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故事:毁灭

划过指尖有烟云 2024-03-21 20:54:53

七月的太阳,浮在热的、淡红色的泡沫里。传令使木罗式加正用鞭子赶着鸡,队长莱奋生递给他一封信,派他去送。

木罗式加不愿意去送信。莱奋生跟他好说好道,他不听。莱奋生把信塞在衣袋里,冷静地说:“到经理部长那儿去交枪,你可以走了,这儿用不着你。”

木罗式加一怔,说:“叫我缴械可不行。”他把满是灰尘的帽子向后一推,快活地说,“朋友莱奋生,我是干革命来的,不是为你那漂亮眼睛来的,我去就是。”

木罗式加骑上他的小牡马米式加奔上村路。田里谷粒的甜味馋得他大口大口地吸着。他是第二代的矿工,从十二岁时起就同汽笛一同起身;推手车,说些粗野的话,学会了喝烧酒。

当木罗式加骑向斯伐庚的战斗区时,听见机枪响着,他揭开了手枪的皮匣,纵马飞驰到绝顶。

他往下一看,只见夏勒图巴在赶着慌忙逃散的兵,但并不能制止他们。逃过去的人堆里有一个瘦弱的青年,被人们抛下了,他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

木罗式加飞马下崖,在枪弹下救出这个青年,当他把这青年载在鞍上的时候,负伤者便呻吟起来。他苍白的脸上没有胡须,虽然涂着血却见得颇有些漂亮。

“不中用的小白脸····”木罗式加把救来的青年放在村会议长略勃支小屋的床上,“只受了一点擦伤,这小子就已经软绵绵了。”他还想说点侮辱这小白脸的话,一时找不出相当的话来。

“住口罢!”莱奋生严厉地把木罗式加的话打断了;对副手巴克拉诺夫说,“到了夜里,你把这青年人送到病院去。”

负伤者被送进了医院。当他苏醒时,发现自己躺在树荫的旅行榻上。“不要紧的…………华理亚准备绷带罢。”瘦高的男人一边按着他的脉,一边吩咐身边的护士。

负伤者叫美谛克,他环顾四周,看到不相识的人们在小屋里忙着。

美谛克最喜欢护士华理亚,她温存、耐心,是病院里最关心他的人。但特别使美谛克难为情的是:木罗式加来医院送信。

华理亚高兴地给美谛克介绍,说木罗式加是她的丈夫。木罗式加带着嘲笑的声音说:“我知道这人的······有一点。”美谛克又羞又恨,躺在那里象一个被打得稀烂的人。

木罗式加爱抚地骑上他的马,经过美谛克的旁边,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他憎恶美谛克,他想:“早你怎么不来,现在成功了,你却跑来了。”

木罗式加在回队的路上,不觉来到了溪谷。他又渴又饿,河那边是村会议长略勃支的瓜田,由于主人专心于社会工作,已经荒芜了。瓜藤上残留的瓜都熟透了。

偷儿似地环顾了周围,木罗式加跳下马偷瓜了。他伏身靠地,爬着,热病一般地折断瓜藤,将甜瓜塞在袋子里,有几个瓜是用膝盖抵断,就地吃掉了。

不料村会议长略勃支回来了,木罗式加惊恐地抛下袋子,飞身上马溜掉了。略勃支想:一个月来我象对自己儿子一般给你衣食,你却趁我忙于社会服务时来偷我的瓜了。他决定非惩办他不可。

略勃支家中小园里,莱奋生正在询问刚从日军阵地回来的侦察兵。他仔细听着,感到情况很不妙,但他象森林中的老狼,虽然没牙了,可仗着许多代优胜的智慧,还能率领全群跟着它走动。

莱奋生独自一人在小园里徘徊,思索着。他预感到形势不利,如果不马上做出准备,部队就要全军覆灭!

栅门那里,略勃支和巴克拉诺夫走来,向莱奋生告木罗式加偷瓜的状。并交出木罗式加偷瓜的袋子。

莱奋生叫来了木罗式加。“这是你的袋子?”他仿佛要把木罗式加吸进自己永不昏暗的眼珠里似地问。“是我的呀。··“巴克拉诺夫,拿下他的手枪。”

木罗式加被解除了武装。莱奋生发命令,傍晚召集村民大会公审木罗式加的行为,部队也参加。木罗式加还想说些什么,莱奋生却把略勃支拉到一边,让他秘密地准备大量硬面包。

傍晚,为了混进农民里,听听有什么特别消息以证实自己的推测,莱奋生早早地就来到小学校集会上。农民们恭敬地招呼他,他和他们一一握手。

因为正是繁忙的割草时节,来开会的人并不多,农民吵嚷着。不知是谁站在群众之中说起话来了:“三天以前日本人到了山达戈,是秋圭斯克的人们说的,他们占领了学校,立刻就找花姑娘······”

“他们也要到我们这里来的,一定。”“反正是百姓遭殃,往前走是棺材,向后退是坟墓—一都是一样的。”

