的哨声准时把我们从梦里拽醒,训练场上摔打、队列里喊口号,太阳晒得我们头顶冒烟,脚下的鞋磨破了好几层。
但每晚躺下时,尽管浑身酸痛,心里却生出一种从没体验过的满足感。我知道,我在变得不一样了。
新兵连的三个月转眼就过去了,时间虽短,却让我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农村小子变成了个标准的军人。
还记得入伍第一天,班长冷着脸对我们说:“你们来之前是啥都不懂的泥巴娃娃,训练结束后,我要把你们打造成铁打的军人!”
当时大家听了都觉得夸张,可真过了三个月,我发现他说的没错。
训练结束后,我被分配到一个位于深山里的仓库部队。这地方比新兵连还偏僻,除了几条土路和周围的树,几乎看不到人烟。
仓库是个重要的地方,里面存放的东西据说都关系到国家机密,平时警卫任务特别严。我们排的主要工作,就是轮流站岗值勤。
班长再三叮嘱:“这里的一草一木,你们都要盯紧了,出了一点差错,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初到岗位,我心里还是有点兴奋的,毕竟从一个普通村里娃变成了一名守卫仓库的战士,这让我有点自豪。
但真开始值勤,才发现比我想象的还要苦。守岗站哨的时候,既不能东张西望,也不能随便开口说话,哪怕是半夜,冷风吹得人打哆嗦,也要站得笔直。
有一天,半夜轮到我值班,天上挂着一轮冷月,四周静得只剩下风声。
忽然,我听见草丛里传来“沙沙”的响动,瞬间神经紧绷。我迅速举起手电筒,发现是一只山鼠。
我长舒一口气,但又很快警觉:这么荒凉的地方,哪怕是一点小动静,也不能掉以轻心。
这种日子过了两个月,我渐渐习惯了,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个真正的军人了。
可就在这种平静的生活中,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那是一个深秋的午后,南方的天气虽然没那么干冷,但山里的风还是有些刺骨。我刚结束岗哨任务,正准备回宿舍补个觉,突然看到远处的山头冒出一缕黑烟。
“不好!着火了!”我心里一紧,连外套都没来得及披,赶忙冲向值班室。
班长一听到汇报,脸色立马变了,直接拍了桌子:“山火?赶紧拉警报!”
尖锐的警报声刺破了原本安静的山林,所有战士立刻集合,拿起灭火工具向火场奔去。我们赶到现场时,火势已经不小了,几乎是迎着风蔓延的。
大伙儿一边用铁锹铲土,一边用树枝扑火,可火苗却越来越大,眼看就要烧到仓库附近了。
“不能让火再往下烧了!”班长果断下令,让大家退到仓库前的空地上。
他的意思很明确:要拼命守住仓库。可是面对这样的火势,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总觉得光靠人力无法阻止这场火灾。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想到一个办法。
“要不咱们在仓库前挖一条防火带!”
我大声喊道:“把地上的枯草都点了,先烧出一块空地,火就烧不过来了!”
班长愣了一下,随即拍板同意:“好!大家听他的!”
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们分工合作,有人清理地上的枯草,有人点火,有人负责看守仓库的物资。
几分钟后,一条宽阔的防火带成功建立,而蔓延下来的火果然被挡住了。
等火势完全控制住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们一个个满脸是灰,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可看着身后的仓库毫发无损,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条防火带,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
山火扑灭后的第二天,整个连队都像打了一场硬仗似的,浑身酸痛不说,嗓子也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连长带着几位军官过来勘察现场,看到那条烧得焦黑的防火带时,连长拍拍我的肩膀说:“小张,干得不错!你这脑子灵活!”
我嘿嘿一笑,摸摸后脑勺,心里却止不住地高兴。
没过几天,团部发了通报表扬,说我们连队在危急时刻表现突出,还特别提到了我这个临时想出的“防火带办法”。
领导夸我脑子灵光,还奖励了一个二等功。战友们拍着我的背开玩笑:“张军,你这回牛了啊,成咱们连的大功臣了!”
我笑着摆手:“哪有,这都是大伙一起拼命的结果!”
事情刚平静下来没多久,又发生了一件让我记忆深刻的事。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从密密的山林中洒下来,照得人心情也轻快了不少。
我正好轮到探亲假,心想着回家看看爸妈,顺便带点部队的好消息给他们。
我们驻地偏得很,得坐着拖拉机先到镇上,再换长途汽车进城。
我刚爬上拖拉机,打算靠在车斗里眯一会儿,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急促的呼喊声:“救命啊!有人掉水里了!”
