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五年后，夫君堂而皇之的将一女子带回府。
他没有分给我一个眼神，径直去了婆母的院子。
「母亲，宛窈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望母亲成全孩儿。」
后来，我闭门不出、同他和离，如他所愿。
可他却像是发了疯般纠缠于我。
「葭兰，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不好，覆水难收、破镜难圆。
坏了的东西要扔掉，变了心的男人我也不要。
1
丫鬟绮月进来的时候，我正在望着窗外发呆。
自打小产之后，我便对什么都提不起劲。
每天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望着窗外发呆。
或者是取出我从前给孩儿缝制的小衣物，以泪洗面。
「小姐，姑爷回来了。」
他回来了，我的夫君沈闻舟回来了。
一阵悲伤涌上心头。
他走之前，我已怀有身孕。
他拉着我的手说「葭兰，这是我与你的孩子，我此生定会对你和孩子千好万好。」
可如今，抚上平平的小腹，好像不曾有个小生命存在过一般。
匆匆的到来又匆匆的离去。
他一直想要有一个我们的孩子，这次怕是又要失望了。
2
我与他已有三个多月未见，听到消息便往外面赶去。
刚走到转角处的时候，我就迎面撞上了沈闻舟……和一个女子。
他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不知名的情愫。
但，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我垂头看去，他的手紧紧的拉着那女子的手。
从前，他也是这般拉着我的。
身旁那女子低头咳了两声，他紧张的询问她可安好。
恰好这时，绮月匆匆赶来。
沈闻舟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的披风，伸手接了过去。
为那女子穿好之后，还细心的拢了拢，拉着那女子的手离开了。
没有给我一个眼神……和一个解释。
那女子倒是回头看了我一眼，只是眼充满了打量和不屑。
绮月在身后着急的喊，「姑爷，这是奴婢给小姐拿的，小姐身子不舒服受不得寒……」
「罢了，绮月，别说了。」
3
记得我们俩刚成亲的时候，我看他大晚上还在温书，便想着去厨房给他做些小食。
不慎被热水烫到，手背泛起了一片红肿。
我将盛有食物的碟子一一取出，他笑着将我揽在怀里，打趣道。
「有妻如此贤惠，夫复何求。」
却在看到我泛红的手背时，瞬间紧张起来。
忙里忙外的为我敷药，还嘱咐我 日后不必如此。
我若受伤，他心里难受，如何吃得下饭。
从前，看我被热水烫一下就要紧张半天的人。
如今，看着我站在屋外吹冷风，也可以冷眼旁观。
沈闻舟从前不会这样的对我的，或许是有什么原因呢？
我固执的跟上去，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理由。
因为身子不舒服的原因，我走的很慢。
早早离开的两人已看不见人影，将我甩在了身后。
一路跟到婆母的院子里，我刚要抬脚进去，屋里传出他的声音。
「母亲，宛窈已经怀上了我的孩子，孩儿要纳她进门，望母亲成全。」
明明还是熟悉的声音，但说出的话语却是如此陌生。
接下来的话，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婆母院子里打扫的仆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或许，我不该来的。
4
回去之后，我浑身无力。
绮月请来了大夫，大夫说是落胎后没有调养好，外加受了寒气。
又开了半个月的药。
绮月将药熬好端了进来。
黑乎乎的汤药散发出一股苦味。
这药自打落胎后喝到现在已经许久了。
「绮月，我不想喝了，拿下去吧。」
「小姐，良药苦口，奴婢给您准备了话梅，吃上一颗就不苦了。」
从前我生病不愿意吃药时，也会有人在旁边拿着话梅哄我。
只是如今，他身边有了别的女子。
如何还能想着我呢。
我端起汤药慢慢饮尽，绮月夹起一颗话梅递给我。
话梅入口，总算是压下了嘴里的苦味。
