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很多美丽的女子,她算其中的一个,但绝不是倾国倾城;世间也有许多聪慧的女子,她是其中的一个,但并不是出类拔萃;世间更有众多悲情的女子,她算其中的一个,但并非苦不堪言。然而,她偏偏是一个集美貌、才情、智慧、悲苦于一身的女子,于是,所有的形容词都显得微不足道,风流却成为她的注脚。
她叫鱼幼薇,不过她被大家所熟知的名字是鱼玄机,字蕙兰,并不是官宦人家的小姐。父亲饱读诗书,却一生功名未成,只好把满腔的心血都倾注到她这个独生女身上。她在父亲的栽培下,渐渐成为人人称道的诗童——五岁便能背诵数百首著名诗章,七岁学习作诗,十一二岁闻名长安城。
鱼玄机的才华引起当时名满京华的大诗人温庭筠的关注。他于暮春的一个午后专程寻访,终于在一所破旧的私塾中找到了她。当时的她虽然还不满十三岁,但生得活泼灵秀,纤眉大眼,肌肤白嫩,就连破旧的院子都遮不住她小美人的风韵。他以《江边柳》为题试探她。她以手托腮,略作沉思,便在一张花笺上写下: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
影铺秋水面,花落钓人头。
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
鱼玄机的才情彻底使温庭筠折服,自此他常出入鱼家,俨然成了她的老师。温庭筠自知他们之间年龄相差甚远,只将对她的爱埋在心底,绝不越雷池一步。她却情窦初开,将对他的思念化成一个个字,写成一首首诗。比如《冬夜寄温飞卿》:
苦思搜诗灯下吟,不眠长夜怕寒衾。
满庭木叶愁风起,透幌纱窗惜月沈。
疏散未闲终遂愿,盛衰空见本来心。
幽栖莫定梧桐处,暮雀啾嗽空绕林。
夜晚无眠,而无人可依,唯求月相伴。枝头的鸟雀同样没有栖宿之处。 “幽栖莫定梧桐处”,凤栖梧桐,但她偏不落在梧桐上,写出了无处托身之苦。“暮雀啾啾空绕林”,“空”字道尽其凄凉之境。但如泣如诉的少女幽怨没能摧毁温庭筠的理智,他们依旧以师生关系来往。
面机太过直率,在崇贞观留下诗文,被初来此游玩的贵公子李亿看到,便仰慕她的才情。几经周折,终于在温庭筠的撮合下见到了她,两人一见钟情。很快,他便用一顶花轿接她离开了破旧的小院。那一天,繁花似锦的长安城也抵不过她的微笑,依山傍水的别院里处处留下他们的欢声笑语。
只可惜李亿的妻子裴氏是个十足的醋坛子,不准自己的丈夫纳妾,初次见面就喝令随身侍女用藤条毒打玄机。她想如果这样能够换来一家人的和睦相处,那也值了,单纯的她忍了,不发怒,不反抗。李亿未能熬过裴氏的相逼,终用一纸休书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以君心似西江水,日夜东流无歇时”的思念最后成为空文。
李亿将鱼玄机安置在咸宜观。她并不恨他,只希望能有重逢之日,因为他说过:“等我。”湖面上漂满她满纸的思念。她信他,因为他是她挚爱的情郎。从清晨的太阳初升到傍晚的夕阳落幕,一等就是三年。三年来,她不知道写了多少诗,燃了多少盏孤灯,若不是李亿负了她,她会一直等下去。
你有多少华年,可以歌颂流逝的青春。你有多少光阴,可以让你挥霍着寻找幸福。然而,只要你坚持着不随波逐流,只要你坚持着不因陋就寡,那么,一定会有云开见日的时候,爱在雨后,春暖花开。
当一位香客告知鱼玄机,那位名为李亿的男子早已携家眷远赴扬州上任去了时,她顿觉天昏地暗。心中的希望破灭了,这次她却没有一滴眼泪。她不禁仰天大笑起来,笑自己的痴情,也笑这世间男子的薄情寡义。在无尽的绝望与不甘之中,她执笔写下了《赠邻女》:
羞日遮罗袖,愁春懒起妆。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
枕上潜垂泪,花间暗断肠。
自能窥宋玉,何必恨王昌?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是啊,这世间真的会有“有心郎”吗?鱼机不再期待,不再相信,无穷无尽的等待让她失去了希望,失去了生活的热情,她不知道自己的生命中还有什么是值得坚持的。于是,她放任自己, 任着自己的心灵和脾性,过上了放荡不羁的生活。
鱼玄机的名气越来越大,文人雅士、风流公子、王孙贵族,这中间有多少是真正为她的才情而来,她根本不在乎。相谈甚欢也罢,相对无言也罢, 她要的只是放纵,彻底的放纵。咸宜观成了名副其实的烟柳之地,虽不是夜夜笙歌,却也是香艳无比。
若是能够一直香艳下去,那倒也好。命运总是喜欢和她开玩笑,无意中,她发现自己中意的陈韪和她最信任的侍女绿翘有染。她愤怒,怎能不愤怒呢?李亿抛弃了她,就连陈韪也背叛了她。她嫉妒,怎能不嫉妒呢?绿翘正是豆蔻年华,她却已是人老珠黄。由爱而生的嫉妒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性, 她不停地打绿翘,直到绿翘死去。接下来迎接她的是受审被判死刑。
有人说她心狠手辣,她是歹毒,但无情的命运逼着她葬送了纯真、善良;有人说她自甘堕落,她是堕落,但这堕落的背后却隐藏着一双无形的手,推着她跳进万丈深渊;有人说她不过是一个风尘女子,但这风尘身后的痴情又有谁会知道。
曾经,那拥有着至纯至净灵魂的她,究竟是怎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如今这般境地?作为后来者的我们,在面对她的过往时,或许所能采取的行动,仅仅是给予同情。我们同情她对爱情的如痴如狂,那份炽热与执着,仿佛燃烧了她的整个生命;我们同情她那惊世骇俗的绝世才情,那本应在岁月长河中熠熠生辉,却未能得到充分施展的才华;我们同情她生命的短暂,那匆匆而过的二十六载光阴,还未来得及绽放出最绚烂的光芒,便已悄然离去。
本应是夫妻携手相伴,直至白发苍苍,如同那轻柔的棉絮悠然飘洒,共赏岁月静好。奈何情深却缘浅,那象征姻缘的红绳,也只是徒然缠绕,未能成就一段美满佳话。“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句感慨,道尽了多少女子的心声。百无一用是书生,这看似决绝的论断,又蕴含了多少无奈与失望。有情郎,难道真的如此难以邂逅吗?
在这滚滚红尘之中,情事纷繁复杂,浮生恰似一场梦幻。有时,它看似真实可触,却又在瞬间化为泡影;有时,它仿佛虚幻迷离,却又让人深陷其中无法自拔。这红尘情事,就如同水中的月亮,看似清晰可见,却终究无法触及;如同指间的沙子,越是想要紧紧握住,越是迅速流逝;如同镜中的人影,看似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真正相拥。
参考资料:皇甫枚《三水小牍》、宋初孙光宪《北梦琐言》、元代辛文房《唐才子传》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