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自古以来就是重要的经济作物,既可以给种植者提供食物,也可以给种植地区的人们带来丰厚的经济收入,是农民增收的一个重要途径,对一个地方的经济发展尤为重要。中国是重要的水果生产国,许多地区都因盛产某种特殊的水果而扬名世界。说到水果,人们都会想当然地认为,许多水果原来就产自中国,并不是从其他国家引种的,甚至许多人一提起某种水果,总会说其实中国也有这种水果,造成种种误解。
如芒果,尽管是中国南部地区最重要的水果之一,但是它最早是从印度引种的。像苹果,许多人总是认为现在市场上售卖的苹果都是中国原产,最多是引进过外国品种改良罢了。其实现在市场上的苹果都是西洋苹果,最早是由倪维思从美国引种到中国,最终发展壮大成为中国温带地区种植面积最大、产销量最大的水果。而中国的原生水果“柰”,就是绵苹果,果实较酸,口味不佳,与现在市场上的苹果相去甚远,最终被淘汰。

苹果原产于欧洲、中亚及中国新疆地区,其中哈萨克斯坦的阿拉木图与新疆阿力麻里都有苹果城的美誉。1768年,苏格兰植物学家Philip Miller将苹果命名为Malus pumila Mill.,自此苹果有了植物学上专有的拉丁名字。新疆野苹果(M. sieversii)也叫塞威氏苹果,是第三纪孑遗植物,它被认为是栽培苹果的主要祖先,而且二者在形态上非常相似。新疆野苹果主要分布在中亚地区,生长在海拔约1200米地区的山坡、山顶和河谷地带,自哈萨克斯坦南部,经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至中国新疆,至今还有大面积古老的新疆野苹果分布。
在伊犁新源县哈拉布拉镇开买阿吾孜村牧业队(又名齐巴尔)处的沃尔托托山上,有大片古老的新疆野苹果树。其中在海拔1900多米的半山腰上,有一棵古老的苹果树,当地人称之为“野苹果王”。2013年专家对该树鉴定认为它已有600余年的树龄,被上海大世界基尼斯总部认定为“大世界基尼斯之最——树龄最长的野生苹果树”;入选“中国最美古树”,荣获“最美新疆野苹果”称号。
该树生长状况良好,树高11.8米,树基离地20厘米处周长7.38米,冠幅14.5米。从地围往上分为5个主干枝,主干枝平均胸径为 73厘米。野苹果王枝干粗大壮硕,绿叶繁茂如盖,宛如一位富有智慧和沉稳气质的长者气定神闲地立在那里,令人肃然起敬。在这棵树王不远处,还有一株古老而充满沧桑感的野苹果树静静屹立。经过专家们的鉴定,这株树的树龄已超过500年。两棵古树一同伫立在山坡上,经历了无数风雨雷电的洗礼,彼此守望,终身相依,成为了大自然中一道美丽的风景。

新疆野苹果王
每年4月至5月间,“野苹果王”都会开出粉色的花朵,花谢后就会结出绿色的苹果。在8月至10月之间,满树青涩的野苹果硕果累累、挂满枝头,丰收的年份可产果300-350公斤。这些野苹果的果实直径大约在3-5厘米之间,与乒乓球大小差不多。果实的味道略带酸味和涩感,无法下咽,甚至连鸟儿对它们都不太感兴趣。在野生苹果属植物里,新疆野苹果属于当之无愧的“大果”,有的果实直径约7厘米。在人类活动影响苹果的种子传播之前,它的种子传播主要依靠哺乳动物的活动。
几百万年来,天山一带的棕熊、野马等动物在吃新疆野苹果时,无心插柳地发挥了“选种”作用,个头更大、口味更好的果实更受动物们的青睐,随着它们排泄的粪便,将种子进行远距离的传播,适合食用的苹果基因因此被传播到更远的地方。其他苹果属植物的种子传播则主要依靠鸟类。现在因为苹果的人工种植,气候变化,新疆野苹果面积锐减,已经被列入IUCN红色名录“濒危”类别,意味着在不久的将来,它很可能会面临灭绝的风险,这甚至会动摇栽培苹果大家族并不牢固的根基。
由于中亚地区苹果的遗传变异,出现了很多优良的苹果品种,因此通常认为这里是栽培苹果的起源中心。科学家通过不懈的努力,利用基因测序技术,最终证实,世界栽培的苹果,其根源在中国的新疆。野生的新疆野苹果(M. sieversii)只比现代的栽培苹果小一点,这在驯化的水果中是非常罕见的。而且只有天山西侧生长的新疆野苹果在遗传上为栽培苹果做出了贡献,而东侧的孤立种群却没有。天山西侧生长的新疆野苹果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向西传至欧洲,开始与西伯利亚的山荆子(M. baccata(L.)Borkh),高加索的高加索山苹果(M. Orientalis Uglitz.)和欧洲的欧洲野苹果(M. sylvestris Mill.)等其它苹果属植物杂交,逐渐成为驯化物种。

