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初，越南战场出现僵持局面。

虽然美军和南越国军拥有绝对兵力和技术装备优势，但面对北越人民军和越南南方游击队的袭扰，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久拖不决的战事，让美国的军费较之战前，飙涨54%。

不仅如此，上世纪60年代，彩色电视开始在美国普及。

而美国在越战期间，又始终未对越南宣战。

由于美国政府无法建立战时新闻审查制度，媒体可以不经审查进行报道，当记者为了吸引眼球，专门捕捉战场上的血腥画面后。

那种震撼力，让美国人彻底蒙了。

随之而来的，便是全美各地爆发的大规模反战游行，林登·约翰逊政府承受了巨大的政治压力。

另一边，北越的情况其实也不乐观。

虽然美军地面部队一直没有越过北纬17度线。

但美国通过“滚雷行动”，将北越的工厂、油库、粮库、道路，炸了个稀巴烂。

大量物资和基础设施被摧毁，沉重地打击了北越的军心士气，形势非常不妙。

总之，当战事进入僵持后，虽然美军还在勉力苦撑，但美国政府已经心慌脚软了。

北越也一样，继续僵持，有可能扛不住。越军必须要发动一场大规模攻势，让美国国内的反战运动烧得更旺一些，动摇美国政府意志，继而扭转不利局面。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北越国防部长武元甲决心放手一搏。

1968年1月，越共召开十四中全会，确定了1968年总进攻和总奋起目标。

根据会议精神，北越总参谋部制定了“春节攻势”作战计划：以一部分精锐部队，进攻溪山基地，吸引美军支援。北越正规军和南方游击队主力则声东击西，向南越控制的大城市同时发动进攻。

当时，北越加南越游击武装，总兵力约50多万人。

而驻越美军加南越国军，总兵力超过百万。

武器装备方面，北越和南越游击武装更是不及。

可以想象，这将是一场近似于自杀式的悲壮进攻。

战争首先从溪山之战开始。

溪山是位于越南广治省的一处村落。

这里靠近越老边境，西距胡志明小道只有10公里。

北距北纬17度线20公里。

早在50年代，法国人就发现了溪山的重要性。

只要控制这里，就能时刻监视胡志明小道的一举一动，对通过这条秘密通道南下的北越军队和物资进行炮击。

因此，美国全面介入越战后，在溪山部署了4200名陆战队。

美军的溪山基地，长约1.6公里，宽约0.8公里，内部包含了47个钢筋混凝土碉堡，以及无数的沙包工事。

外部设有7层铁丝网，每一层都挂满了声控传感器、定向雷和照明弹。

不过，溪山虽然是美军楔进北越交通命脉的一颗钉子。但这里孤悬在前方，只有一座机场和一条9号公路与外界相连。

而这意味着，它很容易被包围，成为第二个奠边府。

很快，北越第320师和324师切断9号公路，他们的任务是阻击美军增援部队。

同时，北越第304师和325师向溪山地区挺进。

这两个师约1.7万人，都是参加过奠边府战役的精锐之师，有着丰富的作战经验和顽强战斗力。

此外，越军还有两个炮团，一个高射炮团，一个工兵团，一个战车营配合作战。

相比之前，北越这次可谓是打了一把“富裕仗”。

但就在大战前夕，一名北越上尉因为升迁无望，临阵叛逃，并向美军泄露了部分作战计划。

美军得到情报后，立即向溪山基地增派了6辆90毫米主炮M-48A3坦克和10辆M50A1履带车。

兵力也随之增加到了6000人。

战斗即将打响，再改计划已经来不及了。武元甲决定按原计划执行。

1968年1月21日，越军集中苏联和中国为其提供的152毫米加榴炮、130毫米加农炮、122毫米火箭炮、82毫米迫击炮等几乎所有型号的火炮，在一天之内，向美军阵地倾泻1500吨炮弹，拉开了“春节攻势”的序幕。

