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就不是圣母，曾经那么卑微不过是因为心里有爱。他将这份爱作践成笑话，她自然要回报另一个笑话。

①

谭英冲好奶粉，一转身，儿子不见了。

循着声音找到书房，她简直又气又笑。

小家伙推翻了垃圾桶，坐在一片狼藉中，手里还抓着个废纸团子津津有味地啃着，口水糊了一脸。她快步走上前，一把夺过纸团，小家伙牙尖嘴利，纸团已经破碎不堪。

谭英费劲抠出儿子嘴里的碎屑，不确定他吞下多少，会不会导致腹泻，便展开地上湿漉漉的纸球，想看看缺失的部分。

纸球铺开，洇湿的字迹映入眼帘，谭英听到自己的心跳在一瞬间静止了。

卿卿小玉，我心念于你，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谭英揉了揉眼睛，反复在脑海默念这几行没写完的情话，渐渐相信，这的确不是她珍藏在匣子里的宝贝，而是蒋南不久前才写废了的情书。

毕竟，虽然是一模一样的台词，给她的那份开头却是“卿卿小英”。

这是批发的情书么，时隔多年，遣词造句几乎不变。不知是因为太过震惊还是觉得实在好笑，谭英的情绪没有任何波动，眼神甚至有一丝茫然。

②

好一会儿，孩子的哭闹声将她从神游中拉出来。

望着一地的凌乱和鼻涕眼泪糊一脸的幼童，谭英终于明白，她正在经历一场荒唐的噩梦。手心的湿意蔓延到心里，晕开阵阵凉意。

相识八年，结婚三年，谭英从来没有想过蒋南会出轨。在她的认知里，哪怕天崩地裂，他们的爱情依旧岿然不动。

谭英生得清纯娇俏，当年追求者众多，蒋南就是其中之一。大学男生追女生的方式来来回回就那几种，送花、请吃饭、浪漫表白，然而，蒋南跟那些庸俗的男生不一样。

他写得一手好字，还有满脑子的文采，诗情画意，浪漫深沉。他一天送一封情书给谭英，里面的情诗从来不重样，每一句都能勾起少女初开的情窦。

在这个手机普及信息爆炸的年代，还有多少人愿意静下心来用笔去书写内心的情感呢？如此用心，此情可鉴。

在收到第26封情书时，谭英成为了蒋南的女朋友。那些情书被她锁在一个好看的木匣子里，视若珍宝，时常拿出来翻看。

他们像所有大学情侣一样，尽情地享受着恋爱的欢愉，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里留下了青春的笑语。谭英觉得自己幸运极了，遇上了文艺而浪漫的蒋南。

他不像那些油腻腻的男孩子满口撸啊撸只会打游戏，他熟读古诗词，满腹书香，会说“名花倾国两相欢”，会吟“为伊消得人憔悴”，会承诺“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令人难以忘怀。

毕业后，眼见着身边不少情侣因地域问题而分道扬镳，谭英心里七上八下，最终决定奔赴爱情，跟着蒋南回到了他的家乡。

她的决定，让父母心酸不已，但是深爱着女儿的他们，更希望她能获得幸福。订婚时，害怕她在婆家受委屈，他们主动提出不要彩礼，只要对方以后能够善待他们唯一的掌上明珠。

婆婆满脸堆笑地表示一定会把谭英当亲生女儿，蒋南也紧握她的手承诺爱护她一辈子。

谁能想到，有些人口中的一辈子，不过弹指一挥间。

③

蒋南通过考试成为一所高中的语文老师，谭英则去了一家小公司做企划。工作稳定后，两人很快完婚。嫁给爱情的喜悦冲淡了远嫁的哀愁，谭英对未来充满期待。

婚后第二年，她怀孕了。

孕吐反应极其强烈，最严重的时候整天滴水未进，有气无力，她不得不卧床休息。蒋南和公婆见她状态太差，都让她赶紧辞职回家养胎。

就这样，大学毕业的谭英才工作一年，就做了家庭主妇。

而这，也是至今让她后悔不已的一件事。如果自己经济独立，后来又怎会沦落到任人欺负的地步呢！

在家待产的日子很无聊，谭英每天都期盼着蒋南能快点下班回来陪她。

然而，蒋南放学后要改作业、批卷子、备教案，常常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了。面对幽怨的妻子，一开始，他还能耐下心来哄哄。慢慢地，听得多了，他便敷衍过去甚至充耳不闻。

