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红，春红啊…你睁眼，啊……啊啊！”

抢救室门刚缓缓拉开，眼眶通红的朱强就冲了进去，腿一软，跪在了病床旁。看着全身已被盖上白布的妻子马春红，朱强整个人发疯似的，抓着妻子的肩膀拼了命摇晃，他不敢相信上个月还下地干活的两人，此时已是天人永隔！

办完手续，行尸走肉挪出了医院大门，看着来往的行人车流，43岁的朱强只觉得浑身被抽空了一般眼前晕眩，一瞬间竟有股冲动撞向急速的汽车，一了百了。

可当朱强转念咬牙，拼命送外卖去还借来的30万医药费时，老天竟也狠心夺走了这条可怜的生命……

认识马春红之前，朱强曾以为自己会打一辈子光棍。

毕竟家里是村里出了名的困难户。自打他记事起，做饭洗衣种菜从来都是母亲一个人的活儿。父亲成天吊儿郎当抱着酒瓶猛灌，夜里就拖起纤弱的母亲暴打，脸上、大腿上布满了大片瘀紫，直到有天醒来发现母亲不见了……

母亲逃跑后，那些醉酒后的辱骂和拳头就落到了自己身上。14岁那年，不堪毒打的他拔腿往门外跑，却被开得飞快的奔马车碾坏了一条腿。讹了一大笔赔偿金，却被父亲拿去买酒吃喝，自己只被送到村诊所简单包扎，此后走路便一瘸一拐。

21岁时，不堪父亲打虐，他揣着偷偷攒的800多块，一路坐车跑到了广州，找了一家电子厂打工挣钱。虽然每天从凌晨干到半夜，累得浑身酸痛，起码不用再啃发霉的馒头，挨父亲的打。

10年里，他没再回过老家，也狠心没再管过父亲死活，只想趁年轻多攒点钱，老了不至于饿死。不过，这样的想法在认识马春红后，便有了改变。

正组装零件时，他听到一声尖叫，原来马春红遭遇了男工友的咸猪手，朱强一拳头下去，两人扭打在一起。半个月工资被扣没了，两人间却互生出了情愫。

在马春红那儿，朱强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柔。她会认真给他涂药膏，用公共厨房给他做好吃的饭菜，渐渐地，两人厌倦了行尸走肉般的流水线生活。去年初，他领着马春红回了老家，才得知父亲已经走了好几年。

跪在坟头上却没流一滴泪，在父亲的老房子里住了下来。可住下没俩月，春红就日益憔悴，身形也瘪瘦了下去。晚上朱强从地里回来，看见昏迷倒地的朱红，赶紧冲进了市医院急诊。

医生诊断，原来朱红一直患有血管瘤，这次又是下肢静脉严重血栓引起的胸闷昏迷。朱强吓得两眼失神，就在这时，春红又突发心脏停搏，随时有生命危险。朱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求医生救活妻子！

不到三天，就刷光了这几年的存款，可春红没一点好转的迹象。他又硬着头皮跑村里挨家挨户下跪借钱，村里人看他可怜，也都五百一千地借给他。又打电话哭求原来的厂长、工友，勉强凑够了二十多万，赶紧跑到了医院收费处。

抢救室外，医生说了一大堆他听不懂的术语，什么人工心肺机，什么血栓脱落堵塞肺动脉，气管插管等。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活春红！

可借来的几十万，在抢救的几天里，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快见底了！当医生再次告知，需要补交抢救费用时，已经掏不出一个子儿的朱强被逼到了穷途末路，一向对医生客客气气的他突然发疯了一般，揪着医生的衣领就猛啐一口痰，

“你们这啥吸血医院，老百姓能有多少钱？几十万砸进去了还不够，到底要几百万、几千万才能救活一条命？”

医生满脸震惊又无奈，“家属请您冷静，我们也在全力救治，可这ECMO光是开一次就得8万，还有各种治疗仪器、监护设备24小时开着，我们真没有乱要价啊。”

被保安拽开后，医生还在耐心解释，可被钱逼红了眼的朱强压根听不进去，他已经在医院打了半个月地铺，买干馒头的钱都没有，实在没别的钱再投进来治了！

然而，朱强拼了命地借钱救治，也没等来春红的好转。

四天后的凌晨，医生小心谨慎地向朱强告知了马春红的死亡。那一刻，朱强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差点从三楼栽了下去。

绝望和悲痛几乎把这个中年男人淹没，他崩溃得嚎啕大哭，顾不上擦眼泪鼻涕，冲进抢救室跪倒在爱人病床旁，疯狂摇晃着已经没了气息的遗体，

“春红，春红啊…你睁眼，啊……啊啊！”

然而对医院来说，这只不过是一次治疗的结束。繁琐的医疗流程、死亡证明等手续，还等着朱强这个唯一的家属去一一签字。

不再像前几天那样咆哮，朱强配合着办完了一切手续，拿着退回没用完的费用，行尸走肉般走到了马路上。

看着来往行人车流，朱强突然冒出强烈的冲动，想撞向急速的汽车，一了百了。可转念一想，借来的二十多万还没还，凭啥死了还要坑别人？

强忍悲痛，他暗暗下决心，等到还完债再随媳妇去也不迟，起码到那头了她也不会说自己。

他听别人说，干外卖只要不怕苦累，来钱比在村里种地快多了。为了赶紧挣钱还债，朱强离开老家，又来到大城市，租了辆二手电动车，干起了外卖员的行当。

生怕别人以为他跑路，朱强送外卖的空隙，分别写了几十份欠条，寄给了厂里的老板、工友和村里的街坊。为了比接到更多单、多攒点钱，他买了三个充电宝，手机24小时开着，实在扛不住困意，就趴在快餐店打个盹，趁店员不注意去捡其他客人吃剩的汉堡薯条填肚子。

要是门店关门，他就跑到火车站大厅，铺个硬纸板就地睡一会儿。

这样玩命干了三个月，朱强竟挣了将近两万块，可这些钱刚一到手，他就赶紧转给了村里人。每还清一家欠的债，他心里的负担也轻了些。而他自己，还是没日没夜手拎着外卖，穿梭在马路街头。

连续几个月的熬夜连轴转，早已透支了朱强的身体。他开始频繁感到无力、心跳加速，手冒虚汗，可他又凭什么心疼自己呢？留在世上的唯一目的，就是挣钱还债，这么想着，他又强撑着骑车跑到了店家。

谁料到麻绳专挑细处断，就在他凌晨两点刚跑完一单，紧跟着拎着一大碗打包好的麻辣烫，不敢喘气骑车直奔一处小区时，突然眼前一黑，喘不上气，径直从电动车上摔到了路边，滚了几米远，手上的麻辣烫也洒了一身，滚烫的菜汤冒着热烟，只是朱强瘫在地上，再没醒过来……

等到清晨路人经过，才发现身体已经凉了的朱强，赶紧报警，又有人打120叫救护车。可他早已在冰凉的路面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明明只是一个普通人，只想找个好女人，安安稳稳过普通的小日子，却仅仅因为一场高昂又失败的抢救，让本该幸福的一个小家摔得稀碎！

那些看不见的社会底层的人，为什么就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