只是心中的苦闷总也压不住。
「少夫人，主君来了。」
5
沈闻舟匆匆而来，坐在我旁边不说话。
屋里的小丫鬟都知趣的退了下去。
绮月站在我身边，我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才端着托盘离开。
「夫君可是有话要对我说。」
「葭兰，宛窈她如今怀有身孕，我准备纳她进门。」
他说的很认真，我真想问问他从前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然后，我也真的问出来了。
「夫君可还记得，娶我之前，自己许下的承诺。」
沈闻舟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但很快又镇定下来。
「葭兰，这世上哪有男子不纳妾的。
「旁人都妻妾成群，我即便纳了宛窈进门，也只你们一妻一妾。
「你比其她后宅的妇人不知好上多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葭兰，你也不要太善妒。」
他说我善妒。
可明明是他答应我的。
成婚前，他站在我面前向我承诺道。
「在下沈闻舟，钦慕葭兰小姐已久。」
「若是能娶葭兰小姐为妻，闻舟此生心中只此一人，再不纳旁人。」
「一生一世一双人，若是我负了葭兰，就让我遭受天打雷劈不得……」
好死两个字没有说出来，因为我捂住了他的嘴巴。
我信他的承诺，也不想让发下这样的毒咒。
从前的誓言犹在耳畔。
如今他却站在我面前，指责我善妒。
6
「婆母怎么说？」
婆母徐氏，向来身体就不好。
我嫁进来之后，请了好多大夫，还亲自登门请来了归隐山林的神医开药方。
各种各样的补药流水一样吃着，才将身子养好一些。
其中一方药，最为麻烦，少一时多一时都不够药效，需得时辰刚刚好。
怕下面人不尽心，我便每日亲自给她熬。
我亲生母亲不在了，作为长辈，对她如对亲生母亲一般孝顺。
我对她的用心，天地可鉴。
「母亲说，此事交给你全权处理。为沈家传宗接代的大事，你是个正室自然会有容人之量。」
容人之量？我若是不同意，就是没有容人之量了。
那我同不同意，又有什么用呢。
「葭兰，纳妾礼就定在七日后。」
沈闻舟转身准备离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
回头告诉我「我也是刚知道你的孩子没了，你别太伤心了，孩子……以后会有的。」
孩子……以后会有的。
我们俩盼了这个孩子这么久，他怎么可以轻飘飘一句话就带过。
只留我一个人待在原地，思念着这个孩子。
7
过了没几日，沈闻舟带回来的那个女人登门拜访。
她一进来就柔弱的跪在地上。
「妾陆宛窈，给夫人请安。」
她虽示弱，面上却一片挑衅。
我扶额沉思，并不想理她。
「你如今还不是沈闻舟的妾，不必如此。」
陆宛窈抬头看我，眼中带泪。
「宛窈也是清白人家的姑娘，若夫人容不下宛窈，宛窈只能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死了。」
我心下一阵不悦。
「陆姑娘，你不必拿话激我，与你珠胎暗结的是他，他也已经答应纳你了，我容不容得下还有什么重要的。」
「夫人虽失了自己的孩子，待来日我生下孩子交于夫人抚养，必定如亲生子般孝顺夫人。」
陆宛窈的话里有几分真假，我并不在乎，我也没打算替他们二人养孩子。
「陆姑娘，你若没有别的事便退下吧。」
陆宛窈从侍女手中接过瓷碗，跪在我面前呈上来。
「听闻夫人身子不舒服，宛窈亲自炖了养身汤，夫人尝尝。」
她低着头，我看不清她到底想做什么。
「我不会喝的，你走吧。」
陆宛窈的声音带上一抹委屈。
「夫人若是不喝，那就是还对宛窈有气，宛窈愿意长跪不起，等夫人消气。」
她这是在逼我。
我站起身准备回房，她爱跪便跪吧。
刺耳的声音响起。
我回头一看，陆宛窈摔倒在地上，汤汁打湿了她的衣服，碎瓷片四散在地上。
下一瞬，沈闻舟走了进来，慌忙扶起陆宛窈。
丢下一句「葭兰，宛窈她一片好意，你太过分了。」
揽着陆宛窈，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解释的话噎在口中，让我张不开口。
他若信我，我自不必解释。
他若是不信，我即便解释了也无用。
8
