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提到铁血强汉,大多数人都会不自觉想到如此励志形象:不畏强暴,十年磨一剑干翻了一度洗劫自己的匈奴。反过来,作为大汉朝头号死对头的匈奴,必然要被扣上各类不光彩帽子。不仅野蛮好战,而且在失败面前死不悔改。
事实上,双方的关系并非一直剑拔弩张,甚至有不少匈奴人选择为汉朝抛头颅洒热血。至于战与和的终极决断,往往只看关键人物的一言一行。
元狩四年(前119年),汉匈两军刚刚结束漠北决战。由于损失掉大量马匹、物资消耗相当严重,一路高歌的汉军已无法持续北伐。恰逢单于伊稚斜因惨败希望恢复和亲,从而为双方争取到不可多得的休养生息机会。然而,丞相长史任敞却进言武帝,强调棒打落水狗的重要性,坚持匈奴方面应该向长安称臣:“匈奴新破困,宜可使为外臣,朝请于边。”由于早就对胜利习以为常,刘彻几乎不假思索就接受这番建议。
结果,这个冒险的重任就落到任敞自己头上。他被派去招抚匈奴归顺称臣,且毫无意外的激怒单于。好在常人印象中凶残无比的匈奴,反而不会为一时口快而制造刀下鬼,仅仅是将对方扣下反省。汉朝方面则因为名将霍去病不久早逝,暂停大规模出征计划,故而没有再轻启战端。
太初元年(前104年),汉武帝耐不住和平寂寞,出动18万骑兵巡边震慑匈奴。同时派郭吉出使漠北单于庭,向对方再度传达最后通牒。鉴于先前的反面经验,郭吉在造访之初表现非常谦卑恭顺,成功通过匈奴官员的象征性把关。然而,本人见到单于后就立马耀武扬威道:“南越王头以悬于汉北阙下。今单于即能前与汉战,天子自将兵待边;即不能,亟南面而臣于汉。何但远迁辱于漠北寒苦无水草之地焉?”
毫无意外,这番充满挑衅的话再度激怒单于。但因此丧命的并不是汉朝使节,而是负责引荐的匈奴外交官。至于郭吉则被送去位于今日贝加尔湖的北海囚禁。
不过,这段外交风波并不意味着汉朝和匈奴立即撕破脸皮。前者始终忙于苦练兵马,后者则倾向于靠和亲休养生息。双方之间的最大分歧,源于汉朝始终要求匈奴向俯首称臣。因而多次拒绝和亲提议,同时切断西域国家同草原地区的贸易联系,还不断尝试离间匈奴内部矛盾。这番操作的后果,就是匈奴为生存继续南下打秋风,弄的大家都没法安心调养经济。彼此间还经常遣使打口水战,且惯于扣押等量的使者作为报复。
太初四年(前101年),汉军劳师远征击败大宛国。匈奴单于且鞮侯即位,主动送还多名被扣汉使,甚至要求认汉朝做自己的干爹。武帝心中甚是满意,立即释放那些被扣下的匈奴使者,还特意命苏武去进行友好回访。岂料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一场突如其来的阴谋即将打破短暂蜜月期。
原来,匈奴缑王和长水人虞常等企图劫持单于母亲降汉,并计划刺杀降臣卫律、拉苏武的副使张胜入伙。而且全程瞒着苏武操作,等到走漏风声才被迫坦白实情。“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
于是,本为亲善大使的苏武受到牵连,在自杀不成的情况下沦为俘虏。好在单于不希望因此再启战端,听信臣下劝告暂且压制怒火,命卫律去招降整个使团成员。其中,肇事者张胜被不降就死的警告吓坏,当即表态认怂。倒是苏武再度以死相抗,幸得神医及时抢救保命。“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后虽欲复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于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
苏武
尽管卫律无言以对,单于还是不想杀苏武泄愤,只能以囚禁+断粮相逼。谁料苏武靠一把毡毛一把雪活了下来,让草原牧民们惊为有天神相助,只给个放羊惩罚就打发去北海圈禁。至此,后来家喻户晓的苏武牧羊故事初露端倪。
与后世想象不同,苏武在贝加尔湖地区的物质生活并不十分悲惨,折磨主要来自孤独、无助等心理层面。因为现实中的北海水草丰美,直至21世纪还被国内旅行团冠以人间仙境美誉。苏武不仅管理羊群,还能通过狩猎、捕鱼和采集野果丰富饮食。尽管被匈奴克扣粮饷,单于的兄弟仍旧给于帮助。所以苏武能坚持活到八十高龄,没有落下病根早早离世。
时至今日,回望苏武当年的丰功伟绩,有些不易察觉的细节或许更值得关注。作为相互攻伐的世仇,汉朝与匈奴之间的矛盾不必多言。虽谈不上必须你死我活,至少也是一边舒坦另一头就日子难过。而且连续交战达三代人时间,相互间称对方为世仇都不为过。但彼此始终表现出某种底线思维,没有拿大部分冒犯自己的使节开刀,为日后的继续和谈保留可能性。
果然,在汉昭帝即位后,双方重启议和进程。经过多轮磋商洽谈,匈奴人放苏武回归汉地终老。只不过令这位标杆人物想不到的是,自己好不容易熬过漠北的恶劣气候,却卷入又一场内斗而被囚禁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