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赵握着电话,仿佛又看到五十年前,那个站在土炕边,端着热水喊他起床的山村姑娘。五十年,沧海桑田,当年那个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女孩,如今已长眠于黄土之下。
1970年的深秋,老赵和建国作为知青来到了青石村。一下火车,建国就傻眼了:“这就是咱们要待的地方?这也太……”他环顾四周,除了光秃秃的山,就是低矮的土坯房。老赵没说话,只是紧了紧身上的棉袄,寒风裹挟着落叶,在空旷的村口打着旋。
在村支书梅大勇家,老赵第一次见到了梅花。她皮肤黝黑,眼神却格外明亮。她麻利地烧水,端着两盆热水放到他们面前:“大冷天的,洗洗脸暖暖身子。”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跟着村里人学种地。老赵握着锄头,怎么也使不上劲,梅花在一旁偷笑,然后接过锄头示范:“赵诚哥,你这样会把庄稼锄死的。”老赵看着她熟练的动作,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个城里人,还不如一个山村姑娘。有次,老赵不小心被镰刀划伤了手,梅花二话不说,撕下衣角帮他包扎,还打趣道:“城里人的手都这么娇贵吗?”老赵故作生气:“你懂什么,我这是文化人的手。”梅花噗嗤一笑:“就你事多。”
在青石村的三年,老赵最喜欢的就是给梅花讲城里的故事。梅花总是听得津津有味:“赵诚哥,城里真的有电影院吗?比我们村的露天电影还好看吗?”看着她充满憧憬的眼神,老赵心里五味杂陈。
1973年春,县里的机械厂来村里招工,只有一个名额。建国找到老赵:“老赵,这机会你拿着,我知道你一直想学技术。”那天晚上,老赵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怎么也理不清思绪。梅花走了过来,在他身边坐下:“想什么呢?”月光下,老赵注意到梅花眼角的细纹,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痕迹。“梅花,我要走了。”老赵轻声说。“我知道,县机械厂的事,村里人都传遍了。”梅花顿了顿,语气平静,“等你站稳脚跟了,就回来接我。”老赵握住她的手,梅花却轻轻抽回:“赵诚哥,别说这种话。你是要飞的人,我是山里长大的野花,怎么能耽误你呢?”
到了机械厂,老赵给梅花写信,说自己在努力学习技术,将来一定会有出息。梅花回信说村里的收成不错,让他别担心。后来,信越来越少,直到有一天,建国来看他,说梅花嫁人了,嫁给了村里一个老实巴交的猎户。老赵放下手里的扳手,故作镇定:“挺好,总算有人照顾她了。”
再后来,老赵调回城里,结婚生子,一晃就是几十年。去年国庆,建国提议回青石村看看。“咱们都这把年纪了,该回去看看了。”
再次踏上青石村的土地,一切都变了。土路变成了水泥路,土坯房变成了小洋楼。唯一没变的,是村口那棵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他们在村委会找到了梅花,她正忙着指导村民种植技术。这些年,她当上了妇女主任,带着村里的妇女搞特色种植,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赵诚哥,建国哥!”她远远地喊着,声音还是那么清亮,只是两鬓已染白霜,眼角的皱纹也更深了。他们聊起村里的变化,聊起各自的生活。梅花说她男人走得早,两个孩子都在外地,她就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村里的发展上。“后悔吗?”临走时,老赵忍不住问。“后悔什么?我这辈子过得挺好。看着村里一天天变好,我就觉得值了。”梅花笑着说。
如今,斯人已逝。老赵站在梅花的坟前,放下一束山野菊,那是她最爱的花。他想起了当年在田埂上,梅花总是喜欢随手摘一朵,别在耳边。“梅花,你说得对,你这辈子过得真的很值。是我们这些追求所谓前程的人,辜负了你们的青春。”
老赵想起了他的老朋友李强,也是当年一起下乡的知青。李强放弃了回城的机会,留在村里当了小学老师,一干就是一辈子。他娶了村里的姑娘,养育了三个孩子,把自己的青春和热血都奉献给了这片土地。还有王芳,她下乡时是个娇滴滴的城里姑娘,如今也成了村里的致富带头人,带领村民种植果树,把小山村变成了远近闻名的“水果之乡”。
回城的路上,老赵望着车窗外飞逝的山影,突然明白:人生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不同。梅花选择了扎根乡村,用自己的方式,成就了一番事业,也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人生的意义不在于你飞得多高,而在于你是否在选择的道路上,无怨无悔地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