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故事,从一张图片开始:
这是西夏首任皇帝李元昊的家族关系图,不卖关子,图中除了李元昊的幼子李谅祚是病死,其余所有人都是非正常死亡。这是一段充满了乱伦、宫斗、权斗、出轨和杀戮的血腥史,个中缘由,看起来难以置信,但在人性上却又那么合理。
作为一名开国君主,李元昊无疑是一位成功人士,但是在处理家庭关系上,他却是一个糟糕以至于扭曲变态的失败者!
那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连续的政变又将对刚刚立国的西夏造成怎样的影响?大家好,我是老张,今天我们继续聊西夏。
党项人是一个刚刚从部落氏族向封建社会转化的民族,所以西夏的政体,其实保留了很大的部落氏族社会的传统。
这种传统,主要体现在部落联盟和部落民主上。
国王来自拓跋部(李氏),皇后按照惯例则来自党项内部的几个大族,比如野利氏,卫慕氏,就先后给李氏王族贡献了四位皇(王)后,是当时堪比辽国萧氏的外戚大族。
西夏的朝臣中,也多是由各部已经逐渐封建化的首领担任。
核心部落以联姻和分享权力的方式,将各部团结在一起,仿照大宋集权主义官制,创建了颇有西夏特色的政治体制。
这种夹生饭,必然带来制度的不稳定,跟后来的大元朝权力斗争很相似的是,皇帝(国王)希望加强君主权力,而朝臣(部落首领)则希望保持过去的部落民主,更有野心家,随时等着在皇帝的宝座上插上一脚,来品尝权力的美味。
很简单的道理,习惯了称兄道弟,现在让我跪下唱征服,谁受得了?
在战争年代,这些部族首领尚且可以同甘共苦,抱团取暖,而一旦外部压力减缓,集体开始享福,这些部落首领之间首先考虑的,就是就是自己的蛋糕够不够大?
公元1034年,也就是李元昊接班的第三年,他的亲舅舅卫慕山喜,坐不住了。
卫慕山喜以太后卫慕双羊为靠山,里外合作,密谋发动政变,希望取代李元昊上位。
不想走漏消息,李元昊抢先一步,将卫慕双喜沉河,灭族。
老母亲卫慕双羊在这起事件的最后,也被儿子一杯毒酒送走。
李元昊自己的结发妻子卫慕皇后,因已经怀孕,暂时幸免于难。只是卫慕皇后躲过了政变,却没躲过宫斗。
同年,卫慕皇后为李元昊生下一个儿子(名不详),李元昊新宠野利氏看完婴儿以后,密告李元昊:这娃不像你。
那时候也没DNA检测技术,本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漏杀的原则,李元昊将结发妻子和刚出生的儿子一起毒死。
野利氏,也就是李元昊即位以后的野利皇后,她的结局也不太好,当然,排队的人比较多,我们先给她放后边。
第二位被杀的妃子叫咩迷氏,是一位妃子,为李元昊生下儿子李阿理,此后失宠一直独居,李阿理长大以后,同情母亲遭遇,遂造反,母子一起被杀。
第一任皇后卫慕氏被杀以后,野利氏受宠被封皇后,她的第一个儿子李宁明也顺利被封为太子。
这位太子跟李元昊性格相反,其人知书达理,好学尚儒,文明程度显然要比老爹高一个档次。然而两人的文化差距也在这时暴露出来。
比如有一次李元昊问他,啥是养生之道啊?
李宁明回答:不嗜杀人。
李元昊又问他:啥是治国之道啊?