越军的打法和先前的奠边府战役一样，炮兵轰完步兵冲，不同的是，这次越军步兵冲锋时，有坦克掩护。

美军则一面依托防御工事抵抗，一面呼叫空中打击和炮火支援。

得知溪山基地遭到攻击，驻越美军总司令威斯特摩兰非常高兴。

自从德浪河谷之战后，北越军队神出鬼没，以游击战术屡屡令美军疲于奔命，却始终捉不到越军主力。

这次越军主动集结兵力决战，在威斯特摩兰看来，无异于主动弃长扬短，正是重创对手的好机会。

于是战斗打响后，威斯特摩兰调兵遣将，希望尽可能多的杀伤越军有生力量，并伺机以重兵对北越主力实施反包围。

威廉·威斯特摩兰

溪山方向成功吸引美军注意，武元甲的战略预期达到。

趁此机会，北越正规军和南越游击队化整为零，三三两两装扮成难民或普通民众，悄悄潜入了南越各个城市。

而令人非常不解的是，如此大规模的军事渗透，南越情报机构竟然一无所知。

1月31日，这一天是越南农历新年的第一天。

出于春节休战的默契，南越国军此时毫无防备，这给了对手突袭的机会。

当天凌晨，悄悄潜伏的数十万北越武装及游击队倾巢而出，向100多个城镇以及美军基地和机场，同时发动进攻。

一天之内，驻越美军司令部、美国大使馆、南越总统府等重要机构，纷纷遭到袭击。

春节攻势

不过，北越高估了南越民众的觉悟。

在策划“春节攻势”时，越共乐观估计，只要枪炮一响，南越各大城市的平民就会揭竿而起。南越伪政府分分钟垮台。

但“春节攻势”开始后，预想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并且，北越正规军和游击队因为是秘密渗透，没有携带重武器。