莱奋生默默地倾听着,他从杂乱的吵嚷中听出不安的调子来了。他想:“我们要被人打败的······一定······至迟明天应该写信给医生,教他把负伤者藏起来——还有,应该增添卫兵

他立刻叫巴克拉诺夫增添卫兵。“出了什么事么······”巴克拉诺夫问。莱奋生拍着他的肩膀说,“战争是和在干草小屋里伴着爱人睡觉不同呀。···

袭击队员们准时亲睦地来集会了。走在最后的是矿工,领头的小队长图皤夫是个高大、强壮的选矿手。他们一起挤进群众里去,只有木罗式加阴郁地坐在一个凳子上。

见了莱奋生,图皤夫铜钟一般地喊:“在那边我们的朋友干出什么来了罢?我们应当教训他,教他一课······给别人看看。”

“对这木罗式加,是早该留心的了,——丢部队的脸。”头戴学生帽,脚穿亮长靴,名叫企什的青年插嘴。“没有请教你呀!”图皤夫头也不回打断他的话。企什想回嘴,一看见莱奋生冷嘲的眼光,便缩回到人群里去了。

莱奋生特地郑重说明,正因这案件和袭击队及农夫双方有关,正因为队里有许多本地人,他才决定开会让大家来判定。

发言者都是农人,袭击队员只是沉默地听着。一个老头主张让偷儿游街示众,但多数人认为,这小伙子已经战斗了六年,偷个瓜可以原谅。

图皤夫威逼着说:“木罗式加,你是我们的一伙么?是矿工么?胡闹丢我们的脸,赶出这小子去!” "他做了坏事,但是,他是一个能战斗的小子,决不会做内应,也决不会出卖大家的。”工兵刚卡连珂突然开口说。

刚卡连珂接下去说:“这件事不追问不行,可立刻驱逐也不是办法,我想这应该问他自己······”他于是用手掌沉重地在空中一劈,好象要把自己的意见与别人无用的意见分开。

莱奋生命令:“木罗式加到前面来。”木罗式加有点犹疑,可莱奋生那钳子般的视线,把木罗式加从群众中象拔钉子似地拔出来了。木罗式加汗水淋漓,手在发抖,站在他旁边。

·“说呀,你在怎么想,说呀!木罗式加横眼向莱 奋生一瞥,还是说不出话。“说呀,说呀!”大家象是激厉他似地叫喊。

木罗式加承认了错误并答应不再干了。图皤夫盯问:“如果靠不住呢?”“那时候怎样都可以······枪毙我······”“好,要你的命!”图皤夫严厉地说,但在他眼睛里,已毫无怒色,只是亲爱地嘲笑似的在发闪了。

“那么完了罢,散会吧!”人们坐在凳子上嚷着。莱奋生说:“我想有定下这样决议的必要。”他叫企什给他作记录,他说:“在军事空闲的时候,不得追赶街上的狗,却须帮一点农民的忙······

闭会了。木罗式加剩在后面了,连最后的农夫也赶上了他。人们称赞说:“那个叫莱奋生的,真象个样子。”

“我的马还没有喂呢!”木罗式加在黑暗中摸到硬的鬃毛,将马牵出了马厩。马用那冰冷的鼻子乱碰他的头的时候,所有的愁苦乌云全消散了。

八月初的一个潮湿的夜半,本部的急使送来消息说主力部队被日军袭击,在伊士伏忒加的决战伤亡惨重。败北的消息纷纷而来,面对这些不祥的消息莱奋生却显得分外冷静,他眨着那碧绿色的眼睛,还不时地和副手开着玩笑。

有一回企什壮大了胆子问他:“怎样去应付?”他敲着企什的前额说:“这可不是你这脑瓜所能知道的事。”看上去莱奋生对所发生的事好象是胸有成竹的,实际上他心里知道事情是为难得很的。

最后的一个急使回来报告:“市镇统统毁掉了,情况很坏。”他递给莱奋生两封信,一封是妻子写来的,另一封是上级绥图赫写来的。莱奋生把妻子写来的信塞在口袋里,全神贯注地看上级的来信。

上级要求他们,在当前条件下,排除一切困难,尽量保存自己,成为强固而有纪律的战斗单位······莱奋生看完信说:“叫巴克拉诺夫和经理部长来。”

经理部长和巴克拉诺夫到来的时候,莱奋生早已想好该怎样吩咐他们了。“我们要立刻转移。经理部长,我们都准备好了么?”

经理部长提出:湿的燕麦、破的货包、病的马匹怎么办?莱奋生一把抓住他的衣扣说:“你说昏话。”经理部长说:“真的,我想,我们还是驻屯在这里好。”

“住口!”莱奋生斩钉截铁地说,“准备去,要什么时候都能立刻走。懂了没有—一巴克拉诺夫你去监督他。”他放下他的扣子,“你的燕麦、货包都是小事,没有什么要紧。”

经理部长在他峻峭的视线下终于确信了货包之类的都是小事情。他喃喃地说:“是呵!队长,倘若必要,今天就能走,背着燕麦也可以马上走呵!”

