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正月，礼部官员向当朝皇帝神宗朱翊钧上了一封奏疏，对其拖延皇太子妃郭氏葬礼的行为提出了强烈质疑。在文官们看来，皇太子妃去世至今已经一年多了，去年春天陛下以孝定太后刚刚去世为借口，到了秋天又拿昭陵需要破土动工作为说辞，现在没什么事了，还打算找什么理由？

前者春夏不报，犹曰圣母梓宫在殡也。继者秋冬不报，犹曰昭陵工役方烦也。今改岁矣，升祔之告成已久，物力之休养有日。乞愈允相度，卜吉鸠工。—《明神宗实录卷五百二十八》

神宗朱翊钧剧照

然而和文官们斗了那么多年，神宗早已经是个老油条。对这封措辞辛辣的奏疏，皇帝就一招：“不报”，也就是我们现在熟悉的“已读不回”。

问题是皇太子是储君，皇太子妃自然也是未来的国母，神宗为何要对自己的儿媳如此刻薄呢？其实说起来症结还在皇太子朱常洛身上，我们今天就来聊一聊这位苦命的皇太子妃。

郭氏，北直隶顺天府大兴县（今北京市大兴区）人，明朝历史上最后一位皇太子妃。

万历二十九年（公元1601年）九月十八日清晨“漏下二鼓”之时（即凌晨三点至五点），内阁首辅沈一贯在家中接到了宫中传出来的圣谕：皇帝打算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消息传出之后，整个京城内欢声雷动，一场持续了十多年的“国本之争”眼看就要告一段落。

壬子，谕内阁： “朕以皇长子及诸皇子册立、冠婚典礼，前已有谕候旨举行。即今皇长子容貌充实，书仿进益。诸皇子年龄渐长。前项典礼，朕昨朝圣母，面奏举行诸礼，圣心嘉说。卿即便传示礼部查照旧制，择日具仪来行。”—《明神宗实录卷三百六十三》

皇太子朱常洛剧照

神宗素来不喜王恭妃所生的长子朱常洛，偏爱郑贵妃所生的第三子朱常洵，一直以来都想废长立幼，为此和文官们打了十多年的口水官司，期间曾逼退内阁首辅四人，六部高官十余人。最终在生母李太后的一句怒骂：“尔亦都人子”的当头棒喝之后，神宗幡然醒悟，决定结束这场争端。所谓的都人，就是指宫人。神宗嫌弃长子生母王氏是宫人出身，一直不肯立他为太子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十月十五日，朝廷举办了隆重的典礼，正式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册封皇三子朱常洵为福王、皇五子朱常浩为瑞王、皇六子朱常润为惠王、皇七子朱常瀛为桂王。神宗随即选定锦衣卫指挥佥事郭维城次女为皇太子妃，定于次年举行大婚典礼。

万历三十年（公元1602年）正月二十二日，定国公徐文璧充正使，大学士沈一贯充副使，持节诣皇太子妃府行纳采问名礼。二月十三日，皇太子朱常洛行亲迎礼，郭氏也就此成为皇太子妃。在郭氏之后，大明只出现了一位皇太子：崇祯朝献愍太子朱慈烺，但他尚未成婚便落到了李自成手上，故而郭氏就是最后一位皇太子妃。

皇太子妃郭氏剧照

万历三十二年（公元1604年）五月初九日，朱常洛和郭氏的爱情结晶：长女朱徽娟诞生。可惜这位小郡主（皇太子之女按例封郡主）在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正月初五日不幸夭折，年仅七岁。其庶弟明熹宗朱由校即位之后，追封嫡姐为怀淑公主，谥悼懿。

事实上朱常洛一样是刻薄寡情之人，在当时东宫之中炙手可热的选侍李氏的挑拨下，太子不但不再亲近太子妃，还常常对其无端责骂。最终郭氏“积忿沉疴”，于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不幸去世。

就在郭氏去世的这一年，皇太子最大的竞争对手：福王朱常洵依然悠哉游哉地待在京师，始终没有前往封国就藩。神宗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文官们一清二楚，故而大家打算借着太子妃的葬礼，把太子的地位再巩固一下。

果然皇帝对于礼部报上来的葬礼规格非常不满，认为逾制。就在双方口沫横飞打笔墨官司之时，时间转眼来到了万历四十二年（公元1614年）。对于神宗来说，这一年对他的打击特别大。

福王与郑贵妃剧照

二月初九日，神宗生母慈圣宣文明肃贞寿端献恭熹皇太后李氏崩逝，享年六十九岁。朝廷为其上尊谥曰“孝定贞纯钦仁端肃弼天祚圣皇太后”，与先帝穆宗合葬昭陵。三月二十四日，皇三子福王朱常洵带着宫眷前往洛阳就藩，并于五月十五日抵达藩邸。五月二十八日，神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潞王朱翊镠去世，享年四十七岁。

连番打击之下，神宗自然提不起精神去安排儿媳的葬礼。而太子和郭氏感情不深，也没打算在这个时间点去触父皇的霉头，太子妃就这么一直停灵于慈庆宫中。

梃击案的影响

万历四十三年（公元1615年）五月初四日酉时（晚上五点到七点之间），一个名叫张差的男子手执一根枣木棍，突破皇宫内的层层防卫，突然出现了在了太子慈庆宫门口。在打伤了守门内官李鉴之后，张差闯入前殿，打算将太子朱常洛打死，不过被内官韩本用等擒获。

