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梁开平二年(908年)正月,病中的李克用交给儿子李存勖三支箭:第一支箭,讨伐叛徒刘仁恭,第二支箭,打击背盟的契丹人,第三支箭,消灭永远的敌人朱温。
交代完后事,李克用带着无尽的遗憾离开了人世,享年52岁,一代枭雄的故事从此化作历史长河中的不朽传奇。
而此时,朱温已经在洛阳称帝近一年时间了,两位唐末最耀眼的枭雄之争,在这一刻胜负已定。
李克用出身比朱温高,出道比朱温早,武力值也远在朱温之上。
李克用是振武军节度使李国昌的儿子,李家是晚唐著名的军功家族之一,他从出生开始就蒙上了一层神秘的天命色彩。
相传,李克用的母亲怀孕十三个月才临盆,降生时又遇上难产。后来得到一位神秘老人的指点,李家人在产房外大摆军阵,弄出万马齐鸣,战鼓喧天,杀声震天的动静,李克用这位军神才姗姗降世。
怀孕十三个月降生,这可不是随意写的,是“碰瓷”舜帝,史书记载,舜帝也在他妈肚子里呆了十三个月。之后,又一大串发生在李克用身上的“天命传奇”,将这个少年郎渲染得神乎其神。
上述记载无非是史家的惯用伎俩,不可信,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李克用的骁勇善战。他少年成名,被军中称为“李鸦儿”,他的部下就是后来威震天下的“鸦儿军”。
十五岁那年,李克用第一次出征,与父亲一起奉命平定庞勋起义,因为作战勇猛被人称为“飞虎子”,又因战功受封云中牙将。
咸通十三年(872年),大同军发生兵变,16岁的李克用被乱兵推举为首领,并自任云州节度使。
朝廷震怒,征调多路大军围剿李克用。这场仗足足打了八年,李克用却越战越勇,将云、蔚、朔、代、岚、忻诸州全都揽入怀中,成了名副其实的“代北王”。
黄巢占领长安建立伪齐后,唐僖宗逃亡成都,大唐帝国命悬一线。在此情形下,朝廷赦免了李克用,希望他能率兵抗击黄巢。
李克用接受任命,一出手就是连续三场骇人听闻的狂胜,这三战,他以1.7万人,分别战胜十几万齐军。此后,他与朱温联手攻克长安,又将黄巢一路追杀至陈蔡、泰山,为再造大唐立下不世功勋。
这仅是李克用的开胃菜,此后他纵横天下,与李茂贞、李匡威、赫连铎、王镕、朱温等割据势力奋战二十余年,留下了无数令人后血脉喷张的战例。
相较于李克用,朱温则平淡了许多。
朱温出身寒微,从小因为为害乡里不被人待见。25岁那年,朱温和二哥一起加入黄巢义军,其母愤然称之为“贼”。
四年后,朱温开始崭露头角,却被唐军策反,与李克用一起成了反击黄巢的一把尖刀。
为了彻底剿灭黄巢,朝廷任命朱温为宣武节度使。他以汴州为中心四处征战,在接连消灭黄巢、秦宗权、时溥、朱瑄、朱瑾后,成为河南地区最大的军阀。
这期间,朱温与李克用多次爆发战争,河东、河北、河南都留下过二人常年厮杀的印记。
天复二年(902年),朱温率军进入关中攻打凤翔节度使李茂贞。两年后,朱温裹挟着唐昭宗迁都洛阳,并于当年弑杀唐昭宗,拥立末帝李柷。
天祐四年(907年)四月,朱温逼唐哀帝禅位,至此大唐灭亡,五代十国的第一个政权后梁帝国建立。
朱温登基后,李克用愤然宣布后梁是伪政权,不予承认,并一直沿用大唐的年号。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他还在为消灭朱温而努力。
李克用比朱温还要年轻四岁,从出身到战力,都强于朱温,为何朱温能终结大唐建立后梁帝国,李克用却终其一生都做不到呢?