第二日去婆母院里请安的时候，陆宛窈和小姑子沈鸢已经在两边候着了。
「给婆母请安。」
婆母徐氏唤我到身前，拉着我的手说了好些话，最后才问道:
「这是闻舟带回来的女子，想必你已经见过了。我瞧着是个知礼数的孩子，等入了门，必定也是妻妾和睦的。你说是不是？葭兰。」
我低头颔首，「婆母说的自然是对的。」
婆母徐氏满意的点了点头，「我就知道葭兰最是知书达理，你前些日子落胎，我也跟着伤心。不过你还年轻，日后和闻舟还会有的。」
小姑子沈鸢在一旁接话，「母亲说的是呢，嫂子的孩子没了，大哥外边的女人就有孕了，可见这孩子跟我们沈家是有缘的，只是某些人没有福气罢了。」
「住嘴，怎可当着你嫂子的面说这些。」婆母徐氏打断了小姑子的话。
又转头安慰我，「你 妹妹她自小被我娇惯坏了，嘴上不饶人，但心肠是好的，葭兰你别往心里去。」
「儿媳知道。」
陆宛窈又说道:
「等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出生以后，我愿意将她养在夫人膝下，做夫人的孩子。」
婆母露出欣慰的表情，「你是个懂事的。」
从头到尾，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
又说了一阵话，几人一起吃了早饭才散开。
9
回去的路上，绮月还在为我抱不平。
「小姐，沈小姐她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当着您的面那样说。你对她那么好，她还不知足。」
是的，我对沈鸢很好。
成亲前，我就知道沈闻舟有个妹妹。
为了他，我愿意做一个贤惠的人，帮他照顾好婆母和妹妹。
刚开始，她虽然也对我没几句好话，但只是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小姑娘。
直到后来，被我发现她和赵家小公子书信来往密切。
两人相约外出看花灯，结果夕阳西下了也没回来。
婆母嘱托我去找她。
结果，在一处庙里找到了她和……赵家公子。
此时，赵家公子正将她搂在怀里，手在后背上游走。
从那以后，她每次见我，眼神里都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您说，怎么就那么凑巧，您落胎那日，她刚好就在附近，说不准就有她的手笔。」
回想那日，我途经走廊的时候不慎摔了一跤，当下便觉得腹痛。
绮月扶着我匆匆往回赶，走廊的拐弯处，沈鸢的丫鬟正陪着她在喂鱼。
她见了我笑意盈盈的「嫂子这是做什么，急匆匆的。」
我随意说了几句话便回屋，没一会儿身下便有血流出。
郎中来的时候，说孩子已经保不住了。
「不会的，那天是个意外，那毕竟也是她的侄儿，沈鸢纵然是个娇纵的，也不至于如此恶毒。」
话虽如此，我还是让绮月私下悄悄的查了一番。
10
这几日，沈闻舟都留宿在陆宛窈的房里。
从前除了外出，他总是睡在我这里，
这是第一次他在府里，独留我一个人面对漫漫长夜。
取出匣子里的同心玉环。
这是沈闻舟赠与我的，玉虽不值多少钱，但情义无价。
白衣翩翩的少年公子双手捧着玉环，一字一句道。
「葭兰，这是我亲自为你雕刻的。愿与卿同心，相守相望，共度余生。」
结果，今天上午，陆宛窈就佩戴着另一个同心环出现在我面前。
我的少年，怎么忽然间就变了模样，如此陌生。
「啪」的一声，盒子被盖上。
在安静的黑夜里格外清晰，好像有什么东西也被悄悄关上了。
11
因着我近几日总是闷闷不乐，绮月便劝我多出门走走。
说是花园里的花开了，若是不看，便辜负了这满园春色。
绮月向来是个喜欢逗我开心的，那便去看看吧。
这满园春色当真好看，置身其中，心也突然开阔了。
这世上景色千千万，何必将自己拘泥于一隅之中困顿。
君若无情我便休。
他若无情，我自可以关上门过自己的日子。
想到此处，心里的愁云也消散了些。
「给夫人请安。」
又是陆宛窈，她为何总是阴魂不散的。
「夫人，我来府中几日，也曾听闻传言，主君曾对你说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当真是令人羡慕。」
我不解，「你到底想说什么。」
「夫人，妾是想说，主君既然对你如此用心，那你说，我们俩人若是同时掉进水里，他会救谁呢？」
不可理喻，我转身欲离开。
身上却猛然一重，被陆宛窈拉着掉进了水里。