消息传出来之后，朝野舆论为之哗然，都认为是福王生母郑贵妃在背后捣鬼。神宗头疼欲裂，不得不想办法对太子进行安抚。他一面让郑贵妃亲自去找朱常洛赔礼求情，一面迅速指示礼部为太子妃坟园卜选吉地。

大理寺丞王士昌亦疏言： “皇贵妃，育东宫者也，膳田不给。郭妃，配东宫者也，葬地不择。”俱不报。四十三年五月，始有旨下礼部，相择皇太子妃郭氏坟地。—《先拨志始》

郑贵妃剧照

在选定坟园之前，神宗先给儿媳赐了六个字的谥号，称为“恭靖端毅温惠皇太子妃”。按祖制，未生育的妃嫔赐二字谥号，有过子嗣的妃嫔赐四字谥号，此前只有宠冠后宫的万贵妃是六字谥号，所以皇帝也是用这种方式向太子释放善意。

经过司礼监太监和工部官员的卜选，郭氏坟园的吉地被定在十三陵中长岭脚下，位于明孝宗泰陵之后。七月二十八日，坟园正式动工。经过三个月的加急施工，坟园地面建筑及地下玄宫已基本竣工。不过在选定发引日期的时候，礼部官员又犯了一个错误。

就在当年六月，皇太子第三子朱由楫的生母：选侍王氏薨逝，坟园建于京西翠微山。钦天监将王氏和郭氏的发引日期分别定为十一月十二日和二十八日，礼部没有多想就报了上去，结果被神宗给抓了小辫子。在皇帝看来，一个月内怎么可以发引两次？而且选侍在先，太子妃在后，你们这帮人怎么想的？重选！

己亥，礼部题催皇太子妃郭氏于二十八日发引。上曰： “这所奏发引日期，上曰：这所奏发引日期。又且严冻之时。尔部还行与该监着另选日期来奏。”—《明神宗实录卷五百三十九》

皇太子妃郭氏剧照

礼部也没想到皇帝怎么突然转了性，如此重视起太子妃的名分来，于是又报了一个新日期：万历四十四年（公元1616年）二月十三日。神宗都快气乐了，怎么着你们现在不着急了？你们不急，那我偏要急一急。明年“方向不利”，一定要在今年举行。

最终恭靖端毅温惠皇太子妃郭氏于当年十二月十四日发引，当月二十五日入葬坟园，终于结束了近两年的停灵窘境。为了郭氏顺利入葬，神宗命工部填垫道路，又让锦衣卫出动三百名官旗沿途防护。文官们顺杆往上爬，打算让皇长孙朱由校步送至城外，目的是坐实其皇太孙的身份。神宗火眼金睛，一眼识破文官们的意图，坚决不同意。

乙卯，谕礼部： “朕览皇太子妃郭氏仪注。内开发引之日皇长孙步送至京城外，路祭毕还宫。皇长孙尚在幼年，远送不便，着遣本宫官代行。”—《明神宗实录卷五百四十》

合葬祔庙

万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七月二十一日，神宗朱翊钧驾崩，遗诏皇太子朱常洛即位。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二十年的皇太子在位仅仅一个月就突然驾崩，谥曰“崇天契道英睿恭纯宪文景武渊仁懿孝贞皇帝”，庙号“光宗”，遗诏皇长子朱由校即位。

光宗朱常洛剧照

就在光宗驾崩前几天，曾经让礼部讨论郭氏的谥号。而在皇帝临终之时，提出要册封选侍李氏为皇贵妃，被礼部以郭氏谥号未定给推了回去。朱由校即位后，于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十一月为嫡母郭氏上尊谥曰“孝元昭懿悊惠庄仁合天弼圣贞皇后”，简称“孝元贞皇后”。为自己生母王氏上尊谥曰“孝和恭献温穆徽慈谐天鞠圣皇太后”，简称“孝和皇太后”。

我们要注意一点，郭氏谥号中的那个“贞”字，就是光宗的帝谥。虽然郭氏没有做过一天皇后，但只有她才有资格系帝谥并且祔享太庙。当年冬至节祭祀诸陵的时候，由于郭氏尚未与光宗合葬，朝廷遣其兄弟左都督郭振明去墓园祭祀孝元贞皇后。此时的郭氏已经是皇后，所以其墓园要从坟园改称陵园。

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七月，光宗庆陵玄宫落成，朝廷随即让工部开启郭氏陵园玄宫隧道，准备将其与先帝合葬。当年九月初四日，郭氏梓宫与光宗合葬于庆陵。二十三日，孝元贞皇后神主升祔太庙。

明光宗庆陵航拍图

结语：一个疯疯癫癫的男子，居然能够躲过宫中的重重护卫，来到太子宫中行刺，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有人说郑贵妃是幕后黑手，因为她的智商就是这么“高”。也有人说谁得利谁主谋，此事分明是太子党贼喊捉贼。然而无论如何，郭氏作为无辜的受害者，终于结束了自己在慈庆宫中停灵两年的悲惨遭遇，也算是件幸事。

此外郭氏虽然只是皇太子妃，但她原配的地位不可动摇。虽然孝和皇太后生育熹宗朱由校，也能够一起合葬庆陵，但系帝谥和祔享太庙的荣耀，只能归于郭氏。这就是严苛的礼法，不容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