中国的软苹果,如沙果(M. asiatica)和海棠果(M. prunifolia),已经作为甜品苹果栽培了2000多年。它们被认为是山荆子和新疆野苹果在哈萨克斯坦杂交出来的。苹果品种的大小,果实的酸度、颜色、硬度和甜度等性状,是人类选择是否栽培的主要因素。在意大利东北部乌迪内附近的Sammardenchia-Cueis遗址中,考古学家发现了某种类似苹果的碳化种子,可以追溯到公元前4000年。遗传分析尚未成功确定此类古苹果是欧洲野苹果(M. sylvestris),还是和新疆野苹果杂交后的产物。一些间接证据表明,在公元前3000年,中东地区就已经种植苹果了。欧洲公元前5世纪–公元前4世纪中叶,人们已经掌握了果树的嫁接方法,已经开始大量生产苹果了。嫁接是驯化苹果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能够繁殖出更多最优质的苹果品种。
嫁接是世界农业科技史上的一次伟大的发明,解决了优良水果品种繁殖的难题,嫁接技术的发明,极大的地促进了果树优良品种的传播和世界农业的发展。世界各地嫁接历史的起源各不相同,但是历史都很悠久。嫁接在公元前5世纪,塔木德纪-希腊文化时期,就在地中海地区得到了广泛实践。最早可证实的关于嫁接的书面记载来自于古希腊伯里克利时代的医师,被西方尊为“医学之父”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 ,前460-前370年)的专著《 On the Nature of the Child》,不过这本书后来被认为是大约在公元前424年由希波克拉底的一个或多个追随者所写,因此被称为伪希波克拉底(Pseudo Hippocrates)。
在这本专著中记载:“然而,有些树是嫁接在其他树上生长出来的:它们靠这些砧木生活,它们结的果实与被嫁接树上的果实不同。如何能够做到这样:首先是嫁接。”这段文字表明,嫁接在当时已经是一种常见的技术,一种技术从出现到成熟需要很长的实践时间,因此嫁接的出现肯定比公元前424年要早相当长的时间。
西奥弗拉斯图斯(Theophrastus,前371-前287年),是亚里士多德的学生,被认为是植物学之父。 他重申了伪希波克拉底的观点,即嫁接是“在另一棵树上繁殖”。他讨论了嫁接技术,比如如何通过精确切割砧木和接穗来避免干燥,从而使它们能紧密地结合在一起。
在罗马时代,嫁接作为一种常见的农业手段,许多作家都描写过嫁接的方法。最早的拉丁作家Marcus Porcius Cato(前234-前148年)在其著作《 De agri cultura》中描述了目前仍在不同水果作物上使用的各种嫁接方法,包括劈接、靠接和芽接。

法国,让·弗朗索瓦·米勒《嫁接树木的农夫》油画,1855年
成书于2世纪末-6世纪初犹太人的《塔木德经》,是一部记录了公元前2世纪-公元5世纪间犹太教有关律法条例、传统习俗、祭祀礼仪的论著和注疏的汇集。《塔木德经》前半部分《密西拿》中,提到了葡萄藤的嫁接和层接是一种常见的做法(Tractate Orla 1:5),种植、层接和嫁接通常被描述为果树繁殖的常规方法(Tractate Sheviith 2:6;Sota宣告)。《密西拿》(Kilayim 1:4)的一段列出了几种果树砧木与接穗组合,大多来自蔷薇科:在果树的嫁接中,用krustomal(一种梨)嫁接梨,或用Crataegus(山楂)嫁接quince(榅桲)是允许的。然而,苹果与野生梨、桃子与杏、酸枣与棘枣的嫁接,尽管相似,却被禁止,让人人感慨,当时的宗教既是指南又是规则。
在犹太法典的比喻中,婚姻被比作嫁接;研究发现,一个学者嫁入贵族家庭是值得称赞的,就像嫁接优质葡萄品种一样;而一个学者嫁给一个文盲家庭,就像嫁接优质葡萄和野生葡萄一样不可接受(Talmud Bavli Pesachim 49a)。然而,根据《塔木德经》的资料(Yerushalmi Kilayim 1:7),“你的儿子像橄榄幼苗围绕着你的桌子” 被解释为“就像橄榄树,永不嫁接,所以你的子孙必完美无瑕。”尽管这些经文是用嫁接做比喻,但是可以看出嫁接在当时已经流行,并且在当时被用作一种育种的方式。由《塔木德经》可以看出公元前2世纪-公元5世纪,苹果就已经开始嫁接了,它最早嫁接繁殖的时间一定早于公元前2世纪。