最后，他干脆每天晚上都等她睡着了再回家，早上又很早就离家。如果不是被窝的余温，谭英有时候甚至怀疑，丈夫究竟有没有回来过。

她低落的情绪被婆婆看在眼里。婆婆一方面安慰她蒋南的工作实在忙碌，学校里对教学成绩抓得紧；一方面提醒她孕妇的坏情绪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宝宝，让她不要拖累孩子。

婆婆的话让谭英觉得自己可能太敏感了，便放下心来安心养胎，全力支持蒋南的工作。每当她一个人在家寂寞无聊时，就打开匣子，一封封地回味丈夫写给她的那些情书。

情书上的内容，她几乎能够全部背下来。那些缱绻温柔的字句，陪伴她度过了一个个清冷孤寂的夜晚，赐予了她坚守婚姻的勇气和决心。

在她看来，那一张张纸，代表了蒋南着手奉上的真心。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孕吐期过去后，谭英胃口大开，身材也跟着鼓胀起来，双腿更是浮肿得不像话。

她曾经告诫自己要控制身材，奈何肚子里的宝宝太能吃，导致她特别容易饥饿，婆婆更是时刻警告她要为孩子着想，直接断去她节食的念头。

有一次，蒋南周末休息，难得能在家吃个午饭。谭英很开心，胃口跟着大开。当她吃完两碗饭，准备再去盛第三碗时，抬头看到对面的男人，眼睛里充满厌恶和嫌弃。

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而蒋南的神色随即恢复正常。

谭英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那种令人难堪的眼神始终盘桓在她心头，仿佛一片浮云暗影。她忍不住追问蒋南是不是嫌弃身材走样的她，他让她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待产。

他的回答并不能让谭英满意，可是她别无他法。

她常常在想，自己是不是嫁错人了。

在这种惴惴不安的情绪中，她成功生下了一个儿子。

④

孩子的出生让这个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婆婆主动给谭英封了一个大红包，蒋南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初为人母的谭英，渐渐将注意力转移到孩子身上。每天喂奶、换尿不湿、哄孩子，她几乎挪不出精力去想情情爱爱的事，更不会再追着蒋南问他爱不爱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有了底气。她认为，有了孩子，两人就有了羁绊，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分开。无论是为了感情还是为了孩子家庭，蒋南都不可能负她。

蒋南还是经常加班，偶尔也会早点回来逗逗孩子。

夫妻俩越来越平淡，谭英却觉得这是正常的。所有的爱情最后都要回归到烟火生活，儿女琐碎、柴米油盐才是常态，这就是普通人的幸福啊。

虽然没有了大学时的那种激情，但是拥有老公儿子的温暖婚姻也让她十分知足。

事实上，只要她留心观察，就会发现，蒋南面对她时眼里已经没有了光。只可惜，她在他编织的美梦里待了太久，早已分不清现实。

情书上的字迹，时间久了会发黄，男人的爱慕，又有多少能够永恒不变呢？

儿子断奶后，谭英想去工作，然而婆婆因为要跳舞不肯帮忙看顾孩子。她向蒋南求助，他却同样要求她继续在家待着，理由是心疼她怕她上班累着，也是为了孩子有个美满的童年。

那时候，她信以为真，满心满眼里都是快乐，因为他仍为她考虑。

后来，他加班频繁，周末都要补课。她稍有抱怨，他便回道：一个人养家，我自然不敢松懈，还不是为了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事实上，给她的生活费并没有因此变多。她从不忍多要，宁愿自己省吃俭用，盼着他少累点。

她守护的，是两个人的细水常流。殊不知，他早已成为另一个人的风景。

谭英的幸福，从情书开始，由情书结束。

那张写废的情书，湿漉漉地黏在她心里，覆盖了对婚姻的期待。

⑤

蒋南手机不离身，她找不到机会，只能暗自观察。好几次，她都想冲到他工作的学校去，揪出那个叫小玉的女人。但是，她怕打草惊蛇，彻底找不到证据，反被他说成是胡思乱想不可理喻。