我一下子精神了,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不远处的水库边围了一圈人,大家都在着急地喊着,有个姑娘正拼命在水里挣扎着。
我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从车上跳了下去,朝水库边跑去。
到了近处,我看清了,那姑娘不过十七八岁,显然不会游泳,正被水冲得越漂越远。
岸边的一个老头正跺着脚喊:“这水底下有水草,快救人啊!再晚点人就没了!”
情况危急,我脱了外套就往水里跳。水库的水冰凉刺骨,可我顾不上这些,一口气朝姑娘游了过去。
靠近她时,我发现她的腿被一团乱七八糟的尼龙绳缠住了,难怪她越挣扎越往下沉。
“别怕!我来救你!”我冲她喊道,然后一头扎进水里,用随身的小刀割开了尼龙绳。
这一切说起来简单,可水底下黑漆漆的,眼睛根本看不清,只能靠手摸。我一边割绳一边用另一只手拖着姑娘,好几次差点被拉下去。
终于,尼龙绳断了,我用尽全力把她往岸边托。到岸上后,我的手脚都累得发软,可看着那姑娘慢慢醒过来,我心里一阵踏实。
后来才知道,那姑娘是村里一个农户的女儿,出门时不小心滑进了水库,命差点就丢了。
村民们都围过来夸我,说我是大英雄,可我赶紧摆摆手:“这是我应该做的,换了别人也会这样。”
因为这事,我的探亲假不得不提前结束,还被连长好一顿训:“怎么哪都有你出风头?!”
虽然被训得有些尴尬,但心里却没有一点后悔。毕竟救人一命,比什么都重要。
那次救人的事过去后没几天,连长把我叫到了办公室。他一边倒茶一边问:“张军,你觉得这段时间表现怎么样?”
我一愣,心想是不是救人迟到的事还要追究,赶紧端正态度回答:“连长,我一直尽全力完成任务,没出过纰漏!”
他笑了笑:“别紧张,我可不是找你秋后算账,是有个任务想交给你。”
任务很简单,却分量不轻。连里几个老兵退伍了,班长的位置空出来,连长打算让我接任班长。
这一听,我心里说不出的激动,可面上还是有点慌:“连长,我才来一年多,经验不够,这能行吗?”
他摆摆手:“别谦虚,干就完了!你的表现大家有目共睹,这担子你必须挑起来。”
就这样,我成了全连最年轻的班长。任务一上肩,我就明白肩膀上的担子有多重。除了日常站岗执勤,还得负责班里的管理和训练。
班里的兄弟们都比我服役时间长,我心里清楚,要想让他们服气,就得拿出真本事。
可没想到,刚上任没几天,又碰上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大事。
那天晚上,库区接到通知,有一批重要物资要连夜转移。连长亲自带队,我也跟着执行任务。
那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山里一片漆黑,只有我们的手电筒发出一点微弱的光。我带着两名战士押送最后一辆物资车,走在最末尾。
车队在山路上缓缓前行,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夜晚的寂静!前方的车队猛地停下,整个队伍乱作一团。
连长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后面注意!可能有村民偷摸进山,大家提高警惕!”
果然,不到两分钟,我们的车旁就传来脚步声。我拿起手电筒一照,发现有几个身影正试图靠近物资车。
还没等我多想,领头的家伙居然挥舞起了棍子!
“有情况!”我大喊一声,和战士们迅速上前。
那伙人显然没料到我们会这么果断,连忙四散奔逃。但我的一个战友还是被棍子打中了胳膊,倒在地上。
我护着战友,拿起随身的对讲机呼叫支援,同时追了上去。
虽然对方很快被赶来的连长一行人制服,但那一刻,我真切感受到这份职责的沉重。无论是保护仓库还是押运物资,责任从来不只是说说而已。
那天晚上,连长拍着我的肩膀说:“当班长不容易吧?可这就是军人的职责。”
转眼间,我在部队里熬过了几个寒来暑往,渐渐从一个初出茅庐的新兵成长为一个沉稳可靠的军人。
后来,我被提拔为排长,再到营长,一路走得虽不算顺利,却无愧于心。
回头看,这一路走来的每一步,都让我学到了责任和担当的意义。
转业后,我被分配到市里的一家机关单位工作。
生活渐渐安稳下来,但有时夜深人静时,我总会想起那些难忘的岁月:那场熊熊山火、探亲路上的水库救援,还有漆黑山路上与歹徒的搏斗……每一次回忆,都让我感慨万分。
现在,我已退休多年,生活虽然平淡,却踏实满足。有人问我:“张军,这些年,累吗?”
我总是笑着回答:“累,但值。”
军旅生涯虽已远去,但它教给我的东西,会陪伴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