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奖了。百万分之一的概率，也让他的女人遇到。上午，他陪女人从医院出来，初诊结果：肌肉萎缩侧索硬化症（渐冻人）。这种病一百万个人中才可能有一个。

他牵着她的手，从胡同的拐弯处，要过往公园的方向，只差一个路口，就是公园入口了。这里没有红绿灯了。

一辆电动三轮车拉着一车绑脚手架用细长的竹竿。从巷子拐弯处驶来。不曾想到男人女人正走在路中间。驾驶员急刹车，几根竹竿甩出老远，其中一根像离弦的箭，从斜方向向女人扎来。男人把女人推向一边，竹竿在男人左胸靠近脖子处停了，巨大的力量让男人跌倒在地。

男人在重症室醒来，开始找女人。护士将女人领进。女人有些僵硬的手握住了男人的手。男人苍白的脸上有了笑意。

“竹竿这么一戳，已经把我从你心里戳出来了吧？”女人说。

“才不会呐？”

“咋不会呵，你心口戳了这么大的一个口子？”

“我是镜面人，晓得不？我的心脏在右胸。”

“百万分之一。”护士在旁边插嘴说。“也就是说一百万个人中才可能有一个。”

女人哭了，哭着哭着又笑了。

她想起那天的宣誓：

她与他是二婚。又都是异乡人。二十几个朋友，摆了三桌席，请大家见证。

旅游途中，一场车祸，他失去了妻子，她失去了丈夫。两个孤单的幸存者，换了一个城市，继续活着。

他们结婚了，连个司仪也没请，低调得有些冷清了。

“我会对你好。”男人说。

“我也是。”女人说。

“对你好就是对我自己好。”男人说。

“我也是。”女人说。

宣个誓吧，男人说：无论安乐困苦，富有贫穷，我都愿意与你在一起，不离不弃。

女人见男人手捂右胸，感觉他不是很虔诚，想说什么还是忍着了。都登记结婚了还在乎这小细节做什么？

搂搂抱抱十多年，丈夫是个镜面人，自己丝毫没有察觉。

女人想到这里又笑了。

日子在彼此的包容中一天天逝去。男人有没有把女人裝进心里，女人懒得去考证。搭伙过日子呗，又没有打算离开他。爱情这玩意是经不起考验的，初恋海誓山盟，最后不也是分道扬镳？与前夫恩爱如潮水，不也是半路夫妻？搭伙过日子而己，又何必要求配偶十全十美。

女人比男人起得晚，她熬罢稀饭，在饭桌子上摆碗筷，一只筷子掉地板上了，她伸手去捡，触摸到了，捡不起来，她又试了一次，还是不行，她感觉到身体问题了。

此时，他已经开门，放馒头和葱油饼，见她在桌子底下起不来了，连忙扶她出来。

她用筷子去夹葱油饼时，筷子又一次从手中滑落，她丝毫没有一点办法控制住手的无力。

又扶着她去了医院。她的肌肉萎缩得速度还是挺快的。

“别怕，有我给你暖着，你的手冻不了。”他努力安慰日日消沉的她。

退休了，他本来又找到一个保安工作，为了照顾她，他辞去了工作，带着她医院，家，来回奔波。积攒的钱都付了医疗费用，她的病没见起色，他先垮了。也许是那竹竿留下的后遗症吧。

她查出病后，他承担了做饭洗衣等家务。还要隔三差五帮她洗澡洗漱化妆。

她说：不用化妆了吧，费钱费功夫。

他说：不，我的女人活一天，就要美丽一天。

他第三次从医院回来，他对她说：家里还有些钱，我把和前妻的房子卖了，也没有熬下个子女，就都留给你了。

她说：我的错，我和前夫也没生下，和你也没有，我去医院查过了，排卵障碍症。

“我不要钱，我要你陪我，你走了，我也走。”她加重语气，她感觉说话也费劲了。

一个冬日早晨，日光照在床上，她躺着，暖暖的小时光，很惬意。

该吃饭了，他怎么没来帮她穿衣服？

她喊他，没人接话。

她有些慌了，用尽力量翻下床，艰难的爬到客厅，没人，望向厨房，他在那里躺着。

她用了很长时间，才爬过去，好在厨房门开着，不然又得费些功夫。

她用腮贴他的腮，凉凉的，她用腮去蹭他的鼻孔，去感觉他的呼吸，没有她想要的痒痒的感觉，她彻底慌了。

她不吃不喝，就那么陪伴着他。

没几天，她也走了。

她在监控前录影，留下遗言：他走了，我活着也没啥意思，没有给他生育一儿半女，此乃我最大憾事！还有房子和现金，请政府给读书的孩子们用吧！

监控视频记录了她最后的时光。

她费了好大功夫，从日上中天，光影从阳台照到客厅，到远处，对面楼上亮了灯。她努力将她拖到沙发前。她让他靠近沙发。她已经没有力量让他坐在沙发上了。

她偎在他怀里，几个几夜。

邻居发现有问题时，满屋骚臭已经外溢在楼道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