中国水果嫁接的历史也源远流长。在先秦文献史料中,橘子是柑橘家族中栽培最早的一种果树,柑橘也是被记载最早最多的果树之一。据《禹贡》记载,夏朝时期,江苏、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地生产的柑橘,就被列为贡税之物。《山海经·中山经》中记载“荆山……其草多竹,多橘。”倘若《禹贡》《山海经》真的如相传所说是夏禹时代的著作,那么,中国栽培柑橘的历史便可上溯到4000多年以前。
在公元前三世纪前后的各种典籍和著作中,柑橘开始频频出现。相传成书于公元前五世纪左右的《周书》中有“秋食栌梨橘柚。”《庄子》中有“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柑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韩非子》中有“树橘柚者,食之则甘,嗅之则香。”《晏子春秋》中也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表明柑橘在我国古代江淮流域一直存在。由于柑橘实生苗只有嫁接才能保持父辈的品种优势,所以柑橘繁殖一般是采用嫁接。因此专家认为柑橘嫁接技术早在战国时期就已经开始了,只是记载的古籍失传了。种植者通常采用柑橘家族中抗寒、抗病和丰产性较好的枳等作砧木,也有用香橙、枳橙、宜昌橙和甜橙等作砧木的。
最早记载嫁接方法的是公元前1世纪西汉农学家氾(fàn)胜之编纂的《氾胜之书》,但该书早已失传,在公元6世纪,北魏末年,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中,只保留了部分节选。根据贾思勰的记载,《氾胜之书》记载过用10株瓠苗嫁接成一株结大瓠子的方法,瓠就是葫芦。《齐民要术·果实·种梨插梨附》对梨树嫁接进行详细描述:“种者,梨熟时,全埋之。经年,至春地释,分栽之;多著熟粪及水。至冬叶落,附地刈杀之,以炭火烧头。二年即结子。若稽生及种而不栽者,则著子迟。每梨有十许子,惟二子生梨,余者生杜。插者,弥疾。插法,用棠、杜。棠,梨大而细理;杜次之;桑梨大恶。枣、石榴上插得者,为上梨;虽治十,收得一二也。
杜如臂已上,皆任插。常先种杜,经年后插之。主客俱下亦得;然俱下者,杜死则不生也。杜树大者,插五枝,小者或三或二。梨叶微动为上时,将欲开莩为下时。先作麻纫女珍反。缠十许匝;以锯截杜,令去地五六寸。不缠,恐插时皮披。留杜高者,梨枝繁茂,遇大风则披。其高留杜者,梨树早成,然宜作蒿簟盛杜,以土筑之令没。风时,以笼盛梨,免披耳。斜攕所成反。竹为签,刺皮木之际,令深一寸许。折取其美梨枝阳中者,阴中枝则实少。长五六寸,亦斜攕之,令过心;大小长短与签等。
以刀微劁梨枝斜擞之际,剥去黑皮。勿令伤青皮,青皮伤,则死。拔去竹签,即插梨,令至藰处。木边向木,皮还近皮。插讫,以绵莫幂同。杜头,封熟泥于上,以土培覆,令梨枝仅得出头;以土壅四畔。当梨上沃水,水尽,以土覆之,勿令坚涸。百不失一。梨枝甚脆;培土时宜慎之。勿使掌拨,掌拨则折。其十字破杜者,十不收一。所以然者,木裂皮开,虚燥故也。梨既生,杜旁有叶出,辄去之。不去势分,梨长必迟。凡插梨,园中者,用旁枝;庭前者,中心。旁枝,树下易收;中心,上耸不妨。用根蒂小枝,树形可憘,五年方结子。鸠脚老枝,三年即结子,而树丑。”
文中,贾思勰对梨树嫁接砧木选择、种植,接穗选择、嫁接时接穗数量,嫁接时要注意的事项,嫁接成活后苗木的养护注意事项详尽描写。同时,还对在果园和庭院中梨树嫁接需要注意的问题,如在果园嫁接梨树时,(多用几个接穗),嫁接到砧木的侧枝,这样树长的低,树冠开张,便于采摘;在庭院中嫁接梨树,接穗直接插入砧木中心,这样梨树可以向上直立生长,不会给建筑带来麻烦。作者还提到,在树桩附近取下的接穗嫁接长成的树形看起来更好,但五年才结果,而用树枝上的密丫叉做接穗,树形不好看,但三年就结果。将园艺美的感性与水果结果的实用性描写的细致入微。贾思勰记载的梨树嫁接方法、嫁接后注意的问题及养护方法,适用于各种水果嫁接繁殖,现在依旧通用。