李宁明回答:莫善于寡欲。
李元昊:滚,讲的什么乱七八糟玩意,以后不要来见我了。
其实李元昊并不知道,李宁明的这两句话分别出自孟子的《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和《养心莫善于寡欲》。
全是儒家克己治国的良心之作。
这要是搁在隔壁的中原王朝,甭管有没有文化,高低也要给太子来一句“吾儿流逼”。
然而李元昊显然没有同为大老粗的朱元璋的谦卑和对文化的尊重。
话说回来,如果没啥“性情大变”等意外突变的话,李宁明如果继位,搞不好会成为拓跋氏的另一位名人北魏孝文帝(如果他能撑到那个时候),然后带领西夏彻底汉化,毕竟,这样一个汉化到一半的国家太需要走向正轨了。
只是在尚武的李元昊面前,文化,太不值钱了。
李元昊的强势和打压,让李宁明彻底扭曲,后来干脆跟着道士练习气功,最后居然因练习“气辟”走火入魔,导致没法吃饭,然后活活饿死。
据说临死前还留下遗言,说百姓穷苦,自己没能替老爹抚慰百姓,死后葬礼从简,李元昊看到遗书,感动不已,给了李宁明一个体面的太子葬礼。
然而李宁明的死,并没有换来李元昊的反思,这一次,他有点丧心病狂了。
他死后,野利皇后的第二个儿子宁令哥被立为太子。
1047年,新太子已经长大,也到了娶媳妇的年龄,老爹李元昊给他安排了没移部首领没移皆山的女儿为妻,然后发现这儿媳妇实在太好看,于是将儿媳妇没收,打算立为新皇后!
夺妻之恨,还有立后之争。
这一步,直接触怒了太子宁令哥和野利皇后。
故事的发展即将进入高潮!
别看李元昊“爱”儿媳妇“爱”的怪深沉,为了她不惜废后和得罪儿子,实际上现在他还有一个情人,而正是这个情人,打开了西夏后党专权的潘多拉魔盒。
老情人叫没藏黑云,来自没藏部落,她的老公叫野利遇乞,和其兄野利旺荣并为西夏大将,镇守天都山(位于今横断山脉一带),所部非常善战,被对面的大宋边将种世衡(种师道的爷爷)视为心腹大患,屡次行刺皆不成功。
他的另一个身份是李元昊的野利皇后之兄(另一说法是叔叔)。
不过他并没有等到这出戏,因为在公元1042年,他就被种世衡玩反间计弄死了,种世衡到处放话说他准备谋反,李元昊猜疑心重,回头就给他砍了,连带着他哥哥野利旺荣。
野利遇乞死的冤,再加上野利皇后的哭诉,李元昊自觉理亏,于是将野利遇乞的遗孀,也就是没藏黑云接入宫中安置。
这里还有一条线,没藏黑云的哥哥没藏讹庞,是党项另一个大族没藏部的首领。
所以细心的朋友已经发现,不仅王室和大族之间会通过联姻共享权力,大族和大族之间也会联姻来加强联盟,比如没藏黑云和野利遇乞的婚姻。
现在,野利遇乞虽然死了,但没藏黑云搭上了王族李元昊这条线,岂能轻易放过?
很快,两人的风流韵事就传的人尽皆知,野利皇后虽然不满,但对方毕竟是自己的嫂子,于是只好将其送到戒坛寺出家为尼。
然而男人的多情和女人的贪婪并没有让这段妹夫和嫂子的奸情结束,相反,李元昊频繁跑到戒坛寺跟对方幽会,甚至不顾大臣反对,公开携带没藏黑云出去游猎。
1047年,没藏黑云在营帐中为李元昊生下一个儿子,取名李谅祚,但毕竟没有名分,孩子只好放在哥哥没藏讹庞家。
孩子的出现让整个时局出现了倾斜,没藏氏开始进入权利中枢,没藏讹庞因妹妹受宠,而被提拔为国相,开始掌握大权。
回到前文,也正是在这一年,李元昊为太子完婚,事后着迷于太子妃没移氏的美丽,将其占为己有。
五月,新仇旧恨的刺激下,野利皇后终于崩溃,再加上没藏黑云的煽风点火,李元昊废掉野利皇后,将其囚禁别宫。然后开始给没移氏营建宫殿,封号“新皇后”。
眼下的局势就更加微妙了。
太子刚失去了老婆,然后母后被妃,对李元昊无比怨恨。对没藏黑云而言,不出意外的话,随着更加年轻的没移氏受宠,自己也会成为昨日黄花。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这一切到此戛然而止。
没藏讹庞找到太子宁令哥,鼓动太子发动政变,没藏部以及他这个国相会全力支持太子即位。
此计的高明之处就在于,如果太子政变成功,那么没藏讹庞就可以以太子谋反为名,处死宁令哥,如果太子政变失败,李元昊必然会杀掉太子。