「不好了，夫人和窈姨娘落水了。」
12
薛闻舟好像就在附近一般，一会儿就赶到了。
我在水里挣扎着，浮出水面的时候看到了他。
他一脸焦急，跳入水中，向着陆宛窈的方向游了过去。
扭头看了我一眼，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听不清，看口型应该是「等我。」
他抱紧陆宛窈浮出了水面。
而我四肢开始慢慢往下沉，眼中只留下沈闻舟抱着陆宛窈上岸的背影。
快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有人抓住了我。
睁开眼，绮月将我搂在怀里，周围已经没有了旁人。
「他呢？」
绮月吞吞吐吐，「主君说……陆姑娘呛了水……先带她……回去请郎中了。」
早该想到的，毕竟二选一的时候我就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绮月，我好累，抱紧我、再紧一些。」
虽然已经入春，但水好凉、好刺骨啊。
13
听绮月说，这次落水，我昏昏沉沉的昏迷了三日。
醒来的时候，身旁只有绮月一人。
听说，我昏迷的时候沈闻舟在我身旁守了一天一夜。
只是后来，被陆姑娘身边的丫鬟请走了。
绮月在我耳边哭哭啼啼「小姐，姑爷也忒过分了。」
「绮月，去请他过来，就说我有话与他讲。」
绮月是上午去请的他，直到傍晚他才匆匆赶来。
「葭兰，你身子可好些了？」
我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我的需求。
「沈闻舟，我们和离吧。」
他面上一怒，「你这是什么意思，就因为我要纳妾？」
我仔细回想，是因为什么呢？
因为沈闻舟背叛了我们的承诺？是，但也不全是。
大概是因为婆母第一次拿我进门一年无所出斥责我时，他将我一个人留在屋里。
又或是成亲后，我再不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能在府里无聊度日。
因为他说，我是沈大人的娘子，若出去抛头露面不好。
还是在沈鸢对我恶语相向时，他和婆母只说小妹从小娇惯坏了，却无人在意我受的委屈。
再或是他突如其来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给我当头一棒。
还是我连续喝了几年的汤药调理身体，终于怀上了孩子，却又没能留住。
他轻飘飘一句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大概都有吧。
从前，我还可以自欺欺人，为了那一点爱饮鸩止渴。
可，爱是有变数的。
他今日爱你，明日爱她，太廉价了。
「沈闻舟，好聚好散吧。」
14
沈闻舟一怒之下将妆台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物件噼里啪啦作响。
那个同心环在其中尤其醒目。
他将碎掉的玉环一块一块捡起来。
「葭兰，我们的定情信物你放在这里日日看着，我不信你当真对我毫无情意了？」
我有点想笑，他怕是忘了另一个玉环已经被他送给陆姑娘。
「情意，是最不值当的东西。」
这个道理，还是他教会我的。
「沈闻舟，当年你家境贫寒，是我母亲资助你衣食住行，让你可以专心科考，才有今日一番家业。
「她担心自己走后，我一人无所依靠，又看你是一个可托付的人，才将我许配与你。
「可你呢，我母亲刚去世不到三年，你就违背承诺要纳妾？
「这几年来，你在官场逐渐声名显赫。可若是为官妓赎身的消息传出去，不知对你的官声会有多少影响？
「沈鸢，一个闺阁女子与外男私通，若是被人知晓，她那个刚定下的夫家，不知会不会退婚？」
他这才意识到我是铁了心要离开。
「葭兰，你听我说，我纵然纳了妾，可在我心里最重要的还是你……」
「沈闻舟，我与你说这么多，并不是要威胁你。我们两个夫妻一场，我也不愿闹得太难堪。
「只是好叫你知道，这和离之事，我不是只在嘴上说说而已。
「邵家从前对你的资助，我们五年的夫妻情分，换你一张和离书，你不吃亏。
「对你，对我，对沈家都是一件幸事。」
沈闻舟转身离去，他虽一时下不了决心，但我还有时间。
眼下养病还需要些时日，我相信，我能等到我想要的消息。
15
关起院子自己过日子说不出的惬意。
不会再有消息被人为的传到我耳朵里。