冬季,苹果是亚洲和欧洲人们数千年来的重要食品被广泛种植。16世纪,西班牙人把许多植物引入南美洲智利的奇洛埃群岛,其中苹果树很好地适应了岛上气候。美国土生的苹果属植物只有太平洋海棠。苹果是在17世纪由殖民者引入北美,1625年,威廉·布拉克斯顿(William Blaxton)牧师在波士顿种植了北美大陆上的第一个苹果园。此后,从欧洲引种的苹果品种沿着美洲殖民者的脚步开始传播,并在殖民地农场种植,逐渐发展壮大起来。1845年,美国的一个苹果苗圃出售有350个“最佳”品种。这表明,到19世纪初,北美已经大量繁殖了苹果新品种。20世纪,华盛顿东部开始实施灌溉项目,发展了数十亿美元的水果产业,其中苹果是主要产品。
1929年,苏联著名植物学家、遗传学家尼古拉·瓦维洛夫根据在阿拉木图考察的野苹果林判断,中亚的新疆野苹果是世界栽培苹果的祖先,也是保证苹果遗传多样性的天然基因库。他在列宁格勒(今圣彼得堡)建立起了全世界首个种子资源库,收集了25万种种子用于遗传学和杂交育种研究,来自阿拉木图的野苹果种子也是收藏对象之一。1941-1944年,列宁格勒遭遇德军围城900多天,在全面断粮的恶劣条件下,守护种子库的科研人员付出了至少9人饿死的惨烈代价,换取了种子库几吨重种子的安全。
瓦维洛夫也于1943年死在狱中。这些为人类农业技术发展贡献出生命的英雄,值得我们永远铭记。比较庆幸的是,这个种子库一直保存到今天,现在叫瓦维洛夫植物栽培研究所。不过,在将近100年后,瓦维洛夫所记载的中亚地区“漫山遍野的野苹果林”已经大大地萎缩了。苏联解体后的30年内,哈萨克斯坦境内约70%的野苹果栖息地因为人为砍伐、开发等原因而毁灭,与栽培苹果的异花授粉也对现有种群造成了不良影响。
尽管苹果品种众多,但是品质优良,适合大规模商品种植的苹果种类远远少于野生种类,美国的栽培苹果,约15个品种就占据了全国苹果植株数量的90%。中国种植的苹果主要是富士苹果一统天下,品种多样性急剧减少。苹果驯化后的栽培品种对于传染病、虫害和气候变化的抵抗能力都比较差。以气候为例,近年来由于全球变暖的影响,气温升高逐渐提前,造成种植苹果的冬季休眠期变短,影响了产量和质量。这一影响在工业化大批量栽培的地区尤其明显。因此,野苹果的基因组被寄予期望,可以从中得到帮助“后代”抵御新的环境威胁的密码,但这一切的前提,仍然是对现有种群真正的加大保护力度,保留种质基因,为未来保留希望。

