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中国」的《斯文江南》

传媒1号 2023-04-14 21:41:39

我有一个观点——

文化节目是「最中国」的。

如果你看过足够多的节目,大致会觉察到,市场上绝大多数流行的节目类型,比如歌唱类、游戏类、真人秀类,往往都有欧美的或者日韩的综艺模式影子。

但是,文化节目本质是「文化寻根」的节目,反而是「最中国」的。

这个觉悟,是我在看片《斯文江南》第二季时,脑海中涌现的新知。

「最中国」的模式

《斯文江南》的模式点,是向中国文化寻根的。

节目两个模式点——「演读」和「围谈」——都是对中国传统文化场景的再创造。

演读,是传统诗词诵读的一种现代翻新。

第二季的演读做得比第一季更加精致:

拆分「演读」二字,其实这种表演形式之中,既有演的画面,也有读的声音。

而在第二季的这组「演-画」「读-声」的结构元素之中,有了更灵活、更多元的编排,既有相对传统的边演边读的、声画同步的;也有演员完全进入情境表演,配上读的画外音;还有两个演员搭对手戏,既有「演」的你来我往,也有「读」的你来我往。

比如《琵琶行》是有演员喻恩泰和于中美一起完成的,喻恩泰扮演白居易,于中美扮演琵琶女,一改一般诗词一人诵读模式,作品把《琵琶行》中,琵琶女自诉身世命运的段落交由女性角色来诠释,两个角色切换之中,更能让观众代入到白居易作为他者听闻一场红尘薄命的叹息之感。

此外,第二季在「以诗叙事」上,也做了更为精良而流畅的编排。

岳云鹏诠释陶渊明的几首诗,并非随意拼接,而有匠心安排——

先以《归去来兮辞》开篇,象征诗人即将进入田园生活,他是解脱的,也是期待的;而在进入田园生活之后,就是《归园田居 其三》所表达的诗境,真实的田园生活,既有辛劳,也能自足;甚至,还有鸡飞狗跳、抓耳挠腮,紧接着的《责子》就展现了陶渊明作为一个普通田家老父亲的无奈与无力,无奈于年华老去,无力于教导稚子;但是,即便如此,即便「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他仍得到了他要的「复得返自然」的大自由,这就是收尾的《归园田居 其一》。

这个演读作品之优秀在于,它让我们在陶渊明的诗歌流淌中,仿佛也进入了陶渊明的内心世界,那个内心世界,是有波澜起伏的,是有悲喜交加的,是在无奈与自由间平衡的。

最让笔者触动的,是作品对《责子》的诗境之外的处理。《责子》原诗最后一句是「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物」,表达的是老父亲对于稚子们忧心而无可奈何,于是只好举杯消愁,顺应天命。但是,《斯文江南》却在这句诗后又做了一笔续章,举杯消愁之后,这个惆怅的老父亲依旧疼爱这些他刚责备完的孩子们,为睡去的他们温柔地盖好被子。这一幕的演绎,更为原诗增添意趣,一个「爱之深、责之切」的陶渊明的形象,便浮现在人们眼前。这是非常符合「人性真实」的,他「责子」更「爱子」。而为孩子们盖完被子的他,出了房门,仰望星空,抽离出俗世烦扰的他,又吟出了「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所以,《斯文江南》是对中国传统文学的表现与演绎,有了大量而精心的二次创作的。它不一定符合创作时空的真实,但是它一定符合精神世界的真实,这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真实。而在这样一个不断流转心境的「诗歌流」中,呈现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多面的、真实的历史中的文人形象。

围谈,是传统文人雅聚的一种当下延续。

围谈,自古以来就是中国文人的一桩雅事,只是这种文学场景的「围谈」而非商务场景的「会议」也非游戏场景的「聚会」,在现代社会中,慢慢地缩圈了。

但是,传统文人的围谈相对散漫与意识流,而经过电视语言加工的新文人围谈,是更逻辑化也更结构化的,根据不同文人「定制」不同围谈:

关于陶渊明的围谈,延伸出了教育观、价值观、生死观;

关于白居易的围谈,谈轶事、谈爱情、谈友情。

不同文人能有不同延展,可见看似「轻松的围谈」背后,都有「扎实的功课」作为支撑。

综上所述,为什么说,这样的模式「最中国」呢?