直到一天深夜，躲在书房加班的蒋南忽然出门。大约以为她和孩子睡得很熟，匆忙慌乱中的他顾不上太多，关门时闹出了轻微声响。

谭英起床，轻手轻脚来到书房，看到开着的电脑上尚未关闭的QQ。屏幕上的对话解释了蒋南为什么会突然离去，那个叫小玉的女人跟丈夫吵架了，急需他的安慰。

谭英面无表情地来回翻页，不堪入目的对白像一柄柄无声的利剑，刺得她神魂俱碎。

她从来没有找蒋南要过QQ密码，因为觉得这是不信任的表现。没想到，他却正好利用这一点，将婚外情玩得风生水起。

所谓的加班，早出晚归，都不过是为了陪情人。自己的老婆孩子没时间管，倒是对人家的老婆嘘寒问暖。偏偏她还像个傻子心疼他累着，怪自己不够善解人意。

最可笑的是，他给情人也写了二十多封情书。从他们的聊天记录来看，情书内容和写给谭英的那些相差无几。

她奉若珍宝的真心，不过是可以任意复制粘贴的虚情。

谭英后知后觉，终于感觉神经被人拧成一股，钻心入骨的痛。呆坐在电脑前，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她该怎么办？儿子那么小，话都讲不全，只会吐字不清地喊爸爸妈妈。

也许， 他今晚都不会再回来了吧。

夜凉如水，谭英擦干键盘上的眼泪，把蒋南的电脑桌面调回原样，关灯上床，一夜无眠。

这一夜，仿佛一生。蒋南曾许诺爱护她的一生。

天色微白时，他回来了，说快要期末了学校抓得紧。谭英背对着他纹丝不动，他以为她尤在熟睡，便也躺下睡了。

谭英胃里翻江倒海，紧紧攥着床沿，指甲几乎要抠落下来。

第二天，她给母亲打了个电话，问她愿不愿意帮忙带孩子，母亲想也没想就说当然愿意啊。

蒋南下班回来，她递给他一张离婚协议书，要求家里一半财产和儿子的抚养权归她。

他的眼睛里全是震惊，问她发什么神经？

谭英觉得特别可笑，他还在装。眼前这个她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也许她从未看透他的内里。

“你快签字吧，不然我就去找周小玉的丈夫！”

蒋南脸色大变，声音颤抖得不成调：你怎么知道的？

谭英不说话，静静地望着他。

他忽然跪下来，反复求她看在孩子的面子上不要离婚，说都是那个女人勾引他的，他玩玩而已从未当真。

谭英脑海浮现那些内容相似的情书，突然很想知道对她是不是也从未当真。

终究没有问出口。

因为终于明白，他其实谁都不爱，只爱自己。

“你小点声，别把儿子吵醒。我咨询过律师，就算你不签，我有证据，去法院你还是得签。儿子不满两岁，也会判给我。”

一星期后，两人协议离婚。

走出民政局，阳光刺得谭英双目酸涩。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太阳了。苟活在一段失败婚姻里的她，像一只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虫子。

现在，终于得到解脱。

蒋南的母亲得知两人离婚且孩子跟着母亲后，急着找谭英麻烦，没想到人去楼空。

办完手续的当天，谭英就带着儿子回到了家乡。对于她的遭遇，父母除了一声心疼的叹息，不再过问一句，只全心全意地帮忙带孩子。

很快，谭英重回职场，生活渐渐步入正轨。

她觉得自己挺倒霉，遇上了一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写着世上最深情的情书，却批发一般地滥情。又深感幸运，有一对无论何时何事都会默默支持守护她的父母。

至于蒋南，听朋友说，他们离婚后不久他就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周小玉的丈夫到学校大闹了一场，要求校领导必须给他头上的绿帽一个交待。

没错，是谭英通知了周小玉的丈夫。

那天晚上，蒋南回来之前，她已经偷偷将他和周小玉的聊天记录全部截图下来。只等离婚后，给他最后一击。

她从来就不是圣母，曾经那么卑微不过是因为心里有爱。他将这份爱作践成笑话，她自然要回报另一个笑话。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