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成了家喻户晓的男明星,我以为我们再无交集。
同学聚会上再相逢,我带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也在被问及是否恋爱时,微笑点头。
他问我老公如何,我说:「离婚了,在监狱里。」
我问他女友如何,他说:「磕药了,在戒毒中心。」
1
临川校友群最近有重磅消息,炸出来一堆生死不明的毕业生。
「过几天同学会,陈却山会来。」
聊天记录跳得很快,大部分都是质疑和打假。
「他最近忙着演唱会吧,别瞎吹。」
「是啊,大明星哪有这个闲工夫。」
「真来了能要签名吗?」
……
我退出界面,点开了陈却山的微博账号。
寥寥几条动态,除了发歌宣传,就是广告宣传。
音乐才子陈却山,娱乐圈出了名的低调0绯闻,宣传期之外的时间永远没人知道他在哪。
偶尔上上节目,他也是沉默寡言的好脾气,不太讲话。
最让大众稀奇的大概是那次采访,主持人问他,人生中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什么。
陈却山看着镜头,认真思索两秒。
「高中的时候,我组了一支乐队,做摇滚。」
「但是后来……」
2
陈却山高中的时候,染过一次蓝头发。
那时我坐在窗户边,眼瞅着他被年级主任一眼抓到,拽到走廊上脸红脖子粗地骂了二十分钟。
期间陈却山一直吊儿郎当站着,手插在口袋里,偶尔拨弄一下他的一头蓝发。
春日阳光正好,他的影子透过窗户温柔地落在我的书页上。
我用笔追着他毛绒绒的脑袋戳,可惜陈却山站没站相,东摇西晃,我前追后赶,把自己逗笑了。
陈却山侧头看了过来。
我瞬间噤声,赶紧低头装作写作业。
年级主任走过,他扒着窗框把头探进来,笑眯眯地跟我打招呼。
「沈书宜,原来你会笑啊。」
我语塞。
那时候我刚跟着妈妈从南方转学过来,个子小声音细,性格又内向,班里同学基本没怎么跟我说过话。
陈却山却是每个人青春里都会有的那种耍宝少年,帅气开朗,勇敢无畏。
出于好奇,我鼓起勇气问陈却山。
「你……为什么要染头发。」
临川校训森严,陈却山头铁以身犯险就算了,还挑个这么亮眼的。
陈却山揉了揉脑袋,笑得英勇无畏。
「这周有文艺汇演你知道吗?我要上台的。」
「为了成为全场最炸,我精挑细选了这个颜色,怎么样?」
说完,他还把头凑近了,给我炫耀。
陈却山皮肤好白,阳光透过来,可以看见他太阳穴淡淡的血管。
他眨着眼睛看着我,突然来了一句。
「沈书宜,你要是染一个蓝头发,肯定会特别不一样。」
我呼吸一窒。
那是否太过出格了?我忍不住胆怯,可又对「不一样」三个字,隐秘地向往。
3
我也是那天之后才了解到,为了一周后的文艺汇演,陈却山组了一个乐队。
据说是,玩摇滚?
我发着呆,实在无法把陈却山和那种电视上蹦蹦跳跳,high翻全场的摇滚乐队联系在一起。
正跑神,老师叫我上去写题。
我低着头匆匆上台,直觉如芒在背。
是这道吗?那个公式怎么背来着?好难,不会……
数学老师在我背后冷哼了一声。
「沈书宜,你跟人家女主角一字之差,怎么成绩倒这么天翻地覆的。」
全班哄堂大笑。
我红着脸,手心出汗,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那时候九把刀的电影正流行,我跟那个「每个男生青春里都会有的沈佳宜」只有一字之差,经常被拿来比较调侃。
可沈书宜没那么好运,真的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透明人。
我做不出题,正想道歉,突然有人举起了手,声音响亮。
「老师!我来!」
陈却山救了我的场。
他上台来,接过我手里的粉笔,利落地在黑板上唰唰唰写起答案,字迹苍劲有力,胸有成竹。