中国苹果栽培史上,可以分为中国苹果和西洋苹果两大种类。现在我们日常食用的苹果,都属于近代引进的西洋苹果。历史上中国本土栽培的苹果,品种不如西洋苹果,果质绵软,故又称绵苹果。绵苹果的原生地在新疆,是新疆野苹果选育出来的优良品种,公元前二世纪汉武帝通西域以后传入内地,史书称之为柰。古代柰的栽培范围十分广泛,自汉代以下,历魏晋隋唐宋元明清,记载不绝。从文献材料来看,柰的果实特征不要说与今天的苹果相去甚远,就是与元末以后的频婆果也有明显差别。其具体种类很复杂,果形或大或小,成熟期有夏熟、秋熟,外观有白、黄、青、红、紫等不同颜色。中国苹果的名字在不同历史阶段有多种称呼,如柰、频婆、平波等,一直到了明代,才出现了苹果这个名字。
在中国古代,关于水果名字的记载,除了《诗经》中有较多不同,后面的古籍基本上跟现代差不多,但柰却让人感觉莫名其妙,因为在现在的水果种类中完全没有柰这种水果。柰在中国古代是一种很神奇的水果,经常出现在文人墨客的志怪小说和诗词歌赋中。南朝道士陶弘景在《真诰》里这样记载:“夏禹诣钟山,啖紫柰。”佚名的道教神仙传记小说《洞仙记》中记载:“展上公学道于伏龙地,乃植柰弥满所住之上。常白诸仙人云:昔在华阳下,食白柰美,忆之未久,忽已三千岁矣。郭四朝后来住其处,又种五果。上公云:此地善,可种柰,所谓福乡之柰,可以除灾疠。”

柰的原产地在新疆,秦汉朝时传入中原。柰经过长期的人工栽培,汉朝已经培育出了不少新品种。“柰”最早出现在司马相如的《上林赋》中:“于是乎卢橘夏熟,黄甘橙楱,枇杷橪柿,亭柰厚朴,梬枣杨梅,樱桃蒲陶,隐夫薁棣,答沓离支,罗乎后宫,列乎北园。”从司马相如的行文看,这一句描写的都是上林苑中的水果,有枇杷、柿子、杨梅、樱桃、葡萄、柰和荔枝等,可以确定当时柰已经作为一种水果种植在上林苑。汉代刘歆在《西京杂记》中记载道:“上林苑,柰三,白柰、紫柰,绿柰。”说明汉代柰有三个颜色的品种。
西晋郭义恭在《广志》中记载:“柰有白、青、赤三种。张掖有白柰,酒泉有赤柰,西方例多柰。家以为脯,数十百斛以为畜积,如收藏枣栗。若柰汁黑,其方作羹,以为豉用也。”当然也有学者认为《广志》成书年代当在北魏前、中期,作者另有他人。唐代段成式的《酉阳杂俎》记载:“白柰,出凉州野猪泽,大如兔头。”宋朝科学家苏颂在《本草图经》中记载:“凉州有冬柰,冬熟,子带碧色。”古代的凉州即现在的武威市。从中可以看到,柰在早期历史上主要出产于西北地区,逐渐开始向东面引种栽培。
北魏末年,贾思勰在《齐民要术·卷四·种柰桃第三十四》中记载:“柰桃,欲种,熟时合肉全埋粪地中。直置凡地则不生,生亦不茂。性早实,三岁便结子,故不求栽也。至春既生,移栽实地。若仍处粪地中,则实小而味苦矣。栽法,以锹合土掘移之。性易种难栽,若离本土,率多死矣,故须然矣。”贾思勰记载的是一种处理不易萌发种子的方法,类似于后世的低温沙藏法,对于一些种子晒干后就失去生命力的种子像茶树种子、橡树种子、栗树种子保存非常管用。
东魏武定五年(547年)杨衒之书写的《洛阳伽蓝记·卷四·白马寺》中记载:“浮屠前,柰蒲萄异於馀处,枝叶繁衍,子实甚大。柰实重七斤,蒲萄实伟於枣,味并殊美,冠於中京。帝至熟时,常诣取之。或复赐宫人,宫人得之,转饷亲戚,以为奇味。得者不敢辄食,乃历数家。”文中记述的两种水果,一种是“柰”,另一种是葡萄,葡萄当时名字非常多,有蒲桃、蒲萄、葡陶等,从文中可以看出白马寺的柰是帝王才可以享用的珍稀水果。南北朝时,梁朝沈约编撰的《宋书·符瑞志》中记载:“晋武帝太始二年六月,嘉柰一蒂十实,生酒泉。”长相特殊的柰竟然成为一种祥瑞。