其一,李克用的性格短板,导致他始终在原地打转
李克用的行事风格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他性情刚烈,爱憎分明,决断单凭一时的情感冲动,而不是理性的思考。
比如引发他与朱温仇怨的“上源驿之变”,就跟李克用的性格缺陷有关。
当初,李克用受邀帮助遭遇危险的朱温,并帮他彻底打垮了黄巢。朱温出于感激,盛情款待李克用,而李克用却出言不逊,以竭尽侮辱的言辞对待朱温,以至于朱温一怒之下火烧驿站,两人从此结下了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梁子。
再比如,唐僖宗的二度流亡事件,李克用这个局外人却成了罪魁祸首。
事件的起因本来是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对抗朝廷的调令,跟李克用没有任何关系。但王重荣伪造诏书,声称朝廷受朱温挑唆,要将他和李克用一网打尽。
李克用一根筋,一听到“朱温”就失去理智,竟然在王重荣的挑唆下发兵攻打长安,导致唐僖宗逃亡兴元。这件事直接引发了朱玫、李昌符拥立伪帝李煴,差点让大唐脑死亡。
可笑的是,李克用却坚持认为自己做得对,是大唐的忠臣。这件事还带来一个后遗症,那就是唐昭宗即位后对他的讨伐。
他的这个性格短板使他的敌人不断涌现,他也一直处于四面为敌的状态,虽战力出众,也难免陷入艰苦的拉锯战而不能自拔。
李克用的任性、随性还体现在对部众、友军的关系处置上。
李克用继承父业,出道就有很多追随着,手下义子众多,尤其以“十三太保”最出名。其中,李存孝最出名,也死得最为惋惜。
李存孝其实就是翻版的李克用,在与李存信的长期争斗中,李存孝心理失衡,走上了背叛李克用的道路,并最终被李克用擒获处死。
李存孝的死有他个人的原因,但李克用不能体察李存孝的内心世界,一味偏袒李存信也是很重要的原因。
李存孝死后,李克用又后悔了,并恼怒于部下不替李存孝求情,竟然因此杀害了最重要的部将康君立。
包括后来对刘仁恭的失控,这些都暴露了李克用感情用事,缺乏理性思维的短板。
朱温其实比李克用还要残忍好杀,但很少有人注意到他的一个特点,朱温的刀有三种不同的杀法:对敌人,无情地杀,对盟友,用完再杀,对心腹,舍不得杀。
这就是朱温的厉害之处,他这个人从来不会被情感所左右,很理智,一切以长期利益为标准。
朱温起家时没什么班底,在剿灭黄巢的战斗中,李克用的目光就盯在战场,而朱温却不断收拢降将。同一个战场,战争结束后李克用杀了无数敌人,而朱温却收降了二十多位悍将,为日后的崛起奠定了人才基础。
朱温一生有很多“好哥们”,比如被他称为“好兄弟”的李克用、“好大哥”的朱瑄、“好叔叔”的罗弘信,这些人都无一例外都成了朱温的垫脚石。
其二,李克用缺乏战略眼光,始终停留在军阀的层面
李克用恐怕一辈子都没想明白一个问题,他四处征战究竟为了什么?
他自己认为是为了大唐,也自诩大唐的忠臣,在流落鞑靼部的时候,他还曾经动情地说:“我报国无门,将来要有机会,我一定率领诸公以定天下,希望与诸公共勉。”
他确实也曾经多次拯救大唐,除了平定黄巢起义,唐昭宗两次流亡都是他扶危济困,更是在朱温称帝后毅然举起了兴复大唐的旗号。
但李克用其实也是祸害大唐的罪魁祸首之一,早年他在代北为害八年,又将唐僖宗逼成流浪汉,后来又在河东将神策军消灭殆尽,直接将唐昭宗推向悬崖边缘。
这是一个忠臣该做的事吗?他还不如朱温,人家目标很清晰,就是做大自己,改天换地。
李克用的漫无目的还体现在对河北地区的战略选择,他常年越过太行山,与李匡威、王镕、罗弘信、朱温厮杀,但奇怪的是,每次他都守不住。其中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目标不清晰,打完就走,似乎是为了出一口气,或者为朋友两肋插刀,而不是思考如何将它们变成根据地。
这种熊瞎子掰苞米的模式,与朱温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李克用、李茂贞为各种恩怨杀得狼烟四起时,朱温却躲在一边悄悄做大,他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将自己升级为天下最强悍的军阀。
在发展个人势力的同时,朱温又用极小的代价挑唆李克用、李茂贞、朝廷三者之间的矛盾,既给自己赢得了战略机遇,又让三者在争斗中元气大伤。
直到朱温占领洛阳后,李克用等人才恍然大悟,但已经无力阻挡朱温的脚步了。
从这一点来讲,朱温的战略眼光不光超越了李克用,放眼当时的天下,包括朝廷的官员们,无一人能相提并论。
也就是说,当朱温兵发关中时,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军阀,而是一个地方政权了,而李克用依然还是一个漫无目的乱世枭雄。
其三,李克用的出身束缚了他的思维和社会认同空间
李克用是内迁的沙陀人,这个身份既是他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优势就是他的起点高,可以站在父祖的功业基础上,劣势就是文化短板和社会认同。
沙陀人虽然也汉化了,但他们部落群居的生活方式依然让他们保留了草原民族的特色。这就是李克用充满矛盾的原因,他既有汉人的“忠君”思想,又有沙陀人的叛逆精神。他既有汉人的家国天下情怀,又有沙陀人的狂放不羁的“小我”痼疾。
总之,李克用的文化短板将他塑造成了“四不像”,根本不具备君临天下的先天条件。
同时,在一个汉文化的天下,沙陀特征显著的李克用是很难得到社会认同的。朝廷也好,朱温等豪强也罢,提到李克用都喜欢称他为“沙陀胡儿”,充满鄙视。
我们不能轻视这个潜在的因素,事实上,它决定了李克用的上限。也就是说,在世人的眼中,李克用只是工具,不能成为天下的主宰。如果是你,会选择为他服务吗?这就是李克用的人才库始终匮乏的原因。
总之,与朱温相比,李克用虽然悍勇,但作为政治家,他差了不是一星半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