莱奋生笑起来了。“这就是了。”他在经理部长背上轻轻一推。“老狐狸,厉害的。”经理部长感叹地走出去了。

到傍晚,莱奋生召集了全部队小队长评议会。大家意见不同,图皤夫同意转移,他拈着浓厚的髭须,默默不语。最反对转移的是苦勃拉克,他是本地人,是队里最早最有功劳的队长,但最不高明。

“得了罢,已经是忘掉老婆裙子的时候啦,苦勃拉克伯伯!再在这里呆下去,人家会象捉小鸡子一样,把你捉住的。”骑兵小队长美迭里扎激昂地用鞭子敲着桌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不要这么拼命,朋友。”莱奋生忠告他,但对他在军事上的敏锐性则颇为佩服。莱奋生就是利用了这些热心的论争,把自己的退却计划当做美迭里扎的提案而通过了。

会后,他又忙于给医生写信布置转移病人的工作。信写完后,他这才想起妻子的来信,打开信:妻子找不到工作,孩子们得坏血病和贫血病。莱奋生沉思着,颇不愿意把自己的思想钻进家庭小圈子里去。

但当他提笔写回信时,他的思想逐渐被牵引进去了。他用小字密密麻麻地写了两张纸,然后拖着疲倦的手脚到后院去了。

马厩里,马在踏蹄,啮着新鲜的草,守夜的卫兵紧抱着枪,睡在天幕下。莱奋生想:“要是别的卫兵都这样睡可怎么办呢?"他站了一会儿,好容易克服了自己渴睡的心情,牵出一匹雄马,骑上去查哨了。

他沿着灌木丛到了栅门口。“谁?”哨兵粗暴地响着枪栓。“伙伴,巡察员来了没有?”“十五分钟前来过一个,现下都是平稳的。”

莱奋生过了浅滩来到田野,前面的丘冈上跳动着几个骑马的人。莱奋生躲进丛莽,那几个人走近,原来是巡察。

莱奋生把马凑过去,柯梭庚的一个侦察兵告诉他,日军已在马里耶诺夫加出现了!另一侦察兵说:“我们是退却了的—这战斗打得很凶,我们不能支持了,现在是派来和你们联络的,明天我们要退到高丽人的农场去了。”

听到这些情况使莱奋生的决心更坚定了。他决心明晚销声匿迹地离开这里。所以第二天他就派木罗式加赶快去医院送信。

木罗式加去医院送信,正好发现妻子华理亚和美谛克谈情说爱。他和妻子吵闹起来。在气恼之下,他把要捎带医生回信的事早忘在脑后了。

要到本部去见莱奋生时,木罗式加才想起来这件事,群众集会上批评他偷瓜的情景刺痛他的心,这次又忘记了捎带回信,又要受罚了罢。他对马说:“我是什么事都不高兴干了。”

木罗式加一面向本部走,一面下定决心:一切都不管,只要求不当传令使了,要求把自己放回小队去。回到自己的伙伴那里去。

木罗式加走进小屋,莱奋生在屋角上办事,没有看见他。木罗式加踌躇着弄鞭子,在他看来,莱奋生是一个“从头到底,无不看透”的人,一切瞒不过他,所以有点心虚。“我是没有差池地送了信回来了。”他终于开口了。

“没有回信吗?”莱奋生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声。木罗式加忐忑地答道:“没······有。”莱奋生将地图推开,站了起来。“听哪,莱奋生,”木罗式加说,“有事情托你哩······如果你肯答应才算够朋友,真的,让我回小队去吧!”

木罗式加建议叫遏菲莫加代替他当传令使,莱奋生答应了。“够朋友!”木罗式加高兴地叫了起来,扯下帽子摔在地板上。

木罗式加回到图皤夫领导的小队,当了守夜的哨兵,一整夜里,他觉得自己是真正的兵士,而且是好的、有用的人了。

夜间,图皤夫被木罗式加叫醒,还没有睁开眼就听到枪声了。“叫大家起来!立刻集合!”图皤夫命令道。

炸药的火花咻咻地响着和烟一同从本部的广场上飞向空中。从本部跑来的传令使遏菲莫加在门口叫道:“警报······大家全副武装到本部集合······”

派去的人回来报告:小队的大部分队员并没有宿在营内,睡在姑娘们那儿了。图皤夫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命令已经来了两次,还不能将人召集齐。

图皤夫总算把队伍带到了本部,看见部队全体都在广场上,大吃一惊。大路上排着辎重,许多人下了马,坐在马旁边吸烟。他寻找莱奋生——他正站在火炬下和美迭里扎镇定地谈着什么。

原来,这次是奉了莱奋生的命令,试试部队的战斗准备状态。结果发现缺少许多人,散失得最多的是苦勃拉克的小队,苦勃拉克自己白天去和家族辞行,酒还没有醒。

莱奋生检查过队伍,举起手说:“同志们······”人们立刻寂静了。他说,“我们应该经常准备好,今天我们散乱了一一要是日军到了会怎么样?······他们会象杀小鸡一样把我们杀个干净!多么的耻辱啊!”