因为这样的模式中,是可以看到中国人的「辩证观」的——

演读是入情地、具体地呈现一个微观的文学情境;

围读是入理的、多维地探讨一个宏观的文史通识。

大小情理,中式之辩。

「最中国」的内需

而之所以要做这样一档「最中国」的节目,本质上,也是为了满足当下「中国最紧迫的精神内需」。

文化发展,需要传承。

但是,语言的脉络、历史的脉络、文化的脉络,在正在高速发展的中国社会中,面临传承阻碍。

所以,非常需要一些有传播力的文化节目,打通「社会的快」与「传承的慢」之间交接不畅的管道,让二者能够实现并轨,让精神内需在一个体系中,顺畅流动起来。

在《斯文江南》的实践里,是从感性与理性两个层面,帮助疏导这个中国普通人的内在需求:

在感性上,通过「演读」,回到情境,增强观众的「诗歌想象力」。

做文化类节目,一定要注意「文化阈值(文化表达范围)」的拿捏:

不能只站在文化人「表达的高度」,而要重视普通人「接受的广度」。

诗歌,之所以客观说,现在是小众的而不是大众的,有几重因素的限制:

第一,诗歌是高度抽象的、高度凝练的,而对于图文时代甚至视听时代,习惯具象思维的现代普通人而言,这种抽象和凝练,是有障碍的;

第二,诗歌是基于古语的,它与现代普通话,是有一定「语言隔离」的。

因此,不是每一个普通人,都具备非常完备的「诗歌想象力」,他想象不到诗歌意境中的美,他共情不到诗歌表达中的情。

而《斯文江南》的文化意义,就是不再让诗歌成为少数文化人的精神食粮,而是通过把诗歌之美、诗歌之情,通过读演翻译出来,成为全民文化,让全民都能共襄盛举。

比如,第一期中,演读《琵琶行》最精彩的一个段落,便是把「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这样抽象而美妙的「古诗乐评」,翻译成了视听语言,结合着于中美的弹奏复现与喻恩泰的慷慨陈词,不得不说,它甚至超出了笔者原本对这段话的感受力,带来了比我自己阅读或者诵读这段话更深的触动感。

在理性上,通过「围谈」,梳理脉络,勾勒「文化地理」的认知框架。

节目名曰《斯文江南》,所以,何为江南?

也许你以为你知道,但是其实你并不知道。

我们那些「理所当然」的认知,同样是在历史进程中,发生一些偏转,甚至一些丢失。

但《斯文江南》需要接续这个传承。

第二季第一期开篇,借由文化学者郦波之口,《斯文江南》告知它的观众朋友,江南,是一个「自然地理概念」,但是后来也成为一个「人文地理概念」——

所有长江以南,都可泛指江南。

这也是为什么第一期、第二期,特别设在「江西九江」的原因:因为这在用挑战观众认知的方式恢复正确认知。

可能很多观众会理所当然地认为「江西」不是「江南」,但是,在唐太宗时,设全天下为十道,其中一道就是「江南道」,但是,因为江南道太大了,因而后来被且分为两块:

一块是「江南东道」,就是现在的长三角,也是我们现代人更理所当然以为的江南;

一块是「江南西道」,主要是指江西。

对于一个文明的传承而言,要知道来时路,才知道去何方。

我们要熟悉自己脚下的土地,才能更好仰望未来的天空。

而《斯文江南》,就是为尽量多的普通人,补上这门通识课。

「最中国」的智慧

在《斯文江南》中,尤其是第二季,你还会解读到一种「中国文化智慧」。

而用「中国文化智慧」做「中国文化节目」,才是达到了「知行合一」的境界。

在中国文化智慧中,很重要的一条,在于「恰当」。

这个思想,也在第一期尾声中,借着谈白居易的中隐诗,引出孔子在中国思想中,植入的「无过无不及」之理念,找到「中间的缝隙」。

于是,《斯文江南》把这种「说」融入了这么「做」:

