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阳开往广州方向的2007次列车乘检长邵俊杰因为利用职务之便故意刁难餐车工作人员,被正好乘车的申阳车辆段江段长接报后亲自“拿下”。掐指一算,列车上已经连续三趟没有配备正式乘检长,都是由申阳车辆段运用车间临时指派一名干部跟车代理乘检长。
这一趟,申阳车辆段运用车间广州乘务队2007/8次列车乘检长终于到任了。
当列车长马磊在餐车看到杨建成的第一眼,看到他臂膀上戴着“乘检长”的臂章,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原来是你到我们班组来当乘检长?好啊!”
杨建成朝他肩膀上使劲拍了一下:“听说是你的班组,我就主动要求上车了。为了你我可是甘愿从地面来车上吃苦的。”
马磊又问:“你们那位邵大侠现在在哪里高就啊?”
杨建成不屑地说:“那小子不熟,被发配到下行场列检所了。”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给大家伙散烟。
马磊和杨建成是铁路大院从小在一起光屁股长大的孩子。而且,真论起来,他们还沾点亲戚,杨建成是马磊老婆邢娟大嫂妹夫的哥哥,你说这关系绕不绕口?
申阳铁路地区倚据在申阳火车站东北部一大片土地上,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王国”。横跨南北的京广线,把铁路大院和申阳城区隔开,只有一个步行天桥和一个平行道口成为相互连接的路径。
在铁路大院里面,汇集着全国各地口音、习俗,从解放初期到今天,一代代衍生,发展、壮大,最终形成自成一体、独具特色的生活方式。甚至住在铁路大院的人们,说话发音都与市内的民众有所不同,听起来更有文学范。
解放初期,申阳只有简陋的火车站和机辆段,几百名来自天南海北的职工为了工作和生活,就用土坯、废枕木在杂草乱石成堆的荒凉土地上搭建起一排排“干打垒”茅草房,然后把老婆和孩子从全国各地的家乡接过来共同生活,这就是申阳铁路大院的最早雏形。
马磊、杨建成,还有毛晓波,他们的父辈都是申阳铁路发展、壮大的第一批开拓者。
再后来,申阳铁路单位逐渐增加,铁路家属区的面积进一步扩大,形成一个游离于申阳以外的小社会。申阳铁路地区最鼎盛时期是在七十年代初,铁路局在申阳设立铁路分局,成立了车站、机务段、车务段、工务段、电务段、水电段、建筑段、生活段、铁路医院、铁路小学中学、铁路幼儿园、铁路食堂、铁路商店、铁路浴池、铁路俱乐部、铁路防疫站、铁路公安所、铁路刑警队等单位和机构,铁路家属区具备了铁路职工、家属、子弟工作、学习、生活地一切功能。
铁路地区的家属楼也从干打垒茅草房向红砖平房、两层楼、三层楼、五层楼转化,也衍生出一条条街道和社区。铁路家属区街道的最大特点就是和铁路有关,例如京汉街、二七街等。
小时候,杨建成和马磊都住在二七街。杨建成只是比马磊大月份,在学校是同级不同班。由于杨建成身体比马磊强壮许多,个头也高出同龄孩子不少。所以,杨建成凭借自己的体魄、力量、拳头,一直是二七街的“孩子王”。马磊他们从小就跟在杨建成屁股后面,跑到青山街、天桥街、京汉街、幸福街、铁东街砸尿罐、堵烟囱、偷废铁、打群架,扬名立威,抢占地盘。
马磊高中毕业后,高考差十几分,父亲马万富通过老战友找到人武部,把他送去部队当兵了。而高中辍学在家的杨建成已经是铁路大院的老大,天天带着一帮小弟,腰里别着军刺,手里拎着一头尖一头圆的列检锤,跨过铁路天桥,与市内小混混打的昏天黑地。杨建成的父亲害怕儿子如此下去终会惹出大祸,就找人改年龄提前办理退休,让杨建成接班,分配到车辆段当一名列检员。
由于都是知根知底的大院子弟,又有八竿子能打上的亲戚关系,马磊心里想,以后和乘检的关系自然比过去好处多了。初次见面,杨建成还是那种大哥的习气,一口豪气地对马磊说:“车班里有谁敢不服你的,我弄他!”