图皤夫是一秒一秒地等着莱奋生批评他的,然而莱奋生却突然说:“图皤夫的小队跟着辎重去,因为他们是很敏捷的······”于是图皤夫鼓起士气,发起号令。人们向古老的希霍台·亚理尼山巅走去。

这天,美谛克和毕加一起出院了,他们去找莱奋生。从伤痛中解放了的美谛克,时时感到自己已经是真的袭击队员了。一路上,为了晒太阳,他还卷起了衣袖。

他们一路非常辛苦,到本部时,天已晚了。他俩看见一群青年在玩九柱战,一个红胡子的矮人刚把柱子抛出就出丑地全部失败了。毕加抛下美谛克奔向矮人。美谛克不知所措地呆立一旁。

直到红胡子矮人——莱奋生问到美谛克时,他才红着脸自我介绍道:“到你部队里来的,先前是在夏勒图巴那里的。”

“好。”莱奋生笑了,“养过马没有呢?”“没有。”美谛克羞愧地答道。莱奋生觉得挺可惜,就叫巴克拉诺夫把名叫“求其哈”的马牵给他,并把他和毕加都编到苦勃拉克的小队里。

一见“求其哈”,美谛克的心就全凉了。这是一匹伤了蹄子、满身是病、丢脸的牝马。小队长苦勃拉克给他讲如何养护这马的方法,美谛克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那勇敢的袭击队员的心情恰如碟子里的水一般全部干涸了,他哪里有心思看马,随便拴了拴,也没拴住,马就在马厩里往来,暗中把头伸到别的干草堆里去,扰得马棚里乱哄哄的,惹得守夜人怒骂起来。

美谛克无心思去管“求其哈”,他要到本部去找莱奋生,街上又黑又乱,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周围环绕着各种危险…………

走到本部时,他的决心已经完全没有了,他不知道来干什么,篝火周围有二十多个队员围坐,莱奋生也在里面,美谛克走到近旁,站在了后边。

人们顺次讲着故事。莱奋生倾听着,哄笑着,讲述着。美谛克以为这样的事是可耻的,竭力装着超然于这些人之上的样子,其实却爱听这一类话;自己也想讲一讲,然而没有勇气去讲,最后还是走掉了。

他心里怀着种种不如意,尤其怨恨莱奋生。从此根本不管他那可怜的马,饿着、渴着、遍身疮疖。小队长是不负责任的苦勃拉克,所以也不管他。人们看到“求其哈”就想到美谛克,骂他是“傲慢、懒惰的人”。

美谛克因为没擦枪和小队长吵架之后,企什找上门来安慰他。企什看不起这里所有的人,美谛克又和全队人都合不来,所以俩人凑在一起了。企什教给他逃脱守夜和烧饭,于是部队里沸腾般的生活就从美谛克旁边溜走了。

钻在偏僻处所的莱奋生和别的部队的联络几乎统统失掉了。有时能够得到手的消息也不外是绝望、混乱。莱奋生知道部队迟迟早早总要被发现的,而没有弹药和防寒衣想在森林里过冬是不可能的。

莱奋生沿着多年绝了人迹的森林小路和铁路作了联络,知道敌人载有枪械和衣服的军用货车当天晚上就要到来。于是决定实行最初的袭击。

工兵刚卡连珂赶紧埋好地雷。在浓雾之夜,悄悄地绕出了敌阵。图皤夫的小队突然在铁路线两边出现了。

刚卡连珂的地雷把货车和客车截断,被炸的铁轨跳上空中。图皤夫带了满载物件的马匹藏在斯伐庚森林的田庄里,一到天黑,他们就逃出了山谷。莱奋生把夺来的东西都分给了每一个人。

到乌苏里的乌拉辛斯克山溪都已经被敌军占领。新的兵力集中在伊罗罕札河口。日军开始前进了,他们从这田庄进向那田庄,一步一步都有安排。

莱奋生派出去的侦察兵总是侦察不出确实的消息。这天他对巴克拉诺夫说:“你应该自己去走一趟了,不然我们要象苍蝇一样被人家捕杀了。”

“带谁去呢?”巴克拉诺夫按捺着立即想去战斗的欢欣,装作深思熟虑地问。莱奋生说:“带美谛克也可以,人们说他不行,你带他去闯闯。”做侦察兵是美谛克的无上机会,他也是跃跃欲试的。

天亮之前他们就出发了。巴克拉诺夫发现美谛克的马满身疥癣,没有责备他反而帮助他系马肚带,教他摆弄马的方法。这使美谛克感到很中意。弄好马,俩人骑上马开始快步前进。

忧愁的犬吠声把他们迎接进了一个马车客店。他们把面包放在大碗里,喝过牛奶,刚走出不几步就遇见一个慌张的、大口喘气的胖女人。她尖利地高喊:“孩子们,学校里来了好多日本兵,他们就要到这里来啦!快逃罢!”