这意味只要对手能扛住第一波突袭，后面北越军队就很难打了。

而美军的素质也很高，在经历短暂惊慌后，迅速稳住阵脚，带领南越军队对北越武装进行清剿。

驻守西贡的南越国军

至2月5日，经过几天激战。除顺化等少数城市外，北越的多点攻击就像一波高潮，很快就过去了。战场焦点又回到溪山方向。

2月5日，越军在溪山再次发动猛攻，目标是881高地和861高地上的美军据点。

这两个高地是溪山基地的制高点。

几天前，越军曾向881和861高地发起过冲锋。

但在美军强大的空中火力打击下，越军未能得手。

整个战役期间，掌握着绝对制空权的美军，出动F-4、F-105、B-52、A-1、A-7等各型战机2万余架次，将8万吨炸弹倾泻到越军头上。

这些炸弹将溪山基地的外围几乎夷为平地。

溪山基地一景，美军打完的炮弹壳

越军这次突击，杀进了高地上的美军战壕，双方展开肉搏战。

美军或许是打红眼了，亦或是对自己的防弹背心非常信任，居然在几乎能炸着自己的近距离使用手榴弹。

最后，美军将大炮搬到了山头，越军才被迫撤退。

2月9日夜，越军又一次发起全面攻击。

美军的西侧阵地很快被突破，但越军损失也不小。

随着美军预备队参战，越军退走，阵地失而复得。

2月17、18日和29日，越军又发动数次潮水般攻势，接连被击退。

溪山前线恶劣的战况，让身处华盛顿的林登·约翰逊感到非常焦躁。

要知道，美军仅空投的8万吨炸弹，就相当于广岛核弹的5倍当量。

溪山外围几乎被炸成了月球，但越军的包围仍旧坚固。

3月13日，正是奠边府战役14周年纪念日。

越军在这一天，用发动攻击的方式来纪念节日。

为了保证溪山，美军战机倾巢而出，竟对越军连续进行了59次地毯式轰炸。

而前线的一举一动，在媒体的热炒下，也成为美国民众关注的焦点事件。

1968年2月至3月间，美国晚间电视新闻有关越南的报道，近四分之一都是在介绍溪山战役形势。

这时，令整个西方世界都感到恐惧的“奠边府阴影”又出现了。

14年前，法国就是因为那场著名战役，最终败走越南。

而现在，美国人担心溪山会成为“美国人的奠边府”。

白宫安全顾问沃尔特·罗斯向约翰逊总统展示溪山的模型

不过，随着3月末，北越“春节攻势”的彻底告吹，美军终于可以腾出兵力，支援深陷围困的溪山基地。

4月1日早晨7时，美国陆军骑1师、海军陆战队第3师第9团、南越国军37特战营，合计2万余人，发起打通9号公路的“飞马”行动。

与此同时，溪山基地内的美军也向越军发起反击。

面对兵力、装备都占优势的美军，越军无力支撑。

4月6日，在接受顾问团化整为零，再次对美军展开游击战的建议后，越军主力分成若干小股武装，分散撤到老挝。

至此，持续了77天的溪山围攻战结束。

据统计，溪山战役期间，北越投入兵力3.4万人，美军及南越军和老挝军共计4.5万。

出于宣传需要，双方战后都宣称获胜。

越南公布的己方伤亡为2441人阵亡，5036人负伤，总计伤亡7477人。

其中325师参战7175人，战死398人，伤698人，总计1096人。

304师参战10117人，战死1342人，伤721人，总计3869人。

数据出处来自1988年出版的《后勤工作：1968年春夏季9号公路一溪山战役》一书。

出版单位是越南人民军总后勤局。

美国则在当时高调宣称毙伤北越军1.5万人，自身伤亡648人。

但根据已经解密的驻越美军司令部的机密报告显示，美军清点现场，统计有1602具北越军遗体。根据这一数据，美军推算越军阵亡5550人。

至于美军，仅在溪山就有274名陆战队阵亡，2541人受伤。

这个数字不包括飞马行动，以及南越国军、老挝陆军的损失。

累计所有损失，美越老联军的实际伤亡在6500人左右。

不过，虽然溪山战役的战损对比没有美国宣称的那么离谱。

但整个春节攻势，北越的损失非常之大，却是无可置疑的。

北越正规军仅阵亡人数就高达4.5万，南方游击队和地下组织，更是遭到毁灭性打击。

显然，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春节攻势中，北越败得很彻底。

当然，北越败了也没事，反正美军地面部队不会跨过北纬17°线。

而北越靠着身后的两个大国，可以慢慢回血，卷土重来。

与此相反的是，美国守住了溪山，却因为这场激战，陷入政治困境。

1968年，正逢美国大选年。

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尼克松以结束越战为口号，抨击约翰逊政府：

你们投入那么多钱，死了那么多人，打了那么久，意义何在？

美国的对手是苏联，重点是欧洲，你让几十万军队陷在东南亚，是否明智？

尼克松的抨击，合情合理，赢得了大批民众的支持。

为了争取选票，约翰逊将叫嚣扩大战争的威斯特摩兰撤职，并委派艾布拉姆斯接任驻越美军总司令。

而艾布拉姆斯到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遵照约翰逊的指示，从溪山撤军。

既然守住了，为什么又放弃呢？

这是因为北越在长山山脉西坡又开辟了一条通道。

美军要想继续遏制越军南下，就只能越过溪山，沿9号公路西进，把17度分界线延伸到老挝境内，建立彻底阻断胡志明小道的战略封锁线。

但这样一来，就会破坏老挝中立的局面。政治上对美国不利。

威斯特摩兰正是因为不懂政治，试图将战火烧到老挝，这才被免职。

而如果不能阻断胡志明小道，溪山基地就没有存在的意义。所以美军放弃了。

威斯特摩兰与约翰逊

1968年7月5日，溪山基地被正式关闭。

同一天，5名美军海军陆战队员在溪山附近被游击队打死。

显然，越军不会轻易放美军离去。

之后的十个星期，越军四处袭击，美军又有400人阵亡、2300多人受伤。

这一下，美国民众又不干了。

校园抗争、游行示威、社会抗议活动，甚至美国的反战运动还漂洋过海，蔓延到了欧洲大陆。

这一系列的议示威行动，最终引爆了反主流社会运动。

二者相互交织、裂变，最终汇集成了空前绝后的反战舆论。

当时，就连民主党内部也对约翰逊的越战政策提出质疑。

约翰逊压力山大，为摆脱问责，维护民主党的利益，他只得宣布终止“滚雷行动”，表示美军将逐步撤出越南，并宣布放弃竞选下任总统。

林登·约翰逊的窘境，完美印证了克劳塞维茨的名言：“战争是政治的延续”。

虽然北越的损失更大，军事上输了，但在政治上赢了。

1968年年底，约翰逊卸任总统，尼克松击败民主党候选人汉弗莱，当选美国第37任总统。

越战，进入尼克松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