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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聿明1959年被特赦后,心情一直不错,参加政协工作后,在老同学陈赓的劝说和开导下,开始撰写自己的军事生涯回忆录。
一、突然被骂
杜聿明是黄埔一期生,曾当过方面军统帅,笔头工夫没得说。他相继撰写了中国远征军、东北作战、辽沈战役、淮海战役等回忆材料。很多人称赞他写得详略得当,材料翔实,真实反映了当年的战况。
谁料,杜聿明的回忆材料在《文史资料选辑》发表后,突然接到一份通知,说北京功德林战犯管理所有事请他去一趟。
杜聿明在那里度过了十年时光,经历了从战犯到自由公民的转变。虽说已是自由之身,但一听功德林通知他去一趟,仍然难免有点不自然。
出了什么事呢?杜聿明怀着忐忑的心情去了功德林。接待他的李科长是老熟人了,笑着和他打招呼,说他的老朋友文强要见他。杜聿明这才略略放缓心情。
到接待室,文强已在那里等候了一段时间。文强还是那副瘦瘦的样子,不论吃多少也胖不起来。往常时他与人说话温吞吞,没有什么鲜明的个性。但这次似乎来者不善,一见杜聿明来了,不由分说站起身来,把手中一沓材料啪地往桌子上一摔,大声质问:谁让你这么写的?
接着,不容杜聿明分说,大声责骂了杜聿明一顿,说他数黄道黑。
杜聿明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急忙分辩。但显然文强被触怒了,完全进入自己的状态,一直骂个不停,唾沫星子四溅,嘴角冒白沫。
接待管理人员大概以为是他俩的私事,也不出来制止,由着文强高声斥责叫骂。
文强骂完拂袖而去,连追问和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可怜杜聿明都不知道怎么回事,白挨了顿骂。
杜聿明怀着糟糕透顶的心情回到家中,拿起刚出版的第21期《文史资料选辑》仔细看了一遍自己写的文章,那是他自认为写的最好的《淮海战役始末》。
为什么说这篇写的最好呢?
淮海战役杜聿明是以一线指挥官身份写的,把当时国军面临的各种形势都写得很清楚,甚至还暗暗分析了可能取胜的机会。也就是备受后世军事研究者们热议的,关于先转兵双堆集,合力击破中野,再回头解救黄百韬之围。
杜聿明对此战参与程度较深,细节描述很多,还披露了很多关于的蒋介石独家秘闻,比如蒋介石三次反复变更决心,导致战役最终垮台。这些都是难得的一手战史资料,哪出了问题呢?杜聿明百思不得其解。
这顿骂挨的,让杜聿明想起了当时在狱中的一些心酸往事,其实他最初并不想写。
二、陈赓劝杜聿明写回忆材料
杜聿明在陈官庄被俘后,起初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先是拿手枪自杀,被同屋的国军卫士一把抢走手枪,痛哭劝他不要自寻短见。
被识别出身份后,华野对他实行优待处理,把他单独关在一间小屋里,谁知他又拿起砖头砸头,砸得头破血流。
改造期间,他一度拒绝吃饭,想饿死了事。但管理人员对他照顾得悉心有加,还送他去医院,治好了多年的肾病和几种结核病。
杜聿明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管理所在人格上尊重所有被俘国军将领,这一点赢得了包括杜聿明在内的许多被俘人员的认可,他们逐渐放下了义不食周粟、为蒋介石尽忠到底的想法。
但这也只是感情程度上的转变,要说写回忆材料,很多人还是有点放不开的。
这涉及到对自己的过往的反思、否定。别看战败了、被俘了,很多人并不愿意承认这是他们个人的过错,认为解放军打仗不讲章法,如果单对单拉出来打,解放军未必能打得过他们。初期的杜聿明、黄维、杨伯涛、陈长捷等人都有类似想法,文强尤其如此。
文强没有直接带兵打过仗,被俘后,管理所要求他写悔过材料,写反思材料,他拒绝写。他认为,国军之败,乃是老蒋不听忠言,用人不公,徐州战败,一大原因就是刘峙这个窝囊废不会打仗,接连错失多个取胜机会。
是什么促使杜聿明开始转变态度,撰写回忆录了呢?
李科长的一番谈话。
那段时间,管理所组织大家撰写自传,把在国民党时干的事情一一写出来。杜聿明写完上交后,突然被叫去找李科长。
杜聿明当时非常担心,是不是淮海战役放毒气弹的事情没写,被人揭发出来了?可是那件事是老蒋亲自决策,空军直接运过来的,跟自己也没有多大关系?
又或者,是不是国军在陈官庄抓住两名解放军侦察员,当时杜聿明让文强把他们都枪毙。但这件事最终没有执行,当时兵荒马乱,文强还没来得及杀,国军就乱了。
等到了李科长办公室,一切才恍然大悟。李科长说,你自传漏掉了一段大事。杜聿明问什么事?李科长说:昆仑关战役。
杜聿明一颗心这才放回肚子里,他故作轻松地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
李科长却郑重其事地表示,这决不是小事,这是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浓墨重彩的一笔。杜聿明作为昆仑关战役的主将,由他来重述这场战役是非常有必要的。
李科长还告诉了他一件事,人民政府已经追认在缅北为国捐躯的原国民党军第五军200师师长戴安澜,为革命烈士,毛主席向戴安澜家属颁发了“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
杜聿明感动莫名,中共的历史态度是这样客观,这样超越隔阂。自那之后,杜聿明彻底放开了心扉,写一切回忆材料都不再有什么负担。
这件事在战犯、俘虏们中也引发了不同程度的反思,清醒者、理智者都像杜聿明一样开始怀着感恩的心,以开放的心态面对过去。大家写的材料也慢慢多了起来。
对杜聿明起更大鼓励和推动作用的是陈赓。
1959年杜聿明被第一批特赦后,周总理亲自出面,让陈赓等人作陪,宴请了第一批特赦人员中的黄埔学生,大家畅叙旧谊,放眼未来,以前虽是同学,但眼下的身份还是有些尴尬。
一边是胜利者,一边却是失败者。用郑庭笈的话说:我们就像一群要饭花子,人家给多少我们便拿多少,谈什么地位?