只是,依旧顶着那一脑袋的蓝毛。
估计就是因为学习好,年级主任才放宽了条件,允许他文艺汇演后再染回来。
「不错,写对了。」
老师轻描淡写地吩咐:「那你下去教教沈书宜,我们不细讲了,继续看卷子……」
陈却山朝我眨了眨眼,比了个口型。
「下课说。」
4
我有时候后知后觉,觉得兴许是有陈却山给我讲数学题的人情,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才去救场。
文艺汇演的前三天,陈却山的乐队出事了。
他们的键盘手在校门口跟人打架,摔断了腿,紧急送去了医院。
年级主任本就对这个节目颇有微词,现下又发生打架的事情,放话要砍掉陈却山的节目,改成诗朗诵。
陈却山愁得食不下咽,一头蓝毛都炸了,糙糙乱乱,像稻草。
「实在不行就算了吧,陈哥,还有明年。」
陈却山薅了一把头发,脸上都是难以割舍。
「我再找个键盘手呢?」
跟他搭话的同学一脸不赞成。
「不成,先不说你能不能找到个会弹钢琴的,就算找到了,这马上要月考,排练多耽误时间啊。」
他下了结论。
「我看啊,还是放弃。」
陈却山没说话。
我的座位在陈却山前方,把这番谈话从头到尾听得明明白白。
事实上,我会弹钢琴。
从小到大,每个教过我的老师都夸我有天分,有灵气,可是,我从未斩获过什么比赛的头等奖。
甚至,我上不了台。
因为我紧张。
那种紧张是生理性的,完全无法控制,我会手抖,心慌,忘记曲谱和节奏,把一切搞得乱七八糟。
我想帮陈却山,可是我觉得我做不到。
5
但陈却山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我会弹钢琴。
「沈书宜,就拜托你帮我们这一次吧。」
陈却山在校门口拦住我,双手合十,诚恳到可以说是卑微地请求。
「李主任说,如果我凑不齐人,节目就会被砍掉。」
我犹豫了,抓紧了书包带,小声地开口:「可是……」
他一时情急,甚至冲上来抓住了我的手。
「你要是怕来不及,我陪你练,影响学习什么的也完全不会!月考前我肯定辅导你,让你数学提20分!」
男生怕我不答应,口不择言地絮叨着许多保证和好处,快要从百草园说到三味书屋。
我可耻地动摇了。
但这并不是因为那些条件有多么诱人。
我只是单纯觉得,拉着我的手请求的陈却山,在日落时昏黄的余晖里,生动到令人——
心动。
6
我打开了钢琴盖。
陈却山探头探脑地看了看,紧张地向我再次确认——
「你爸妈真的不在家吗?」
我点点头。
「我爸妈离婚了,我跟妈妈住,她最近出差。」
陈却山张大了嘴,呆在那里。
几秒钟后他摸了摸脑袋,一脸愧疚地小心瞅着我。
「对不起啊。」
我摇了摇头,陈却山的反应我在别人那里看过很多遍了,早已经免疫。
「谱子我看过了,今晚就能扒下来。」
陈却山马上来劲了,他眼睛亮亮的,拍了拍手掌。
「那好啊,明后两天我带你去跟他们排练,正好赶上演出。」
可是……我有顾虑。
看着兴冲冲的陈却山,我不实在忍心叫他失望。
「先弹给我听吧,沈书宜。」
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当做没有他这个人在我旁边存在。
这是一首很老英文歌,陈却山他们做了变调,使得曲风明快起来。
也许是陈却山给我一种亲近的感觉,也许是他这个人太过随和,带不了什么压力,我流畅地弹完了,没出纰漏。
我长松了口气。
「沈书宜。」
陈却山怔怔地看着我。
「你弹钢琴的时候,真的……很不一样。」
7
可是我还是搞砸了。
当着乐队其他成员的面,紧张又开始占了上风,我先是弹错走调,最后直接漏了章节,整个乱掉。
贝斯手直接把乐谱摔了,朝陈却山大吼。
「陈却山,你什么意思?
「她钢琴考过级吗?刚学的啊?赶紧回家弹小星星吧!」
陈却山急忙上前解释。
「不是,昨天她弹得好好的啊!
