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儒家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每个人的人生都不会风平浪静,只有经受住逆境,并在磨砺中成长,才能品出百味人生,获得自己的天空。陶渊明家道中落、仕途坎坷,方有“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李白怀才不遇、仕途失意,方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磨砺的多寡决定了情感的厚薄,而情感又是文字的内力。纵观历史上的各大文豪,基本都是像陶渊明和李白一样在逆境中把文字的力量彻底展现出来,比如杜甫、韩愈、苏东坡、辛弃疾和吴承恩等等。今天我们要说的是一位清朝时期的安徽文豪,他同样一生坎坷,只不过他的不幸在他的族人眼里是咎由自取,他便是《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
吴敬梓雕像
一、君子之泽,五世而斩1、全椒吴氏
正如许多文豪出自于大家族一样,吴敬梓出身的全椒吴氏亦曾阔过。早在明朝初期,他的先祖吴聪凭借在靖难之役中立下的战功,受封为正五品的骁骑卫千户,就职于应天府属的六合县(今江苏六合),而且此军职一直传到其后人吴凤(吴敬梓的七世祖)丢失承袭资格为止。或许是想着换个环境发展,吴凤带着家人辗转迁至滁州属的全椒县(今安徽全椒)。
新环境、新变化,吴凤的幼子吴谦不甘心一辈子在地里刨食,毅然弃农从医。然而随着阅历的不断增加,吴谦深刻认识到“士农工商,惟儒最贵”,只有科举入仕才是正道。为此,他把自己多年从医的积蓄都投在了儿子吴沛的教育上面,让吴沛年仅4岁即可获名师开蒙。也是好事多磨,吴沛在科举上面高开低走,14岁即中秀才,却终身未能得中举人。
坐落于全椒县襄河镇的吴家老宅
都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吴沛所积累的丰富经验必能让他的儿孙少走弯路。据相关史料所载,吴沛的五个儿子中除老二吴国器经商外,其余四子均考中了进士,尤其是老四吴国对(吴敬梓的曾祖父)更是考中了顺治十五年的探花。一门四进士的殊荣让他们吴家成为了全椒县最炙手可热的家族。然而这还不算完,老五吴国龙的两个儿子吴晟和吴昺很快又考中了康熙朝的进士,其中吴昺中的是榜眼。
不止科场得意,全椒吴氏在仕途上也走得四平八稳,并未在明末清初的动荡中受到打击。老大吴国鼎和老五吴国龙原本都是明朝的官,后在清朝不降反升,连带着他们的后辈也平步青云,比如吴昺在康熙朝后期累升为湖南巡抚(属封疆大吏)。就在这一片欣欣向荣之时,吴敬梓出生了。所谓“敬梓”,即《诗经》中的“维桑与梓,必恭敬止”,长辈们希望吴敬梓能够热爱家族、不坠门楣。
差点考中状元的吴昺(吴敬梓的叔祖)
2、家庭变故
凡事都有两面性,家族在壮大的同时,整体性和团结度都会下降。因老四吴国对混得最好,族中事务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基本都是他在当家。可老四的后人远没有老五的后人争气,自老四去世后,老四这一支再也没有中进士,家族核心自然会发生变化,而新旧更替所带来的利益问题大概率会影响团结。
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问题,具体到各房,也有问题。老四的嫡子一脉虽然继承了绝大部分的家产,坐享核心资源,可在科举上却止步于秀才,尚不如庶支。宗法社会最为讲究嫡庶有别,嫡支如果混得还不如庶支,绝对是有问题的。更绝的是,作为嫡长孙的吴霖起竟然沾上了“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在万般无奈之下请族中长辈做主,把庶支的吴敬梓过继到自己膝下。
无论是家庭,还是家族,主心骨要有
吴霖起把自己对科场的期望都寄托在了吴敬梓身上,严加教导、不敢松懈。别看吴霖起自己只是个秀才,可架不住他也是家学渊源、经验丰富之辈。吴敬梓在他的教导下着实掌握了许多八股文的写作技巧,并在十八岁之际得中秀才,隐然成为嫡支的希望所在。然而就在吴敬梓一边娶妻生子,一边积极备考时,变故来了。
先是生父吴雯延病逝,后是父亲吴霖起在仕途失意、族人指责的情况下阖然而逝。接着,一些族人起了贪念,争夺原本应当由他继承的遗产,而他既对金钱没有多大执念,又缺乏足够的经验来应对这样的俗事,直接导致族人们纷纷得寸进尺。再接着,他的妻子因为受不了这样的打击,郁郁而终。接二连三的事情让他的心态崩了,他开始借酒浇愁、挥霍度日。