它的美很恰当——

《斯文江南》是一个可以完全意义代表中式美学的文化节目:语言是中式美学的,场景是中式美学的,音乐是中式美学的,后期是中式美学的。

尤其是第二季,以这个「中式美学」对「演读场景」做了一个大的升级,小桥流水、亭台书院、烟火酒肆,三面舞台呈现了三面江南。而这旋转的舞台、宏大的实景,也将演读的空间表现力、意境表现力,推到了一个新高度。

这个升级,必然伴随着人力、精力的升级。而这,却也引发笔者关于升级的再思考:

有些节目的升级、扩容,是会让人感觉美则美矣,华而不实的,如果没有意义的承载、价值的传递,本身价值是空心的,那么越美越大则会越空泛、越虚无、越浪费;

但是,《斯文江南》的美,是「华而有实」的,它的美,它的大,它的升级,是作用于文化的传承、作用于人心的教化,是让普通人能够由此直观地感受到中式美学。

而这,其实解决了长久以来的一个「不平衡」:

以往,我们会惋惜——

有价值的节目往往做的很小,有实而无华;

而做的很大的节目,却往往是华而不实的。

但是,《斯文江南》做到了这个平衡点——华而有实。

它的人也很恰当——

《斯文江南》带给业界很值得传承的一个经验是:

智慧地用艺人。

艺人与文化节目之间的关系,长久处于一种尴尬之境:

文化节目既想借力于艺人的国民度,打开传播;

但是又担心艺人观点输出不足,限制内容表达。

但是,这其实是没有理解「用人之道」——

这是以短板对照长板,而非以长板补足短板。

艺人之强,强于他们有很好的感受力与表现力。

在《斯文江南》第二季第一期的两位嘉宾,岳云鹏与喻恩泰,都有极强的感受力与表现力。

岳云鹏诠释陶渊明,看似不搭,实则出彩。因为节目核心想要传达的陶渊明,是一个「向上走不通,向左走、向右走也走不通,他愿意放下身段,向下回到泥土、回到田园」的诗人。而在中国文艺圈中,岳云鹏是少数从「泥土」中、从「乡村」中,成长出来的、具有质朴精神的艺人。

喻恩泰诠释白居易,则是高度贴合的。白居易年少成名,恰如喻恩泰当年依靠《武林外传》年少成名;白居易的「中隐」理念,隐于利、隐于官,恰如喻恩泰在文艺圈中的处世之道,成名之后,不是进而求名,而是退而读书,但不是完全地隐退,而是「中隐」于文艺圈中。

在艺人与诗人的内核相似性之下,借由他们「演员」身份的感受力与表现力,他们就把诗篇背后更加感性的一面,通过神情、通过肢体、通过语气、通过同感的生命力,呈现在作品中。

而这,恰恰是知识分子所欠缺的,在高度理性、高度抽象、高度分析之后,鲜有知识分子具备艺人的感性特质,这也让很多只有知识分子的文化节目,很难具有传播力,因为他们有天然的短板,就是感受力、表现力与传播力的不足。

而《斯文江南》真正做到了「知人善用」,没有高看或者低看人的能力,而是恰如其分用在对的场景,把两种人进行有辩证的组合,取长补短、形成合力。

而这,就是一种「恰当」的智慧均衡。

1号结语

所谓「最中国」的文化节目,不只是有「最中国」的形,更要有「最中国」的核。

形是外在,核是内里。

形是模式,核是智慧。

当然,除了「形」和「核」之外,还要有「心」。

这个「心」,就来源于需求,要通过「中国的文化节目」解决「中国的文化需求」,能够从这个「心」中,泵出既有传承又很新鲜的文化血液。

这样的文化节目,才是中国需要的文化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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