胖女人刚说完,横街里已经冲出四个日本兵。巴克拉诺夫开枪瞄准,两个日本兵倒在血泊里,另一日本兵正向美谛克开枪,恐怖中的美谛克急忙还枪。当最后的一弹打中日本兵时,他自己已经倒在尘土里抽搐了。

“我们跑罢!”巴克拉诺夫叫道,“到马车店里去!”几分钟之后,他们就解下了在客店前发跳的马在街上疾走了。

巴克拉诺夫站在马车上,不时地回顾,看可有追来的人,忽然发现村子中央有五、六个吹告警喇叭的。

是主力,你听到他们在吹喇叭么?······”美谛克什么也没听到,他正沉溺在自己侥幸逃脱的狂喜中,一想到被他打死的那个日本兵的惨状,他混身痉挛。

“我们干得出色!他们进村子,我们也进村子——你,朋友,是个好脚色。没有你,他们的子弹就把我们打中了!”美谛克听着巴克拉诺夫说这些话,躺在那里,埋了头,脸色黄且青,好象烂了根的谷穗。

又走了一程,不见有人追来,巴克拉诺夫便把马车靠在榆树下。“你等在这里,我赶紧上树去。看一看······”“为什么?”美谛克断然地说,“我们快走吧!应该去报告一切,主力不是明明白白找到了么?”他现在怕留在敌人左近。

“不,还是等一等,我们不是专为杀三个蠢货的,还是侦察确实了才好。”巴克拉诺夫在树上,真的看到二十多个骑兵从梭罗孟那耶村走出来。后来又看到了火速疾驱的步兵。他们得到了确实的情况才换骑自己的马往回赶路。

他们夜里才回队。莱奋生早已布置苦勃拉克的步兵小队,在旧蒙古城寨堡垒后面加严警备。

美谛克很疲劳,但不想睡,他望着天上的星星,想到被他打死的日本兵的惨状,就全身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周围都亮了,人们卷着外套忙碌着。苦勃拉克把身体藏在丛莽中用望远镜瞭望。大家聚在那里问:“哪里?哪里?”美谛克摸到了枪,爬到墙上也随大家发问。小队长忽然怒喊着:“散开!卧倒!”

沿着堡垒排开时,美谛克还伸了脖子努力想看敌人,他问旁边的人,那人爬着不理睬他。队长命令开枪了,美谛克挺着枪,却什么也看不见,他因为大家看得见而自己却看不见而发恼。

大家都放枪,美谛克也跟着胡乱地开枪。“唉唉,给逃走了······”人们在四处大声说。忽然,大家随便高声说话,脸上也活泼地亢奋起来了。

美谛克从大家的话里知道日本兵的侦察兵已经来过了,但没有见到许多人,大家嗤笑美谛克,夸着自己怎么把日本兵打下马的。这时大炮声轰然而起,美谛克毛骨悚然,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听见炮声。

随着炮声,袭击队员也增加了,他看见巴克拉诺夫和美迭里扎从堡垒上走下来,美谛克问巴克拉诺夫:“我们的马在哪里?······”“我们的马在森林里······不要紧的。莱奋生也在那里。”巴克拉诺夫安慰着美谛克。

现在已经能够看见日本兵了,就要交锋了。美谛克这时感到的,已经不是恐怖而是一种痛苦的期待,不知道这一切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完。

以后,美谛克随着大家开始杂乱地走,后来就跟着莱奋生向什么地方疾走,子弹在头上呼啸。有几个人死掉了。可是有一个人却跨着战马前后飞驰,那就是木罗式加。他现在是小队的骑兵联络员。

直到在森林里的山间小路上,美谛克才完全恢复原状。这地方幽暗、寂静。

粮食的不足使他们只得跑向邻近的山溪去。部队连日战斗和跑路弄得精疲力尽。占有的田庄一天天地少下去,要得到一片面包和燕麦,也必须经过战斗,旧的创伤还没医好,新的又起来了。人们就都成了枯燥、寡言、狠毒的人。

莱奋生和袭击队员一齐在一个锅里吃饭,夜里不睡觉,去察看哨兵,而且是唯一没有忘了笑的人。虽然如此,系住他和袭击队员之心的那根看不见的绳索,却一天一天断下去了,他也就越来越难于说服人了。

有一天,队里一个青年正逼迫一个瘦骨嶙峋的青年下冰摸鱼,被莱奋生看见了。他对被逼的青年说:“且慢!”又对逼人下冰的青年说:“你不会自己下去试试?”