陈赓看出了杜聿明心里的负担,多次找他聊天,还帮他落实了在北京的住所,安置在弓弦胡同一座小四合院里,让他和黄埔一期老同学宋希濂住在一起。
陈赓鼓励杜聿明说,既然功德林已经畅开了心扉,出来之后更应该拿出点姿态,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历史的罪过是国民党反动派造成的,你固然是蒋介石集团的一员,但你曾经也立过功,有功有过,过不掩功,要快点走出来,为人民作贡献。
谈到贡献,杜聿明就多了些热情,搞清楚中国自大革命以来的历史,给国民党、蒋介石包括黄埔军校的学生们一个客观准确的历史描述,也是为人民作贡献。他听从陈赓的建议,系统地回顾了自己的军事生涯,从抗日战争中的远征军出国作战始末,到抗战胜利之初军事解决龙云,再到1946年进攻东北始末,淮海战役始末、辽沈战役概述等等。
当时政协组织编写了一个文史资料的系列刊,叫作《文史资料选辑》。杜聿明的文章只要一写出来,就必定是《文史资料选辑》的头条。
杜聿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的文章立场公允,既不刻意抹黑蒋介石,也不过分夸张地描述解放军的胜利,怎么就招文强的骂了呢?
三、文强的玻璃心
杜聿明百思不得其解,当时想找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的领导请教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但思来想去,怕因为这件事再给文强带来什么麻烦,就没有去问。
他决定再找文强一趟,弄个明白,这顿骂不能白挨了。
第二次去功德林,文强的态度有所缓和,但仍持以敌意。
文强气哼哼地说:“光亭兄,我给你打听一个人。”
杜聿明有些奇怪:“什么人?”
文强:“文彬,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副参长。”
杜聿明更奇怪了:“文彬?这是什么人?副参谋长就是你念观老弟(文强字念观)啊。”
文强再次把《文史资料选辑》第21辑摔在桌子上:“你自己好好看看,我写的一篇《淮海战役期间徐州‘剿总’指挥部的混乱局面》,编辑部倒是收录了,可是把我的署名改成文彬。我听说,他们也征求了你的意见,你也同意这么办?”
杜聿明这才想起来,是有这么一回事。由于文强还没有特赦,是在押人员,文史委员会怕有不好的影响,便把文强改为文彬,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谁知文强竟然这么当回事。
杜聿明哭笑不得地解释了原因,谁知文强一听更生气了,大吼着说:“光亭兄,请你转达我对编辑部的一句话,那这不是资料,这是笑料。有人要给我改名换姓,这都无所谓,这是我个人的事情。但文史,文史,这是历史呀!这是关系到千秋万代、子子孙孙的事情。”
杜聿明很尴尬,也不知道劝什么好。
文强这种反应,他是能理解的。
文强进入功德林之后,改造得一直很不顺利。他始终拒绝写认罪材料,认为这一切不是自己的错。虽说他不像黄维一样,故意找茬跟管理所对着干,但他一直采取不合作态度,让交认罪材料都是随便写写,其余时间就是写写诗词,研究一下古文。他的国学功底非常深厚,日常就把时间投入到这上面。
当然,坊间流传他是谁的表弟、是谁的学生、谁是他的入党介绍人,这些说法都无从考据,文强在狱中也没有天天拿这些说事。
久而久之,管理所也不再强制要求他做什么。直到1959年第一批战犯特赦出狱,文强才真正受到触动。原来中共说话是算话的,杜聿明等人在改造中确实表现得好,并不是那种阿谀奉承、丧失原则的,而是真正客观地面对了国共斗争、面对了中国革命历史。
打那之后,文强虽然仍保持所谓的风骨拒不上交认罪材料,但坚冰一样的心也开始融化了,逐渐参与到撰写回忆材料的行列中,这是他与黄维等坚定的顽抗派的区别。
之所以这次大动肝火,生无名之气,就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的一腔热情,被编辑部忽视了,连名字都不配公开亮明,那做这一切是否还有意义?
人不怕失败,怕的是不被认可,那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了。所以,只能借着杜聿明发泄一下怒气。也只能借着杜聿明这位旧日同僚、好友,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
文强活得确实太拧巴了。
杜聿明理解了他这番苦心,当即把文强的话转告给《文史资料选辑》编辑部。为防类似事件再次发生,他用书面的形式给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提出两条建议:第一,原则上不采用来自功德林的材料,第二,如果需要采用,须署作者真实姓名,并且征得作者的同意。
文强的署名权最后终于得到保护。后来出版的《淮海战役—原国民党高级将领的战场记忆》,就署上了文强的真实姓名。
1982年,75岁的文强拿到这本书,看到自己的姓名时,浑浊的双眸中,闪着复杂的光亮,一行老泪不争气地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