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75年,杜拉斯60岁出头,她觉得自己如同一个老旧的布娃娃,再也引不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她遇见了一个20岁出头的年轻人。
几年后,这个年轻人成了杜拉斯的情人,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个情人。
在这段惊世骇俗的传奇爱情里,他们不顾世俗年龄的差距,不管彼此身份地位天差地别,他们爱得无所顾忌。
在爱情的滋润下,杜拉斯开始创作她人生最重要的小说《情人》。
仅仅三个月,小说创作完成,出版社编辑一看,瞬间就被吸引了,亲自登门拜访。
《情人》出版后,被抢购一空,杜拉斯也因为这本书,获得了法国最重要的文学奖——龚古尔奖。
颁奖那天,杜拉斯缺席颁奖典礼,她和自己的情人待在一起,简简单单吃了一顿饭,就跟平时一样。
杜拉斯是法国文坛上最奇葩、最敢说、最放荡的作家,她在媒体面前,口无遮拦地大谈特谈男女之事,还公然宣称:
如果我不是一个作家,我会是个妓女。
她露骨地评论男女之爱:
夫妻之间最真实的东西是背叛;
任何一对夫妻,哪怕是最美满的夫妻,都不可能在爱情中相互激励;
在通奸中,女人因害怕和偷偷摸摸而兴奋,男人则从中看到一个更能激起情欲的目标。
她还更直接地说:
不存在什么要勾引欲望的事。欲望就在于把它引发出来的人身上,除非根本就不存在,否则只要看那么一眼,它就会出现,要么是它根本不存在。它是性的直接媒介,要么就什么也不是。
她写自己,也毫不避讳:
我的确做了爱了,不仅做了,深入骨髓地感受了,还写了下来,只有被写下来的那一刻它才真的结束了。
因此,有人说她“总是描写淫妇的世界”。
对于杜拉斯,喜欢她的人,读她的文字如同享受,不喜欢她的人,觉得她总是开黄腔,根本读不进去。
这是两个极端,但无论你怎么看她,她都活过了极为精彩的一生,恰如她说:
“爱之于我,不是肌肤之亲,不是一蔬一饭,它是一种不死的欲望,是疲惫生活中的英雄梦想。”
她一辈子,都在爱。

作为杜拉斯最重要的小说,也是杜拉斯的自传体小说,《情人》的尺度究竟有多大?
有关男欢女爱,杜拉斯这样描写:
肌肤有一种五彩缤纷的温馨。
他一面哭一面做着那事,开始上痛苦的,痛苦过后,转入沉迷,她为之一变,渐渐被紧紧吸住,慢慢地被抓紧,被引向快乐之境,沉浸在快乐之中。
大海是无形的,无可比拟的,简单极了。
脸皮薄的人看了之后,会脸红。
但还有更让人脸红的,她这样描写他们的开始:
他把她衣服扯掉,他把她白色的小内裤脱掉,他抱着赤身裸体的她上了床。
她写自己的主动:
“是她做了这些,为他脱去衣服,一颗扣子一颗扣子,一件一件衣服。皮肤华丽而柔软……”
这些,尺度都很大,可是不要把它拿出来看,要把它放进一整本书里去看,那样,你就会觉得,杜拉斯所有的描写,都是干净的。
《情人》出版后,大卖特卖,很快就被抢购一空,成为一种现象级爆红的作品。
九十年代,王小波一读,就成了《情人》的死忠粉。
王小波说:
读到《情人》,我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字境界。
接着又是一句:
《情人》使我深感冒犯,我总觉得,这样的好作品应该是我写出来的。
作家史铁生将爱看成生命的救赎,将残疾和爱情作为生命的两个密码,编织在人生之中,他说:
“玛格丽特·杜拉斯对性爱的描写,无论多么露骨,也不似西门庆那样脏。”
为什么?
史铁生解释说:
性在摆脱繁殖的垄断后,成为一种心灵最重要的表达与祷告。
这世间很多东西之所以那么脏,就是因为人们听不见心灵的表达,只是被欲望裹挟着前进。

史铁生说, 人所不能,就是残疾。
这世间,太多的人所不能,太多的求而不得,太多的孤独,人不是身体残疾,就是灵魂残废。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人们才渴望爱情,希望能救赎生命中无所不在的孤独,让我们人生的这座孤岛,多一些温暖。
可是,爱又是那么稀缺,是那么难以遇见。
因此,那些真正走进生命里的人,对我们来说,都是一种财富。
杜拉斯十几岁的时候,遇见过一个中国男子,那个男人成了她的情人。
多年后,一些事情已经被人遗忘了,杜拉斯也成了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
有一天,她看到一张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的她,青春年少,十几岁。
她想到那段往事,想起年轻时的那个情人,记忆依旧刻骨,那时候的她,还那么年轻啊。
如今的她,虽然已经老了,可是爱啊,它是不老的。
那一年,为了生活,她随着家人飘洋过海,本以为能活得更好,可人生充满意外,父亲客死他乡,生活的担子全部压在母亲身上。
沉重的生活,改变了母亲,她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却无比偏爱自己的大儿子,对自己的女儿,则没有那么多好脾气。
母亲是小学教师,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女儿也成为老师,让她读中学,然后通过中学教师资格会考,去成为一名老师。
自从进了小学,母亲就一直在灌输这样的观念。
可是,她并不喜欢母亲安排好的这条道路,只是没法反抗。
人生没有白走的路,我们永远也不知道自己所走的路,会通向何方。
痛苦,欢乐,爱情,残疾,都在这条路上。