也不会有人突然闯进来，扮柔弱、诬陷我。
绮月打趣我，最近脸颊也圆润了。
「小姐，等出府后你打算干什么呢？」
我说:「绮月，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绮月小脑袋一转，就想到了我的打算。
「小姐，你是打算继续行医坐诊？」
我少时师从薛神医，学成之后，经常女扮男装行医问诊。
绮月是生了病被家人扔出来的，我在一个雨天遇到了她。
我心有不忍，将她带回家，对症下药，没过一段日子，她就差不多痊愈了。
还记得那时她说要做牛做马、以身相许报答我的恩情，却在得知我是女儿身后愣在了原地。
后来，便做了我的丫鬟，又陪着我嫁到了沈家。
这个念头不是一时兴起。
还记得婆母身体有恙的时候，种种病情叠加，我自觉能力不够，特意请了师傅下山。
师傅那时已垂垂老矣，只在山里乡村养老，做些义诊。
她看着我说「你还记得你学成离开前说过的话吗？」
说过的话？行医问诊、济世救人！
可成亲后，我再没为患者看过病。
婆母拿我生不出子嗣为由，要我静心休养。
沈闻舟说，我在外面抛头露面会失了他的脸面。
逐渐的，我就在这一次次的妥协中习惯了。
直到师傅下山，一语惊醒梦中人。
这个念头从那时开始在我心里埋下种子。
直到经历如今种种，破土而出。
我从前已经荒废五年，但好在我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弥补。
16
桃花盛开、柳条抽芽。
我也终于等来了我要的好消息——一纸和离书。
沈闻舟脸上的表情复杂，看不出开心、也看不出难过。
但都与我无关了。
人世广阔，我不该只为了一点情爱活着。
我和绮月携手往沈府外走去，阳光打在脸上，春光明媚。
至于身后的种种，不重要了。
大雁穿过沧海，蝴蝶飞过高墙。
微风吹拂在脸上，吹起一缕发丝，这种久违的感觉，叫无惧。
我拿出积蓄，租下了一间小院。
前面做医馆，后面我和绮月两人住。
坐诊那天，我没有再女扮男装。
一件中规中矩的衣服，是最寻常的女子装扮。
一开始，并没有多少人来找我看病。
或是因为男女有别、或是因为人言可畏。
直到我的第一个病人上门。
她是在暮色渐黑时上门的，头戴帷幔、面纱遮脸。
我眼下闪过一丝诧异，却也没有过多言语。
听她说了症状后，一番查看，是女子炎症。
只是日子久了，拖得严重了些。
开了药后，嘱咐好食用事项。
那女子站在身前，「我是春风楼的妓子，人人都说妓子下 贱。邵太夫，你是第一个愿意为我看病且不带恶意的。」
我笑了笑，其实我大概能猜出来。
「你也是第一个来找我看病的，不会因为我是一个女大夫而退避三舍。」
她看着我笑，我也看着她笑。
世间对女子已经很苛刻了，但好在，仍有人会致以善意。
有了第一个病人，就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来找我看女子病症的人越来越多，在这逐渐忙碌中，我却更清楚自己的方向。
虽然仍有很多人因为女大夫的名头而轻看我，但，古往今来的刻板形象总需要时间的悠久才能打破。
17
晚上关门时，有人抵住了门。
我本以为是来看病的人，却在抬头的瞬间看到了沈闻舟的脸。
「沈公子是来看病的吗？」
「葭兰，我后悔了？」
「那不凑巧了，我这里什么药材都有，唯独没有一味名叫后悔的药。」
沈闻舟从怀里取出两个同心环，其中一个是用金镶起来的。
「葭兰，与卿同心，相守相望，这是我们从前一同许下的承诺。」
他直勾勾的盯着我，眼里是说不出的深情。
可我只觉得，断环难续、覆水难收。
见我不说话，沈闻舟又开口解释。
「葭兰，我为宛窈赎身，只是因为她父亲从前提携过我。后来，也是因为被同僚激了几句，才生出纳妾之意。
「你走了之后，我总是想起你，想起我们从前的时光，原来我爱的是你。
「我对宛窈只是一时意气，为了找回男人的面子。我不纳妾了，葭兰。我可以把她送到庄子上，给她和孩子一个生活保障。再不让她出现在我们之间。
「你喜欢行医治病，我也不会再拦着你了。」
我后退了两步，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沈大人如何处置自己的妾室和孩子与我无关。」
沈闻舟闻言一顿「葭兰，我还喜欢你。别生气了，回到我身边好吗？」
过往种种涌入脑海，我却更加坚定。
