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男卫玠之死:凝视的力量

夸克点评 2021-12-14 08:17:09

王如晨/文

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里说,卫玠从豫章下都,人久闻其姿容,观者如堵墙。玠先有羸痨,不堪劳,遂发病死,时人谓之“看杀卫玠”。

“四大美男”之一、玄学家被人“看死”,夸张。文章明明提到体质不好,不堪劳。后来唐人房玄龄《晋书.卫玠传》也说卫“及长,好言玄理。其后多病体羸,母恒禁其语”。

不过,美国一位研究神经退行性疾病的学者Robert Martone 说,“凝视”具有一种物理的力量。他举的一系列实验中,“凝视”可产生力,让物发生倾斜。

西方神话等作品里,有“看杀”人的。

比如,古希腊神话,蛇发女妖美杜莎的目光凝视,可将人变成石头,等于杀人。普林尼《自然史》中,尼罗河源头的怪物卡托布莱帕斯,可用目光、气息杀死周围的生物。

本地《西游记》里,孙猴子火眼金睛,虽不能直接杀人,“凝视”却能看出魔怪原形。与他大战过的二郎神杨戬,眉间纵目,“凝视”不仅能看透,还能直接逼妖怪自动现形。

尼采《善恶的彼岸》被引用到烂俗的一句:“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这大概符合牛顿力学第三定律吧。国人俗语“久病成医”。病人无形中成了他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则直白无趣,少了一种映射与辨证的机制。

突然想起古希腊的Narcissus与中国“山鸡”。

河神刻斐索斯与水泽女神利里俄珀之子、美少年Narcissus,爱上自己水中的影子,日日对水自怜,郁郁而死。

晋人张华《博物志》有则寓言:“山鸡有美毛,自爱其色,终日映水,目眩则溺死。”

其后,文人多㕛演绎。《艺文类聚》卷九十援引南朝范泰《鸾鸟诗序》:“昔罽宾王结罝峻卯之山,获一鸾鸟,王甚爱之,欲其鸣而不致也,乃饰以金樊,飨以珍羞。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其夫人曰:'尝闻鸟见其类而后鸣,何不县镜以映之。'王从其意,鸾睹形悲鸣,哀响冲霄,一奋而绝。”电影《刺客聂隐娘》里,亦套用了所谓“青鸾舞镜”悲剧。Narcissus与中国“山鸡”杀死了自己。

Narcissus之影子、山鸡之羽、鸾之形,成了美的实体。他们对自己的爱,何尝不是恨。世间咋能有比自己更美的。这可不行。

若将结构置换,跟上面逻辑没什么差别。

卫玠之死,看似死于体质,恐有“看杀”带来的心理暗示。他善谈玄理,富有洞察与思想力,姿容光芒四射。但他躯体羸弱,体质堪差。帝都人的目光攫取着他的美,他被透支,却不能以内在的力量支撑博弈,完成象征与交换。

“凝视”是一种映射、交流、交换、原生的传播,也是一种审美平衡机制。“凝视”就是那一种自在的状态。一旦完成,瞬间就会打破原本平衡的关系。

明人吕坤《日观解》写泰山日出:“初,海底发红光,渐渐起,意必有异状,目不瞬,凝视之。”“目不瞬,凝视之”就是最好的状态。然后逐渐打破平衡,太阳初升,种种变化。“凝视”像是一种驱动变化的原力。

明人镏绩《霏雪录》写顾渊:“顾渊号半痴老人,放浪山水间,以绘事自娱。每出游奇峦异嶂、珍木怪石,辄瞪目凝视久之,境与意会,便欣然忘返。”“凝视”是顾渊观察、作画前的准备,“境与意会,欣然忘返”,审美认知回旋在事物的形式之上,不断回旋,形成一种平衡。

通天谱之一《孟谱》写孟子降生兆头:“孟子生时,母梦神人乘云自泰山来,母凝视久之,忽片云坠而寤。里巷皆见有五色云覆孟氏居。”

“忽片云坠而寤”与怀孕的孟母梦中“凝视”有关。一种力量发出指引,片云坠而寤,孟子降生了。你可能觉得太无聊。其实,这是古代帝王或名人制造人设的典型手法。太多套路,有的跟“玄鸟”有关,有的跟“履大人迹”有关。

古人喜说“目力”。不止涉及远近,亦与细微洞察有关。今人说“眼光”,同样侧重认知力。“目光”通俗,不过也有“如炬”之时,一种光不是照亮,而是瞬间灼热的穿透力。“视力”一词,倒是狭隘了。

英语里,look与look at有差别。“凝视”则处于look与look at中间。一个“凝”字,使得这种平衡、聚力、回旋逐渐逼近最具冲突感的高潮阶段。

就像“情人眼中出西施”。爱之火,烧破一种平衡机制。“西施”的形象就是一种扭曲力场。一瞬间,美的形象涌现,但也达到高点。最后审美认知会突破形式,捕捉到“真”。

卫玠之死,则是“凝视”下的力量积聚到极点,审美平衡机制瞬间瓦解。

“看杀”、“深渊凝视”、孟母梦中凝视片云坠,都是相近的话语结构。

因此,可以说,“美”是一种脆弱甚至死亡的象征。

希罗多德《历史》中,波斯帝王薛西斯看着眼前强盛军队说:“想到人生短促,看这样的大军百年后没有一人能活着,心里突然起了悲悯。”

《康熙王朝》主题歌里,帝王呼吁“向天再借五百年”。《晏子春秋》,牛景公游牛山,北临其国城而流涕曰:“若何滂滂去此而死乎!”

这无尽的美,无尽的留恋。它揭示了死亡。

这些都跟“水”、“花朵”、“镜子”、“深渊”有关。也跟“眼睛、目光、凝视”有关。

因为,它们象征着“时间”与“认知”。前者有强烈的悲剧意识,是一种无可抵御的宿命与法则。而后者,则是一种突破、瓦解审美平衡的死亡之手。

当然,美死掉,有时未必是坏事。因为,“真”会出现。

世俗的世界,卫玠强大的男性美色、玄学,与羸弱身躯本是一组矛盾体。但在魏晋,一个动荡、杀戮的时代,人们的时间观念充满悲剧意识,人们醉生梦死,纵情自我、身体美学、山水,有适应一个不确定性时代的逻辑。而自然主义潮流的勃兴,相比前代,倒也是更为自然、求真的一面。自然、求真带有强烈的理性重建意识。

卫玠之死,冥冥中,反而成了另一种出色的隐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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