马磊说:“有啥需求尽管说。”两人哈哈大笑,颇有惺惺相惜之意。
有人说,列车就是一个浓缩的小社会,在列车上,虽然工作人员才几十人,但也是分三六九等。第一层次当然是列车长、乘警长和乘检长;第二层次是副车长、乘警、乘检、餐车长、行李员、广播员;第三层次列车员、茶炉工、餐车服务员;最差是列车上的售货员。
就说这些售货员,他们都是餐饮车间聘请的临时工,经过简单培训,发一套制服和胸牌,就上车卖货。当然,制服和胸牌是要交押金的,如果辞职时不交回,要扣双倍押金。由于实行的是计件工资,没有底薪,所有商品必须从餐饮公司批发价拿货,不得私自进货,多卖多得,少卖少得,不卖不得。
为了完成销售任务,他们会推着小车,来回不停地在车厢里叫卖:“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遇到列车满员、超员,走道里挤满旅客,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他们推一节车厢叫卖累的汗流浃背也寸步难行。
实际上,他们不怕商品卖不出,最怕的是商品丢失,或被人拿走,那损失只能自己承担。谁敢拿他们售货车上的商品呢?只有列车工作人员。上级检查组、各级领导上车,列车长马磊有时会从售货员那里拿一些商品用于招待,但马磊最后都会给售货员结账。但有的工作人员拿售货员的商品就像拿自己的东西,拿了白拿,一切都觉得理所当然。售货员是临时工,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在车上谁也不敢得罪,看到工作人员白吃白拿售货车上的商品,也只能陪着笑脸,不敢吱声,心里却在滴血。
2007/8次是普通旅客列车,从申阳始发到广州,沿途要停大大小小几十个车站,运行时间长达几十个小时。由于这趟列车常年超员,列车工作人员的工作量巨大,工作环境非常艰辛。
虽然是普快列车,但客运段对2007/8次的标准要求却和直快、特快列车是一致的。就如突击卫生一项来说,客运段各车队执行的标准基本是一致的,各车队还会在客运段文件基础上层层加码,制定更严格、更仔细的标准。
由于2007/8次的车底基本都是从特快、直快列车淘汰下来的,车况质量非常糟糕,伙计们要想达到客运段制定的标准,就要付出比其他列车多一倍的精力。
因为现在正是路局开展“树标塑性”活动的关键阶段,列车员在值乘时,不但要搞好旅客服务,安全保障,还要不间断搞好车厢卫生,随时随地对车厢地面进行清扫、对茶几进行擦抹。特别是厕所卫生,让列车员最头疼,也最无奈。有的旅客上厕所,屁股不对着蹲便坑,粪便都拉倒便池边上。还有的拉稀冒肚,喷的便池周边、地板全部都是粪便。列车员要经常巡视厕所,发现便池里有堆积粪便,就要第一时间用水冲刷,拿着小扫把清理便池周边的粪便。如果一旦没有及时清理,被添乘领导发现,就会记车厢列车员违章。
如果说列车员的工作最辛苦,最无聊,最寂寞,有人肯定会反对。不了解列车工作的人会说,列车员最风光,天天坐火车不要钱,走南闯北看风景,一般人想干还干不上。这就应了钱钟书《围城》里的那句话:“里面的人想出来;外面的人想进去。”
列车属于窗口单位,属于形象岗位,列车员在车上要面对旅客,面对领导,面对各级检查组,脑子里的弦时刻紧绷,不敢有一丝松懈。在车厢里作业完毕,列车员哪里也不能去,只能坐在那个两平方的乘务室里,不准看杂志,不准看报纸,不准听音乐,不准扎堆聊天,不准串岗,不准打盹睡觉,还有后来的不准看手机,违反以上各项,都属于违章,发现了就要被记违章,被罚款。
此时此刻,列车员张玉洁就呆坐那狭小的乘务间里,她把整个身体无力地靠在身后的壁板上,看着车外漆黑的世界。她在想,此时此刻,只有十岁的儿子一个人在家,没有爸爸的陪伴,也没有妈妈的陪伴,是不是已经进入梦乡,是不是被紧邻家属楼的火车鸣笛声吵醒,是不是做了噩梦哭喊着找妈妈。
张玉洁的爱人在工务段边远的马山养路工区当养路工,上一个星期的班,回来休息一个星期。如果张玉洁走车了,他爱人又恰巧在工区上班,那只有把上三年级的儿子一个人留在家里。他爱人家在下面郊县,本来他俩都去上班时,孩子可以放在姥姥家,但年初他们老两口又到弟弟家去带孩子,张玉洁的儿子就没有地方可去了。
每次出乘,当要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家里时,儿子都会拉住她的胳膊说:“妈妈, 啥时候才能不跑车啊?我一个人害怕。”
张玉洁拍着儿子的头轻声安慰:“你现在已经是男子汉了,要勇敢些,有什么事情就找对门的刘阿姨他们。”
想着想着,张玉洁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突然,她感觉有人推她一把:“醒醒,醒醒!”那人把手腕上的表伸到她眼前,“你整整睡了十分钟,回去等着下岗吧!”
她浑身一抖,睁眼一看,原来是客运段的一个添乘干部上车检查,用力把正在沉睡的张玉洁推醒了。
那人说:“我是咱们段武保科上车检查的,你当班睡觉,乘务间还有报纸,车厢地面垃圾较多,厕所污垢严重。我都记下来了,回去等着下岗吧!”
张玉洁彻底惊醒了。刚才,她坐在窗前想儿子,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听到干部严厉指责,她顿时觉得整个身体在发抖,呆呆的站在干部面前不知所措。
干部在手账本上一条一条地记录着,然后又问了她的名字,就继续往下一节车厢巡查了。
她慌里慌张地拿起扫把和撮箕,准备清扫车厢垃圾。但是,车厢里的旅客都趴着、仰着,还有的坐在地板上、过道里,睡得昏昏沉沉,她不知该怎么去打扫卫生。
她彻底没有了主意,转头回到乘务间,软绵绵地坐在椅子上,心里感到空空荡荡。上车检查的干部一下子查了她那么多问题,她不知客运段、车队会怎样处理。
上午十点交班时,接班的伙计悄悄对张玉洁说:“你知道吗?昨晚上车检查的干部在宿营车休息时,不知谁悄悄把他的一双皮鞋扔到车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