「可是，沈闻舟，我不喜欢你了。」
我转身背过去，绮月将人骂了一顿关上了门。
雪花像是永远下不尽一样，一簌簌的飘落。
门前并没有脚步声响起，有什么声音隔着门传了进来。
好像是「葭兰，再喜欢我一次好不好。」
只是在这空荡的屋外，听不真切。
我也不打算细想，和绮月回了内屋。
外面，冰天雪地。
屋内，是温暖的炭火。
18
从那时起，屋外每天都会有一份吃食。
有时是栗子糕、有时是烤蜜薯、糖炒栗子、桂花糕、鲜花饼……
那个时辰送来的，不用想就知道是谁。
绮月暗骂了几句准备将东西扔远一些，被我拦住了。
「小姐，你不会又要心软了吧。」
我拍了拍她的脑袋，「傻瓜，你家小姐在你眼里就这点出息吗？
「眼睛长在前面，就不该回头看，这个道理我懂。只是粒粒皆辛苦，扔了浪费，我是想叫你分给路边的那些小乞丐们。」
「我就说嘛！」绮月乐呵呵的拿着食物出去了。
只是没想到，这一份食物，还分出了个意外。
一个衣衫褴褛、腿脚不便的乞丐来询问是否需要小厮。
小乞丐说自己叫寻安，家里落了难只留下他一个瘸子，眼看没有活路才做了乞丐。
寻安说自己会算账还会武功，一个人能顶两份差事，还能省一份工钱。
于是，他成了医馆的伙计。
但医馆的活实在是少，本着不能浪费的原则，他又担任起了师傅的角色。
至于徒弟，自然是那群乞讨的小乞丐。
后院本就空了两间屋子，他们起初是奔着包吃包住的念头来的，后来却学的一个比一个认真。
人在没有选择的时候，只想图个温饱。有选择的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总愿意为自己搏一搏的。
那群孩子也一样，她/他们的人生应该有第二个选择。
这些孩子若乞讨长大，无人劝导。
长大后，要么浑浑噩噩、要么为害一方。
眼下只需要提供一个温饱和一技之长，就有可能改变他们以后的路。
何乐而不为呢？
寻安笑了笑，「老板娘，你倒是想的开，大把大把的银子往里扔也不心疼。」
最开始说寻安是乞丐或许不准确，常年做乞丐的人不会面色如此白净。
大概又是那个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玩乐的把戏。
但事实证明，他不是个坏人，还能教孩子们武功。
观察了几日，我和绮月放在床边的匕首才收起来。
19
沈闻舟再次登门的时候，只我一人。
绮月被我派去给一个卧床不起的老人送药。
至于寻安，他的工作比较多，给了他一个月四天的休息。
所以，他今日也不在。
沈闻舟推门而入的时候，带来了一身酒气、双目猩红。
喝醉酒的人容易冲动行事，我不想与他纠缠，准备将他推出去。
可他的力气却大的惊人。
「葭兰，我不能失去你。
「从前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珍惜你。在你小产后，惹你伤心。都是我的错，我们再要一个孩子，你就会回到我身边的，对不对。」
「沈闻舟，人要向前看，我已经往前走了，只有你还在原地坚持。」
他身边突然呆住了，「我不信，我不信。」
下一瞬，他将我压在了桌子上，像一个凶狠的野兽扑上来。
回过神的一瞬，我在背后寻找着趁手的工具。
下一秒，沈闻舟被一拳打开。
是寻安，锦罗绸缎、一副贵公子的模样。
沈闻舟站了起来「我和我的妻子说话，与你有何干系。」
寻安从背后搂着我的腰，眼神没有一点退让。
「她从前是你的妻子，但从今往后，是我的妻子。你不珍惜她，自然有人愿意珍惜。」
沈闻舟看着我「他说的是真的吗？」
我回道「是。」
20
沈闻舟跌跌撞撞的离开了。
我看了一眼寻安放在我腰间的手，「人已经走了，可以松手了吧。」
他愣了一下，将手拿开了。
又暗戳戳的打量我「其实……我刚才说的是真的，我可以娶你。」
「我嫁过人。」
「我不在乎。」
「我对你没有意思。」
「为什么？」
「我以为你知道呢，毕竟你从第一面就在骗我，谁会喜欢上一个骗子。」
「我这都是有原因的。」
寻安将他的过去讲了一遍。
京城江丞相的小儿子、贵妃的弟弟。
从小习武，立志上战场报效国家。
却在战场上受了伤，腿脚从此不便。
深受打击、浑浑噩噩，来到这偏远的地方避世。
听闻镇上来了个女大夫，便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如今瞧过了，两个眼睛一张嘴，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人。」