中学的时候,她在寄宿学校就读,时常乘坐公共汽车和轮船往返。
十五岁的她,胸部平平,像小孩子一样。
她喜欢钱,喜欢漂亮的衣服,喜欢人生的享受,可是因为家贫,只能穿着旧裙子,挤着拥挤的公共汽车。
有一天,她从外面回来,一个开着汽车的中国男子来到她身边,他吸着英国纸烟,试图跟她搭讪。
这是一个很笨拙的开始,可她一看就知道他很有钱。
人生所有的遇见,不是你走向别人,就是别人走向你。
那是一个看起来很胆怯的男子,他怯生生地给她递过去一支烟,而她,很礼貌地说自己不抽烟。
正是因为她的礼貌,让他的胆子变得大了一点,他开始没话找话,谈起自己的生活,他是富二代,有豪车豪宅。
后来,他自告奋勇,提出送她回去。
她没有拒绝,一切故事,就这样开始,一个简单的遇见,多年后,成了一个刻骨铭心的故事,被无数人阅读。
从此之后,她上学出门,都有了专车接送。
从此之后,她有了一个情人,可以去最讲究的饭店吃饭。
而那时的她,还不到十六岁,仅仅十五岁半。
对于爱,她还太年轻,不能了解,可是她渴望爱,渴望生命里最重要的爱。
两人的关系确定之后,他们在他的公寓里约会。
虽然年少,可她已经深刻明白享乐的意义,她喜欢享受,也把自身欲望的满足确定为生命的一部分。
他爱她,她知道的。
她也喜欢他,但一开始可能更喜欢他的钱。
她确信事实如此,凭她生命的感动。
每个人都渴望有一份美好的爱情,可是这世间,多的是欲望,多的是享受。
爱在夹缝之中,拼的是运气。

刚认识他的时候,她就清楚,他是有钱人家的公子。
她之所以喜欢他,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他有钱,她不会喜欢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她也清楚,他那样的人,肯定有过其他女人。
可是她不在乎。
对于她,他总是小心翼翼,不碰她,只是一个劲地表达爱。
她不愿要这样的爱,她说:
我宁可让你不要爱我,即便爱我,也要像和其他女人做的那样做起来。
他说他孤独一人,她说她也是。

两个孤独的人,在这一瞬间凑在一起。
他问她:
“你跟我到这里来,就像跟任何人一样?”
她不清楚,但她心里清楚,她还从未跟其他人单独到过一个房间,她还对他说,希望他像对其他女人那样对她。
这话的暗示太明显,也太具有挑逗意味。
他终于忍不住了,粗暴地扯下她的衣服,随意地丢在一边,他抱起她,将她放在床上,抚摸,亲吻,占有。
他一边占有她,一边哭泣。
十五岁的她,还是未经人事的少女,一开始,她只觉得痛,然而痛过之后,她深深地沉沦。
她说她需要钱,他问:
“是因为我有钱,你才来的”
她回答说,她想要钱,也想要他。
那一天,她将第一次给了他,她也得到了钱。
那一刻,我险些以为那就是爱情,可是,那似乎比爱情多了一些庸俗的东西,又似乎比爱情少了一些纯净的美好。
多年以后,杜拉斯说:
“我总是欺骗和我生活在一起的男人,我总是离开,这一点救了我,我是不忠实的女人,虽然我也不是总是不忠实,但大部分时间都是如此,也就是说,我喜欢这样,我爱的是爱情,我喜欢这样”。
爱情啊,这是世间的奢侈品。

无论是那时候还是现在,世界都充满偏见。
她是一个白人姑娘,最好的归宿就是嫁给一个白人,嫁给其他肤色的人,都会是一场灾难。
她很清楚这种偏见。
于是,这是一份禁忌之爱,触碰了世俗的某些传统。
这是一份绝望的爱情,不会有结果。
他拿着家里的钱,就不得不接受家里的安排,金钱是他的翅膀,也是他的笼子,他只能被关在笼子里,就连婚姻,也得听从家里的安排。
时间一到,他就得回去结婚,他不回去,家里就不给他钱。
他不敢不回去。
而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她选择的这份爱情,在她们那个圈子里,是令人不齿的,她们那该死的种族偏见,她的母亲是不可能接受的。
这是一份没有未来的爱情。
对于他来说,她就是他唯一的英雄气概。
他为她花钱,带着她的家人一起去高级餐厅吃饭,可是钱依然买不来尊重,他们花他的钱,可是他们看不起他,他们甚至不愿和他说话,只是将他当成一个钱包。
在这个怪异的组合里,到底谁的灵魂更低,已经不重要了!所有人都是矮子。
对这一切,她什么也没说,没有为他说一句话。
他们之间,是一份禁忌的爱。

