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明清家具研习社 |
我醉欲眠卿且去
明清家具的命名往往也有一些门道,除了以造型特点命名外,还有一种以使用者身份命名的传统,譬如罗汉床、八仙桌、太师椅,以及我们今天的主角——醉翁椅。
这种命名方式往往比“架子床”、“方桌”之类的更富内涵,它虽未提及一字家具形制特点,却能启发更多关于家具的想象,此类家具的风格特色,往往也由它的主要使用群体所决定。
元刊本《事林广记》插图中的罗汉床
清 红木镶云石五屏贵妃榻 研习社藏品
初闻“醉翁椅”之名,脑海中便浮现出东篱翁独醉南山菊丛、诗仙酩酊不闻天子之呼等等饮中仙的名场面,或者直接联想到有“醉翁”之名在滁州与民共乐的欧阳修。
“醉翁”二字,其实正昭示着中国文人雅士对于醉酒的浪漫文艺情结:酒能使意识暂且脱离肉身的限制,灵魂飘然若登仙,便可抵达不可抵达的极乐之境,这也是历代文人至高的精神追求之一。
元 《饮中八仙图·李白》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到底什么样的座椅,才能帮助文人实现这一追求?
从造型和形制上来说,其实醉翁椅指的就是一种直靠背的明代交椅,明万历年间王圻、王思义所著的插图本百科全书《三才图会》和明代仇英的《梧竹草堂图》中,都绘有此类躺椅的形象。
一些当时的著作中也提到了“醉翁椅”的名字,譬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中第十三回:“四五个鸦头,把他扶了出来,坐在醉翁椅上,抬到上房里去。”
明刊本《三才图会》器用十二卷页十四下的醉翁椅
南京博物院于洞庭东山征集所得
《看山阁集·闲笔卷十二·清玩部》中还强调了醉翁椅在书房中的重要作用:“醉翁椅,斯椅式样颇多,大同小异,置于书屋中,为至美之具,令人相对间,虽欲不醉而不可得也!”
《三才图会》中则记述了醉翁椅的设计灵感来自胡床:“此盖始也,今之醉翁诸椅,竹木间为之,制各不同,然皆胡床之遗意也。”
257窟北魏鹿王本生图中,有两妇女同坐在交叉腿的胡床上
高濂的《遵生八笺》中还提到过一种名为“倚床”的家具,从其描述来看,也颇似醉翁椅:
高尺二寸,长六尺五寸,用藤竹编之,勿用板,轻则童子易抬。上置倚圈靠背如镜架,后有撑放活动,以适高低。如醉卧、偃仰观书并花下卧赏俱妙。
明 仇英《梧竹草堂图》中的交椅式躺椅
仇英另有一幅《饮中八仙歌图卷》,其中也有一件颇似醉翁椅的家具:椅背有伸出可供枕靠的托子,椅下有搁脚用的、可以抽出或推入的几子,唯一不同的是底座为托泥而非“胡床”的标志性双腿交叉设计。
明 仇英《饮中八仙歌图卷》中的扶手椅躺椅
清中期 红木躺椅 研习社藏品
如高濂所言,在实际运用中,醉翁椅并非专为“醉眠”所设,闲时躺着阅读典籍,或在庭院中静静观赏自然风物,这把醉翁椅都是上佳之选。
醉翁椅的靠背微微后仰,坐卧两宜;软屉硬木结合,既能贴合人体,又开阔通风;脚部交叉,十分便于搬移,随处可设。无怪乎其还有“逍遥椅”之名。
明 黄花梨躺椅 美国加州中国古典家具博物馆
明尼阿波利斯博物馆书房展厅中的醉翁椅
对于习惯性保持正襟危坐、恪守各种礼节的儒生来说,醉翁椅或许有些不成体统。但若是对上了倡导从心所欲、眷恋声色雅物的明代文人群体,醉翁椅无疑是遇到了真正能欣赏自己的知音,这也是为何它会诞生于明代又流行于文人雅士之间的一个原因。
以明代文人张弼借醉翁椅赋诗为例,我们正可以窥见这种双向奔赴的默契。作者在前文抒发了自己政途不畅、白费辛劳的苦闷,即便不被理解,他也勉力劝慰自己,追求人生适意。
对他而言,醉翁椅也并非是什么骄奢淫逸之物,不过是政事之余供消遣身心之用:
我闻欧九巳成仙,滁阳风月间多年。如何留下一长椅,却与东海张生眠。
张生平日不饮酒,胸中又无墨香薮。十载空沉粉署郎,一麾去作南安叟。
胁不贴席睫不交,常虑无能答圣朝。岂容便便时醉卧,不惧丘民野老嘲。
便将按剑拂衣起,欲学柳州诛曲几。蘧然梦见欧九云,所贵人生适意耳。
独醒反被群醉咻,若能卧治亦何忧。请公不必恶此椅,政馀读罢时齁齁。
清代 红木交椅式直背躺椅 研习社藏品
醉翁并非特指某人,而是千千万万个在人生失意中试图寻找一丝适意的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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