那青年恶意地反问莱奋生:“你怎么不下去试试!”“我不下去。”莱奋生平静地回答,“我别的事情多着哩,你应该自己下去,脱掉裤子!小鱼要流走了。”

“让它们流走好了······我可不是呆子。”那青年说着一转身就走开了。几十对眼睛仿佛称赞他而嘲笑莱奋生似的望着。

“真是麻烦的小子们······”刚卡连珂一面自己脱小衫,一面想去,但被队长异乎寻常的大叫吓得站住了。“回来······”莱奋生声色俱厉地朝那青年喊。

青年站住了,后悔刚才不该冲撞队长,但又不愿意在大家面前丢脸,便又说:“说不做,就不做······”莱奋生捏定盒子炮,用吓人的眼睛看定了他,迈着沉重的脚步向那青年走过去。

青年慌了,忙着脱裤子。莱奋生环顾周围,大家都怀着尊敬和恐怖看着他,却没有同情。在这一刹那,莱奋生觉得自己是居部队之上的敌对的力,但他确信他的力是正当的。

由于侦察不得力,莱奋生和别的部队的联络几乎统统失掉了。粮食不足,在漫长的山里行军只靠野葡萄过日子。为了解决一百五十多人暂时的饥饿,莱奋生无可奈何,竟亲自去夺高丽老人的猪了。

美谛克十分同情高丽老人,心情沉重地回到小屋。他闭上双眼,可是跪在莱奋生脚下的那可怜的老人脸一直浮现在眼前,他想:不、不,这太残酷了。但他和大家一同吃了肉,因为他饿着。

早晨,部队的山路被敌人截断了。战斗了两个小时,损失三十多人,抛弃掉所有驮货的马,直到正午才杀出一条通往医院去的路。

人们太疲乏了,在鞍子上坐不住了,都想睡在马上。莱奋生何尝不是这样呢?他问自己:“我的力量可还够么?”可是在人们面前,他总是精神抖擞的。

队伍快走到医院了,华理亚、医生和助医都站在小房旁边欢迎他们。

美谛克拴好“求其哈”走进森林中,躺在丛莽之下,于是入了不安的微睡。忽然被莱奋生和医生的对话惊醒了;由于等不到明天正午日本人就要追来,莱奋生决定让医生把濒于死亡的重病号弗洛罗夫害死,免得行军路上累赘。

残酷地夺猪和弗洛罗夫被害,使美谛克难过极了,他奔进密林中,丢了帽子,头发挂到眼睛上。这里的生活是这样残酷,他简直呆不下去了,可又没有勇气离开······

莱奋生决定在森林中过夜。他的胁痛使他根本不能入睡,他自己知道这是由于劳乏过度,可目前根本谈不上休息,只得奋力支撑着。深夜,他便起来查哨去了。

莱奋生往前走着,从小路走进森林深处。“谁呀?······那边是谁······”莱奋生知道是美谛克,他不答话,直向他走过去,在森林的寂静里,枪栓作响,卡住了,可怜地轧轹着。“应该常常擦枪的。”莱奋生说。

“啊呀,是您么?”美谛克放心地吐一口气,他惶窘地看着队长,而且把开着的枪栓忘却,便放下枪枝。

美谛克在值岗。虽然换班只有半个钟头,但他觉得站得很久了。他总想必须用什么方法,从速离开部队,回到先前的都市生活去。恰在此时,他看见了莱奋生自觉得有点张惶失措。

莱奋生和善地关怀他,使美谛克有了胆量把自己的心事向他说出了。美谛克说:“我要离开这里,我是一个不够格的不中用的队员,我在这里和谁也合不来,谁也不帮助我······”

美谛克毫无顾忌地说着:“我知道如果我再强些,人们就会听我和怕我的,因为在这里谁都只想填满自己的大肚子,如果明天他们被科尔却克所带领,他们也会和现在一样服侍他,一样凶残地对人。”

莱奋生耐心地说服着美谛克,但他已经觉得这是空费光阴了。他最后诚恳地说:“随你的便罢。你跑开去却不行,人们会杀掉你的。还是仔细想一想的好,最要紧的,是切勿以为你的同志比你自己坏,他们并不坏。···

莱奋生回到阵营的时候,篝火已经灭了,巴克拉诺夫裹在外套里睡着活象小肥猪,他在和美谛克交谈之后,看见巴克拉诺夫,就觉得特别舒服了。不久他自己也就埋没在鼾声中了。

莱奋生派美迭里札去做侦察员,命令他无论如何当夜必须回来。然而美迭里札却一直没回来,人们焦急地等待,预感到凶多吉少。巴克拉诺夫忍不住了,他要求亲自跑一趟,莱奋生同意了。

他飞快地跑到林边小屋,忽见五十个哥萨克骑兵跑下丘冈。他躲进丛莽去,看看后边还可能有兵下来,然而不再有什么人了。

巴克拉诺夫回转身和骑马走出林边来的莱奋生正好相撞,报告了他所见到的情况。

莱奋生指挥着苦勃拉克和图皤夫散开,又把指挥美迭里札小队的事交巴克拉诺夫。自己跛着一只脚,挥着盒子炮,走到散兵线前面去了。哥萨克的数目虽然少,但莱奋生却感到剧烈地兴奋,指挥着作战。