「你们先别急,我们沟通一下。」
坐在便利店窗前,我抹了一把眼泪,陈却山递过来一瓶胡萝卜汁。
我尝了一口,脸皱成一团。
「我讨厌胡萝卜。」
陈却山却哈哈大笑。
「可是你眼睛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我还以为你喜欢。」
我嘴笨,没他会说,只能干巴巴地瞪着他。
陈却山用胳膊支着头,侧过身子认真地看着我。
「沈书宜,你为什么害怕?」
我低下头,捏紧了瓶身,一直到关节处发白。
「……我做不好。」
「可是你昨天做到了,而且弹得很好。」
顿了顿,陈却山补充道:「你知道这有多难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跳出舒适圈,你从来没接触过摇滚。」
我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我做不好,我做不好,陈却山,我做不好。
视线被眼泪蒙住,我已经看不清楚胡萝卜汁上面花里胡哨的卡通图案。
陈却山凑过来抱住我,把我按在他的怀里,温柔地拍着我的脊背。
「沈书宜,没关系的。
「不参加也没关系的。」
8
我还是继续参与排练了。
贝斯手过来给我道歉,说他叫张斯年。
「对不起啊,我有点冲动。」
我摇了摇头说没关系。
我知道他们都是陈却山的朋友,不会有什么坏人。
因为逐渐和他们熟悉,我卸下了心防,开始渐入佳境。
文艺汇演的头天晚上,我们排练得差不多,鼓手说要不然一起撸串去吧。
深夜的烧烤摊烟熏火燎,我们几个学生仔坐在里面,格格不入。
张斯年要给我倒酒,陈却山一个瞪眼把他骂回去了。
「我说张斯年你安的什么心?给人家小姑娘喝什么酒?」
说完,他叫老板娘:「给我们来一板那个,AD钙!」
话音刚落,所有人开始哄笑着起哄。
「诶呦,A~D~钙~」
「陈却山你小子不对劲啊,我看你有贼心!」
还有人朝我挤眉弄眼。
「妹妹,觉得我们陈哥咋样?」
我没见过这场面,脸一红,看了一眼陈却山。
「嗯……他,挺不一样的。」
陈却山老爱说这几个字,说我染头发会不一样,说我弹钢琴的时候不一样。
鼓手听完我的回答,乐了。
「我们陈哥对你,也挺不一样的。」
隔着烧烤摊的烟火气,我和陈却山对视上,他眼底有什么东西在流淌,光彩夺目,叫人移不开视线。
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悸动。
那真是正正好的年纪,永远能与美好能扑个满怀。
以至于形式急转而下的时候,我们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9
同学会那天,我姐托我帮她接孩子。
「这不是都忙嘛,你正好出去吃饭,带小孩一块玩玩。」
我想了想,也答应了。
反正一个人去,应该也挺尴尬。
小女孩安安静静,跟我小时候差不多,不爱说话,就瞪着大眼睛四处观察。
包厢里人多嘈杂,大家不是升官发财就是已婚有孩,说的话题也无非是那些,聒噪又乏味。
更离谱的是,还有人不顾墙上的禁烟标识,往那一坐就开始抽烟。
烟熏火燎的,给小丫头刺激得直打三个喷嚏。
我也烦得很,正打算出言劝阻。
包厢门突然开了。
那人一进来就咳嗽了下,笑着朝包厢里某个方向骂。
「李国庆你什么毛病,损不损,赶紧把烟掐了!」
我僵硬着回头,跟陈却山对上视线。
他愣住了,嘴唇动了动,像是很努力才叫出我的名字。
「沈书宜,你……」
小姑娘这时拽了拽我的裙子,有点不安地看着我。
陈却山目光下移,看了小女孩一眼,勉强笑了笑。
「……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啊。」
我没来得及张口,陈却山就被其他人拉走了。
再解释岂不是很多余?我讪讪坐下。
10
陈却山无疑是所有同学里混得最有面子的那一个。
许多人揣着一颗攀龙附凤的心,想跟他套近乎,兜兜转转,终于有人问出大家心照不宣好奇的问题。
「却山啊,有对象没?」
陈却山愣了愣,一口酒不上不下。
过后,他笑了笑:「嗯,在谈,大家帮忙保密。」
我的心脏猛然缩紧。
一屋子人都在起哄,想看嫂子的照片。
小姑娘怯生生地扯了扯我:「小姨,你把我捏得好痛。」
我猛然回神,跟她说抱歉。
没人注意我们的细微响动,除了桌子对面的陈却山。
他看着我,比以前更高,瘦了,没做梳化,完全是私下最自然的模样。
校园男神十年后没秃头,没啤酒肚,逃脱了发福魔咒。
真惹人嫉妒。
聚会结束,我拉着小孩要走,陈却山在饭店门口追住我。
「沈书宜。」
自己的名字从他嘴里念出来,竟恍恍惚惚仿若时空穿梭。
「我送你们回去吧。」
11
一路上,我都在想陈却山那个「在谈」是什么意思。
没听说他有什么绯闻。
兴许是被保护得很好的素人女友,我心里竟然酸溜溜的。
也因为这样,陈却山问我感情生活的时候,我赌气胡乱编了一个。
「离婚了,他现在在监狱里。」
陈却山猛的一个刹车。
「怎么会……这样。」
他从前面扭头望着我,眼神复杂。
我耸了耸肩,毫不在意。
「很正常吧,我父母家庭就从未和睦,我走老路而已。」
我倒也不算骗人。
这么多年或多或少接触过异性,但从未有过什么电光石火的特别感觉。
「你呢。」我问陈却山。
他继续开车,半晌,冷不丁来了一句。
「她……磕药了,现在在戒毒中心。」
我错愕,怪不得陈却山从没曝光过恋情,他也挺不容易的。
下车时,他犹豫一瞬,让我等一下。
我不明就里:「要车费?」
陈却山被逗笑。
「沈书宜,你现在是真的不一样了,比以前会开玩笑。」
他要我的联系方式,我捏着手机沉默一会儿。
「没换过。」
陈却山怔了怔。
「为什么?」
隔着车窗,我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却山,他的额发被吹乱了,眉眼却没变,还是十年前那个样子。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陈却山你真是一点没变。」
永远都是胆小鬼。
12
十年前那场文艺汇演,所有人都没能如愿。
那天陈却山很兴奋,在后台一个劲的臭美,问我他穿得帅不帅,头发靓不靓,能不能嗨翻全场。
「陈却山,你今天一定会成功的。」
我很捧场。
陈却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他期期艾艾地朝我开口:「演出如果成功了你能稍微留一下吗?