吴敬梓和他的第一任妻子陶氏(也是他的表妹)
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1、巨著问世
吴敬梓的自暴自弃更是坐实了族人给他贴上的“败家子”标签,不过让他稍感慰藉的是竟然还有一位名叫叶草窗的儒医能够理解他。叶草窗深知吴敬梓才华横溢、品性纯良,绝非没心没肺的浪荡子,这一切只是因为其族中矛盾所至。为了拉吴敬梓一把,叶草窗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以期他能够尽快振作起来。
再次拥有家庭的温暖,吴敬梓心里是高兴的,他也因此切实改变了一些不好的习惯,不过之前的变故和族人的冷漠给他带去的创伤实在太大,让他内心极为敏感,很难再和族人和谐共处。经与妻子叶氏商量,他们变卖了所剩不多的家产,举家迁至江宁(今江苏南京),只可惜境况并未好转多少,没有了土地,也就没了进项,每花一文钱都是在吃老本。
吴敬梓在江宁和朋友们一起高谈阔论
不到一年的时间,吴敬梓就过上了“白门三日雨,灶冷囊无钱”的生活。钱多钱少倒是不影响吴敬梓的习性,他对朋友,乃至朋友的朋友还是以前那么慷慨、那么大气。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吴敬梓交往的那些人里面不乏文化名士,比如清代经学家程晋芳和诗人朱卉等,在这些人的推动下,吴敬梓的才名蹭蹭地往上涨。适逢乾隆皇帝下令开博学鸿词科,安徽巡抚极力推荐吴敬梓参试。
按例,在博学鸿词科的举办期间,如应试士子能得总督和巡抚这样的地方大吏推荐,便可直接获得贡士才有的殿试资格,一旦获得皇帝好感,即使原本是个生员,破格入仕也不是问题。机会不可谓不好,然而吴敬梓却仿佛看穿了科考一般,以患病为由选择了放弃。此后,吴敬梓活得更加通透,他结合自己的所遇、所见、所思,把自己的所有情绪倾泻在了《儒林外史》中,前后历时十余年。
吴敬梓和他的《儒林外史》
2、第一文豪
巨作完成之时,正逢乾隆皇帝下江南,特诏各地官员荐饱学之士到驾前策问。机会不会天天有,面对第二次良机,吴敬梓再次选择了放弃,不过他的长子吴烺却把握住了此次机会,被乾隆皇帝破格任命为中书舍人。儿子虽然有了俸禄,可京官的生活成本实在是高,能顾好他自己就算不错了。
生活越发困顿的吴敬梓只得寄希望于出书,而书籍出版在当时实非易事,既要钱,又要关系。他先是跑了不少关系,都没有下文,后来听说扬州的郑板桥和相关官员的关系不错,便想寻求郑板桥的帮助,不料他的朋友都让他看清现实,告诉他这事不是郑板桥能搞定的,只有他自己有钱才行。可他都到“明晨衔泥问杨子,妻儿待米何时还”的地步了,哪里还有钱?
生逢同时的郑板桥和吴敬梓
郁闷之下的吴敬梓再次借酒浇愁,和一众朋友在扬州喝了个酩酊大醉,期间反复吟诵着“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且不管他的朋友们作何感受,他自己仿佛把后面的事情完全预料到了一般。没几天,他儿子的同年王又曾途经扬州,特地上岸拜见他,并表示愿意帮他出书。心情不好要喝酒,心情好是不是更要喝酒?
王又曾不会想到自己的一番好意,会成为吴敬梓最后的晚餐。一场畅快的大醉之后,回到家的吴敬梓当晚就气绝身亡,那一年正值1754年,即乾坤十九年,同年去世的还有当时英国最牛的小说家亨利·菲尔丁。往后的十余年间,《儒林外史》广为流传,人们会为范进中举的故事而大笑不止,却很少想起吴敬梓的坎坷人生。等到有人开始系统研究他的作品和他这个人时,各种好评纷呈而至,其中胡适更是称他为安徽第一文豪。
极为讽刺的范进中举
结语综上所述,如果没有经历各种世间冷暖,吴敬梓创作的诗、赋和小说等均不会有足够的力量,就像乾隆皇帝一生写了数以万计的诗,却因为文字的力量不够而泯然众矣。当然,经历不是成就吴敬梓的唯一,他个人的反思和总结同样重要,无总结无成长,事情不是过去就过去了的,要有自己的收获。
程晋芳曾在自己的书中提及他和吴敬梓的交往情况,他在书说吴敬梓是他所有朋友里面最贫困的,贫困到连文人必备的笔墨纸砚都常常断供,而他曾以此事揶揄吴敬梓,没想到吴敬梓回了一句“吾胸中自有笔墨,不烦是也”。由此可见吴敬梓在逆境中的人生态度是多么令人钦服,正所谓“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参考文献:
《吴敬梓传》
《吴敬梓评传》
《吴敬梓与儒林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