因为钱,母亲虽然瞧不起他,但依然告诉她,要小心点,意思是,让她玩玩就好。
他们不断约会,不断做爱。
后来,这一切被拍成电影,不是一丝不挂,就是一丝不苟。
他们在爱与欲望的融合里,彼此占有身体,却彼此失去。
她说,他们是情人,不能停止不爱。
爱一旦失去,他们的关系就结束了。
可是,爱是不会失去的,爱只会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从一件事转移到另一件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每个人都在走自己的路。
可是这世界最奇怪的地方,就是有时候你走自己的路,别人也要来教你怎么走。
当他们教你,你却不听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身边的人,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她成了很多人眼里的“不要脸”的人。
人们说她道德败坏,人们说她没有教养,她的同学,开始孤立她,拒绝和她说话。
她被孤立了。
一年多后,她的情人回国结婚了,而她,带着这份记忆去了另一个地方。
杜拉斯说:
“她靠在栏杆上,就像第一次在渡口那样,她知道他在看自己,她也在看他。她看不见他了,但她仍在看,看向那辆车黑色的车。最后,她一点也看不见了。码头从视线消失,然后陆地也看不见了。”
她看着他离开。
而她,也准备离开这个让她陷入漩涡的地方,她以为,离开之后,一切就都过去了。
可是母亲告诉她:
“你以为事情过去了?在殖民地你根本不能结婚,你知道不知道?”
她说:
“我愿意的时候,管他什么地方,我都可以结婚”。
确实,只要我们愿意,无论何时,总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时间流转,很多事情都会过去,可是很多事情总是过不去,记忆会牢牢锁住,藏在生命的某个角落,然后再时不时闪现出来。
离开的那天,想到那曾经的情人,一时之间,她竟难以分辨,自己是否真的爱过他,是不是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爱情,去爱过他?
他已经走了。
可是,她发现,他永远不会消失了,无论他活着还是死亡,他都不会消失,他活在她的记忆里,等着重新醒来。

许多年以后,当她成了作家,也经历了几次婚姻,有了自己的孩子。
而她年少时的那个情人,大概也在某个地方,有了自己的家庭。
他们都在老去,本以为彼此不会再有什么交集,可是突然有一天,她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
“我仅仅想听听你的声音。”
和过去一样,他依然爱她,他根本不可能不爱她,他说他爱她将一直爱到死去的那一天。
人这一生,都在寻找爱,可是真正守住爱的人,却总是很少。
人因为孤独而寻找爱,可是他们找到的,总是孤独。
他们寻求满足,可他们找到的,总是空虚。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们总是会问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可是很多事情,根本就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当你愿意,这件事情就开始了。
很多时候,我们总是要求结果,可是很多事情,一旦开始了,就是结果。
对于真正爱着的人来说,爱不需要过去,不需要未来,只需要在当下好好珍惜。

对于这本书,很多人也许没看过,但也许听过这句话:
“我认识你,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
这些话很美,可是同样的,这本书也有很多露骨的描写。
那些性爱场面,更是让人脸红心跳。
然而,杜拉斯的这些描写,不会勾起人们内心邪恶的感情,相反,它可以净化一些东西。
王小波说过一句话:
对于我们成年人来说,性是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事。我认为对此既不需要渲染,也无须掩饰,因为它本是生活的一部分。
在坦荡善良的人之间,性和其他事一样,都可以讨论,其中的痛苦、快乐,也可以得到共鸣。
但凡可以勾起人们高尚感情的,都是干净的,但凡能提升人们的审美能力的东西,都是美好的。

有位评论者说:
把一些违反传统、不合常规的感情写得这样自然,“必是出于大作家之手”,“如果作家缺乏才气,那种感情看起来就未免太可怕了”。
确实,这种东西容易流于庸俗,变得不再干净。
干净,才可以唤醒我们内心一些美好的东西,杜拉斯说:
我们可以改善一种行为,可以给残疾人接上一只木腿,我们却不能为缺少敏感的人安置一种人为的敏感,在这空茫里什么也没有,这空茫掉出来了,它什么也抓不住,这空茫与任何东西都不相连的时候,很自然的,我们会说:它远离智慧。
而今,很多人内心空茫,里面装不住美好的东西,只是装着许多肮脏与龌龊,与永恒美好的东西无缘。
我们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太多虚伪,它渴望真实。
我们这个世界,已经有了很多降低人格的东西,它渴望昂扬。
文|不有趣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