总之,太子必须死,而太子一旦死掉,那么李元昊唯一的儿子、自己的亲外甥李谅祚就成为西夏皇帝唯一的继承人。
事实上,太子宁令哥也没有让他失望。
公元1048年正月十五元宵节,李元昊和众妃子饮酒,喝的大醉。宁令哥和野利浪烈(身份不详,来自野利部)闯入皇宫,途中野利浪烈被侍卫杀掉,而宁令哥则顺利突入内宫,趁着老爹酒醉,重伤李元昊,并且削掉对方鼻子。
混乱中,宁令哥逃入国相没藏讹庞家中寻求庇护,不曾想马上被对方逮捕。
第二天,好消息传来,李元昊,没了。
没藏讹庞马上以国相身份控制局势,以弑君的罪名杀掉宁令哥以及那个被废掉的野利皇后,并且力排众议,将自己的外甥、不足一岁的李谅祚扶上皇位。
没藏黑云晋级为太后,临朝称制,没藏讹庞则以国舅身份官居国相,成为辅政大臣。
西夏第一个后党政治就此形成,之所以叫后党政治而不是外戚政治,是因为在没藏氏的专权中,起主导作用的,是没藏黑云。
第一个故事高潮至此结束,但故事并没有完。
做了太后的没藏黑云跟哥哥没藏讹庞的立场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很特殊的规律,太后永远比外戚更在乎皇帝所代表的王朝的利益,两千多年封建史,只有篡位的外戚,很少有篡位的太后(武则天是一个例外)。
毕竟,跟娘家人相比,儿子永远是自己的至亲,即便是有一天小皇帝长大掌权,最起码还是自己的后代,王朝还是自己的后人掌控。
而相比而言,外戚的权力来自于太后(皇后),如果不能借助太后的权势彻底控制局势,就很容易在新的一波权力洗牌中出局。
这一点,东汉的政治特色尤其明显。
没藏太后和哥哥的第一个分歧,在于给儿子李谅祚选择配偶上。
鉴于西夏和辽国的联姻传统,以及西夏的外部压力,没藏太后希望能再给儿子安排一位辽国公主,而没藏讹庞则为了巩固没藏氏的长久利益,希望小皇帝迎娶自己的女儿小没藏氏。
这件事由于没藏太后的反对,在她有生之年都没能达成协议。
第二件事,没藏太后不希望激化和大宋的矛盾,夏宋和解是维护西夏经济稳定的重要保证,但没藏讹庞才没那么高尚,他更希望通过侵占大宋的土地来扩大没藏部的地盘。
公元1053年二月,没藏讹庞向大宋索取古渭河耕地不成,开始主动进攻大宋边境,1056年五月将大宋屈野河流域的耕地纳入没藏部。大宋交涉无果,指责西夏失信。
没藏太后得到消息,派自己的情夫李守贵率领调查组到屈野河调查,结果证明事实清楚,于是责令没藏讹庞退还侵占土地。
顺便插播一下,李守贵是没藏太后前夫野利遇乞的下属,两人早在野利遇乞死前就有所勾连,在被野利皇后发配到戒坛寺期间,没藏黑云又迷恋上了自己的侍卫宝保吃多。
嗯,严格来说,李元昊只能算得上没藏黑云的第二个情夫。
言归正传,就在没藏太后责令哥哥归还土地事件之后的十月份,太后本人带着现任情夫宝保吃多去贺兰山游猎,回来路上被突然出现的十几名骑兵暗杀。
随后没藏讹庞指责李守贵策划了这起袭击事件,于是将对方灭族。
熟悉的剧本,很熟悉的味道。
没藏太后执政八年,击退了契丹人的三次入侵,跟大宋则保持了相对友好的外交关系。此人虽然私生活极度混乱,但对西夏的稳定和发展还算正向。
没藏黑云死后,没藏讹庞彻底放飞自我。
同年,没藏讹庞将女儿小没藏氏嫁给年仅九岁的皇帝李谅祚,从此以国舅兼国仗的身份独揽大权。
1059年八月,没藏讹庞杀掉李谅祚的乳母一家,李谅祚敢怒不敢言。
在没藏讹庞独揽大权的五年中,西夏在边境反复侵占大宋耕地,引起宋夏关系恶化,大宋再次采用经济制裁措施,禁止互市,此举反过来引起西夏经济失序,西夏人怨声四起。
没藏讹庞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只是,让他打死也没想到的是,给他掘墓的,并非是日渐成熟的小皇帝李谅祚,而是一个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身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