直等到哥萨克骑兵中队临近了,莱奋生才命令开枪。几秒钟间,仓皇失措的人们和用后腿站起的马匹都挤在一起,喧嚷着,没被打死的敌人慌忙策马逃遁。

袭击队员跳了出来,追击上去。莱奋生和巴克拉诺夫上了马,全部队也都跟着疾走了。美谛克被潮流拥着走在中央。

哥萨克的骑兵中队,躲进白桦林子里去了,不多久就射出许多枪弹来,但这边袭击队员仍然疾驰,反因射击而增强了斗志。

忽然间,跑在美谛克前面的毛鬣蓬松的马打了一个前失把人甩了出去,美谛克也和别人一同跳过了地上蠢动的黑东西依旧向前走。

美谛克将眼光凝注在对面渐渐临近的森林。骑黑马的莱奋生忽然在他眼前一闪,和他并排跑的袭击队员突然向左转了。

美谛克没有转,一直冲进了林子里,几乎撞在树干上。他只是一个人——在白桦的柔和的寂静里,在树叶和草莽的金色里。这时他仿佛觉得林子里满是哥萨克,他怕得叫了起来,赶紧向原路奔回。

当他回到平野上的时候,部队已经看不见了,离他二百步远,躺着一匹打死的马,近旁坐着一个人,绝望地两手抱住头,一动也不动。“木罗式加······”美谛克轻轻地叫道。木罗式加没有动。他们不交一语地停了几秒钟。

木罗式加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跪起来解开满是血的马肚带,将鞍子负在背脊上。“拿来,我带去罢,或者,如果你愿意,你就骑了马去,——我可以走的。”木罗式加不理他,头也不回地弯着身子走了。

当美谛克赶到村里时,许多袭击队员都已经寻好住处了。美谛克走到系马匹的栅边,哨兵冷嘲地问他:“从哪里光降啊?去采香菇了罢。”美谛克申辩几句,哨兵不相信,美谛克想:“反正都一样了!”

当他带着枯燥的眼,显着苦恼的表情,走出丛莽时,周围已是黄昏了。街角传出来粗鲁的音乐,他看见拿着手风琴喝得酩酊大醉的木罗式加,后边跟着一大群喝得烂醉的少年。

那一大群人围住了美谛克,拥抱他,把酒瓶和咬过的胡瓜塞给他。“不、不,我不喝。”美谛克挣脱着。“喝罢,到鬼那里去······一同完结罢!······”美谛克勉强喝了两三滴酒,他们才放开手,踉踉跄跄地沿街唱着走去了。

华理亚和经理部一同留在森林里面,没有参加攻击,等到大家都住好之后,她才进村。在进村的路上,她看见了木罗式加的死马,木罗式加怎样了呢?没有人说得清楚。

下起雨来了,路很滑,她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忽然踩着一个躺着的人。这个人在微微地呻吟—一分明是刚刚吐过的,与其说华理亚认出是他,倒不如说觉得了这是他——这种情形,她是见了不知多少次了。

凡涅!”她蹲下去温柔地搀他起来,她想去敲一家房门,让木罗式加进去休息。“不不不······我来敲······轻轻的,这里住的是刚卡连珂,他看得起我,我怎么能这个模样呢······我现在是什么人!”木罗式加凄凉地向周围四顾。

凡涅!”她温柔地搀他起来,“可惜那匹马是不是?他们又给你弄来新马了。亲爱的不要伤心了。”一路上木罗式加对她没有说起一回美谛克,好象他们之间,根本不曾有过美谛克一样。

华理亚扶着木罗式加走进了图皤夫借宿的小屋,在那里睡下了。华理亚背向着木罗式加,总是合不上眼。半夜,枪声骤响了,守夜人在街上且跑且喊,敲着窗户,她把木罗式加叫醒。

伙伴们都装好鞍子出门了,然而木罗式加毫无准备。他只好去向图皤夫借马肚带。图皤夫大为恼怒,咒骂着,用肚带猛抽木罗式加的脊梁。“自然,现在他该打我,我做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木罗式加想,没有一点抱怨。

小队已经集合排队了,巴克拉诺夫领队,他们在路上遇见逃来的哨兵说,敌军分两路包抄他们。巴克拉诺夫已经无法阻止敌人,便领着伤亡了十多人的小队向森林方面飞跑,几乎到了最后一排小屋才遇到了莱奋生。

莱奋生四顾,看见村落上面,浮着一片大火的红光——全村的四分之一烧掉了,医生忽然从马上倒下,脚还钩住马镫被拖了几步。前面已有敌人的马队朝着他们驰来。

“赶快!赶快!”莱奋生骑上马频频回顾。他们终于跑到森林旁边。图皤夫小队的队员每人必须牵三匹马,华理亚只牵两匹,木罗式加的和她自己的。

部队忽然站住了,走在最前面的是美谛克,后面的袭击队员赶上前,才发现前面是泥沼,不能前进了。敌军的枪声又在后边渐渐地接近了。

绝望和愤怒支配了人们,人们搜寻自己不幸的责任者——不消说,是这莱奋生!倘若他们立刻能够看见他,恐怕就要用了自己的恐怖的全力,向他扑去。

忽然间,他真地在大家面前出现了,一手高擎火把,蓦地大喝一声:“部队听令,我们在沼上搭桥——我们没有别的路······”