唐朝张鷟(zhuó)在《朝野佥载》中这样记载:“贞观中,顿丘有人于黄河渚上拾菜,得一树栽子,大如指,持归莳之。三年乃结子五颗,味如柰似林檎,多汁,异常酸美。送县,县上州以其奇味,乃进之。后树长成,渐至三百颗,每年进之,号曰朱柰,至今犹存。”林檎今称花红或沙果,与红柰形状、颜色、味道相近,古人时常将二者混称。唐《太平广记·卷四一○·果上》“文林果”条:“唐永徽中,魏郡临黄王国村人王方言,尝于河中摊上拾得一小树,栽埋之,及长,乃林檎也。实大如小黄瓠(hù),色白如玉。间以珠点,亦不多,三数而已。有如缬,实为奇果,光明莹目,又非常美。
纪王慎为曹州刺史,有得之献王,王贡于高宗,以为朱柰,又名五色林檎,或谓之联珠果。种于苑中,西域老僧见之云,是奇果,亦名林檎。上大重之,赐王方言文林郎,亦号此果为文林郎果,俗云频婆果。河东亦多林檎,秦中亦不少,河西诸郡亦有林檎,皆小于文林果。”《太平广记》载此条出处为郑常(或题郑遂,唐肃宗、代宗时人)《洽闻记》。据此可知,唐朝时曾有某种品种优良的林檎被称为频婆果。而柰与频婆这个名字发生联系,也在唐朝。

频婆是梵语及巴利语bimba的音译,原意“身影”,意译为“相思树”,代指在印度的一种高大的乔木频婆树,它的果实鲜红色,非常富有特色。唐释惠琳《一切经音义·卷一○·音胜天王般若经卷第七》:“频婆果,此译云相思也。”《新译大方广佛华严经·卷六五·入法界品之六》:“唇口丹洁,如频婆果。”惠琳《一切经音义·卷二三》解释此条经文说:“丹,赤也。洁,净也。频婆果者,其果似此方林檎,极鲜明赤者。”也就是早期的频婆果,代表“相思”。又因为其“色丹且润”,故佛典中多用以形容口唇之美。林檎果实红色,故惠琳将其与“极鲜明赤”的频婆果相比。
频婆果本是印度的热带、亚热带乔木果实,而苹果名称就源自频婆果,这属于文化交流中的“误读”现象。因苹果红润光洁,使人与佛经中“色丹且润”的频婆果产生联想,故而发生“误读”。由于佛经的影响,频婆果作为一种“色丹且润”、光洁美观的果类,逐渐为世人所熟悉。但在中国古代,“频婆果”一名曾被长期用以称呼岭南地区的一种野生坚果。南宋周去非《岭外代答·卷八》“百子”条:“南方果实以子名者百二十,……频婆果,极鲜红可爱,佛书所谓‘唇色赤好,如频婆果’是也。”
中国南方的频婆果与印度频婆果生长的气候条件类似,又同具“鲜红可爱”特征,品种可能比较接近,因为果实出产少,极其珍稀,北宋时曾用作贡品。元陈大震、吕桂孙纂修《大德南海志·卷七·物产》“果”条:“频婆子,实大如肥皂,核煨熟去皮,味如栗。本韶州月华寺种。旧传三藏法师在西域携至,如今多有之。频一作贫,梵语谓之丛林,以其叶盛成丛也。”也就是说唐宋时期中国南方出产的频婆果是一种坚果,果实颜色鲜红,果核烤熟吃像栗子,与以后所代表的苹果相去甚远,是两种植物。

玄奘(602-664年)在《大唐西域记》中记述沿途物产,多次提到柰,不过未将它称为“频婆”。在唐朝,可能有某种红色柰,因为颜色鲜艳,曾被比为频婆果,但这个名称并未流行,不能确定。中国本土果类凡被“误读”为频婆果的,都是红色。唐朝的文林郎果也被称作“朱柰”;元朝后期平波果被咏为“猩血平波颗颗匀”、“平坡红艳露犹香”;岭南频婆果“极鲜红可爱”。元朝频婆果被称之为“平波果”、“平坡果”,是柰的一个品种,从现有资料来看,元朝中后期,绵苹果的一个新品种由西域输入内地,并在北京地区栽培,因为红艳可爱,所以开始被称作频婆果,频婆就不再代表中国南方出产的那种坚果了。后来这个品种又被带回新疆,于是新疆绵苹果才开始被赋予“频婆”美名。明朝后期,频婆果栽培渐广,因其品种与柰同类,人们开始将它与柰混称。
让人们富起来,中国苹果、大樱桃的始祖——倪维思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