「我说想娶你是真的。」
「那我问你，你喜欢我什么？」
江寻安认真的回想起来。
「喜欢你不似一般女子迂腐、喜欢你善良正直、喜欢你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喜欢你眼中的纯净，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喜欢你脸上的浅笑、眼中的明媚……」
「江寻安。」
我打断了她，「你若喜欢这样的我，就更不应该娶我。若是娶了我、日复一日，我也会变成你口中的迂腐女子，到那时，你又当如何呢。」
江寻安着急了，「不，你现在想做的事，以后也可以做，我不会困住你的，我会给你自由。」
我笑了笑「我若是轻易信了男子的口头承诺，就不会同我前夫和离，他当初可比你更会说。」
江寻安楞在原地，不再说话。
「你只是觉得我有趣，和你平常见过的女子不一样。错把这在意当成了喜欢。其实，我们还是做朋友更好。
「以后少看些话本子吧。」
21
路边树叶泛黄的时候，一个女子找上门来。
最初，我只觉得有些眼熟。
直到她说出自己的身份时，我才认出。
她被人赎了身，穿着也比从前更加保守，脸上没有了厚重的妆容。
也难怪我一时之间没有将两人想到一处。
她说是来向我告别的，为她赎身的人在南边做生意，她要离开这里了。
临走前，又向我说起近日的消息。
城中的大户沈家出了事。
嫁人的那位沈小姐传出与人偷情的消息，被夫家休了。
家里的妾室卷了钱消失了。
沈大人因为言语纰漏被官家斥责贬到其它地方去了。
家里一个老太太、一个妹妹，整日间闹得不成样子。
估计这两天就要收拾东西离开了。
我祝她一路顺风，此后能过上想要的安稳日子。
我知道她将沈家的消息说给我听是想让我开心。
但我听了之后，并没有过多的心思。
从前，我是沈家妇。
但以后，我是邵葭兰、是邵小姐、是邵大夫。
是我自己。
22
又一个春桃花开的日子，我决定将店封了，和绮月一同去北方。
那里大灾过后又起了大疫，各种病情层出不穷，更需要我。
我和绮月分别去给那些常年病情不断的人送去了药方。
又给江寻安送了些银钱。
上次发生那事后，他就没再来做活，将那群孩子接到了他的府上习武。
可毕竟，这主意是我提的，眼下要离开，还是让绮月送去了银子。
又去往后山，同我娘道别了一番。
所有事情尘埃落地，我和绮月坐着马车踏上了去往北边的路程。
又遇到了一个熟人。
江寻安骑着马在一旁，看起来，颇有一番少年将军的感觉。
「江寻安，你这是做什么？」
他晃了晃腰间的剑，「这么明显看不出来吗？我要去投军了。从前是我想差了，中了十箭的将士还能反杀敌人，谁说瘸子就不能上战场杀敌。」
「那群孩子呢？」
「我的小厮和我一同长大，一同习武。我上战场，把孩子们交给他了。」
我看着骑在马上的男人，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样。
「那就祝你得偿所愿。」
绮月扶着我上马车。
江寻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上次说的是真的，你说的不对，我没有错把在意当喜欢。等我回来，我还是要求娶你的。」
马车向前，马蹄声交杂。
23
「小姐，你觉得那江公子说的话可信吗？」
绮月看着后面逐渐消失的人问我。
我反问她，「你指的是哪些？」
「他说的求娶小姐，成婚后还可以像现在一样自由。」
我想了想「我也不知道。」
「啊。」绮月更是摸不着头脑了。
「一个男人说爱你，你不能只听他说了什么，要看他都做了什么。」
「哦」绮月似懂非懂。「那江公子说等他回来……」
「若是有缘再见的话，他的所作所为能让我相信他所言可信的话，我再考虑我们是否换个身份相处。我又不是非要再嫁，至于其它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马车越走越远，离北地越来越近。
天高路远，眼下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我呢。
蝴蝶飞过高墙，而我也有自己要奔向的远方。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