莱奋生有秩序地分配了任务,于是人们奋发起来,斧声大作,树木扑倒,在硝烟弥漫中,沼上的堤桥很快就搭好了。

袭击队员挥着火把和兵器,拉着马匹拥向堤桥了,快到对岸时,美谛克的马又跌了下去,人们怒骂着好不容易才帮他拉出了马。最后走过堤去的是莱奋生和刚卡连珂。

刚卡连珂已经装好了炸药,就在敌人刚要走到堤桥的当儿,堤桥爆炸了。

渡过沼泽再走一段就是通到土陀·瓦吉的大路了。莱奋生看着疲惫无力、已减员三分之二的部队,便觉得自己疲乏得要死,但自己对于这些人所负的责任,怎么也不能使自己倒下。

巴克拉诺夫建议应该派侦察员,于是由他派了美谛克,第二个又派了木罗式加。美谛克跑出很远,回过头来,看见木罗式加在他后面,部队也还分明可见。

走到榛树丛中时,什么人也看不见他了,美谛克在马上打瞌睡,忽然有人拉住了他的马辔头,是哥萨克!他连忙跳下马,作了一些卑下的举动,忽然飞速钻进丛莽里去了!

木罗式加知道自己前面还有美谛克,便不大留心周围的情形。他现在已经精疲力竭什么也顾不得想了,他只想什么时候才可以在他面前出现一个可以倒下头去酣睡一通的土地。

忽然间,哥萨克帽的黄条在他面前出现,他清楚地意识到死亡就在眼前,英雄的木罗式加立即拔出手枪,高擎在头顶上连开了三响,警告给自己的部队。

刹那间,火光一闪,枪声四起,世界好象裂为两半,木罗式加和他的马都倒在丛莽里了。

莱奋生听到木罗式加传来的三声枪响,使他愕然清醒起来,蓦地拔出长刀冲向前去,巴克拉诺夫随着大喊一声带领着全部队向路上冲去了。

几秒钟后,莱奋生回头一看,人人都屈身俯向鞍桥在他后面跃进了,人人的眼睛里都显出和巴克拉诺夫一样热烈和紧张的表情。这是他所能存留的最后印象。他早不意识到自己,只觉得自己还是活着,奔向沸腾的橙红色的深渊······

这一阵,美谛克已听不到后面的追踪声。然而他知道确有人在追他。当木罗式加以及后来的三声枪响发出的射击声时,他以为是在打他的,就跑得更快了。

直到他回头看了多次,看不见追他的人了,他才气息奄奄地倒在丛莽里。他的心跳得很厉害,身子曲成线团一样,紧张地凝视着前方。

他忽然坐起,抱了头,大声叫唤起来:“我做了什么事啊。·····由于我的懦弱使几十个人丧了命,我怎么做这样见不得人的事来,这有多么可鄙呀!”

他机械地拔出手枪来,惊疑和恐怖地凝视了好半晌,他也就觉得自己是决不会自杀也决不能自杀了,因为他在全世界上,最爱的还是自己。

他心中忽然蠢动着个人的希望和欢欣:“我到市镇去就是,一到那边我就干干净净了。”他掏出手枪把它远远地抛在丛莽里,用泉水洗了脸。

他踌躇了:“如果那里还有白军呢?”忽而又想到:“唉,这岂不是都一样么?”他深深地叹息,扣好短衫的扣子,慢慢地走向通到土陀·瓦吉的街道那方向去了。

莱奋生从半无意识中惊醒过来,回头望去,满路都躺着人和马的尸骸。头顶上,枪弹呼呼地纷飞。这刹那间,华理亚和刚卡连珂骑马追上了他。

这时,射击静了一点,枪弹已不在他们耳边纷飞。莱奋生勒马徐行。生存的袭击队员们也一个一个地赶到。刚卡连珂一数,加上他自己和莱奋生是十九个人。

莱奋生垂头沉思,时时回顾,好象要问什么事,而又不能想起一般,忽然他勒住马,用那大的、深的、蓝褐色的眼,深沉地遍看了部下的人们。十八人同时站住了,就象一个人似的。

“巴克拉诺夫在哪里?”莱奋生问道。十八人一言不发,失神似地看着他。“巴克拉诺夫给他们结果了······”刚卡连珂沉痛地说。华理亚歇斯底里地大哭起来。

不知怎地,莱奋生全身顿然萎缩下去了。大家也忽然觉得他很衰弱,很年老。而他自己也并不遮掩自己弱点了。眼泪滚到了他的胡须。大家转眼看别处,来制止自己的哭。

莱奋生拨转马头,缓缓地前进。部队跟在他后面。他总是时时失神似的四顾,而且每一想到巴克拉诺夫已经死掉,便又哭了起来。

这十九人就这样地走出森林去了。非常突然地森林在他们面前一变而为广漠:高远的蔚蓝的天,一望无际的平野。莱奋生望着这赐给面包与平和的大地,他想:“我必须活着,活着来尽自己的义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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划过指尖有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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