「我有话跟你说。」
我的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我听见自己说好。
结果临上场前,班主任急匆匆跑进后台,拉住陈却山就往外冲。
「出事了,快跟我走!」
一路上,陈却山不停地在接电话。
他爸是做房地产开发的,那天在工地出了事故,当场宣告死亡。
医院走廊上,陈却山一头蓝发,醒目非凡,也更加映衬他脸色苍白,眼圈红肿。
每个人在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状况时,都会束手无策,更遑论陈却山只是个象牙塔的高中生。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递给他一瓶水。
陈却山把我拥进怀里,眼泪砸在我肩膀上。
不久前我们也拥抱过,但那时崩溃的是我。
原来承载别人的绝望,是这种体验。
「沈书宜,我是不是完蛋了。」
陈却山的眼泪一颗一颗滚落,我从未这么恨自己嘴笨无力,连安慰人的话,都无从出口。
13
而真正的麻烦,永远在天崩地裂之后。
陈却山爸爸突然去世,手里几个项目都搁置了,合伙人卷款跑路,最后还款压力全落在了陈家。
陈妈妈当了一辈子贵妇人,只会打麻将和买包,遇到这种事情,除了在家里哭什么都不会。
陈却山一连几天都没来学校,张斯年说他家房子被抵押了,最近还要应付各路债主。
我很担心,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陈却山来学校办理退学手续时,我跑了两栋教学楼,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堵住他。
「不见我一下吗?」
我红着眼睛问。
「陈却山,文艺汇演那天,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说。」
陈却山却笑了,笑到眉眼弯弯,笑到眼圈泛红,笑到水雾在眼底氤氲。
「现在没有了,沈书宜。」
陈却山说,债主每天都在上门,房子又被没收,他们实在无计可施。
陈却山说,他要带妈妈南下,打工还债。
陈却山还说,沈书宜,你要好好学数学,我把我的数学笔记留给你。
「还有吗?」
我忍住声音里的哽咽。
「你的乐队呢?也不要了吗?」
明明,他那么努力,想要上台表演。
陈却山是真的很爱音乐,也是真的很有天分,他应该属于舞台。
「先活着再说吧。」
陈却山揉了揉我的脑袋。
我那天看着他的背影离去,对着他大喊:「记得给我打电话!」
陈却山没回头,抬手朝后面挥了挥,他还是那个站没站相的少年,斜背着书包,一头蓝发没空补染,黑色的发茬都冒出来。
这是我青春里,有关陈却山最后的记忆。
我一直在等他的电话,为此,许多年都不曾换过号码。
有一次手机被偷,我踩着五厘米高跟鞋,追了小偷三条街。
那时候只有一个念头,要是陈却山突然找我,怎么办?
可胆小鬼陈却山,从来没有打过来。
一次都没有。
14
连着几天做有关过去的噩梦,我上班都没精神。
没想到今天,老板突然找我过去。
「书宜啊,今天咱们机构要来一个大红人!你帮忙带着点,给介绍介绍。」
我在机构教钢琴,这里到处都是有钱人家的漂亮小孩,时不时有星探过来挖人。
我习以为常,没过多在意。
谁知道那人是陈却山。
摘下鸭舌帽,他态度自然跟我问好。
「嗨,书宜。」
我咂舌。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工作。」
陈却山眨眨眼睛:「我有秘书,五分钟把你全部资料拿过来的那种。」
我翻了个白眼,万恶的208w,肯定是哪个同学卖人情,把我的事情跟他说了。
他追上来,跟我在后面絮絮叨叨。
「我以前就想你会做什么工作,你不爱说话,又不擅长交际。
「现在看来,你做的这个挺合适的,有钱的家长素质高,不纠缠,你也可以继续自己的爱好。」
我受不了他故作无事地搭讪,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他。
「陈却山,你到底想干吗?」
他愣了愣,表情突然多出几分温柔的无奈。
「想追你,可以吗?」
我震惊到无话,半晌莫名其妙说出一句:
「我离婚有孩子。」
说完,差点把舌头咬了。
陈却山既然打听到我的工作,自然也知道我根本没结过婚。
谁知道陈却山配合我拙劣的谎言,认认真真点头道:
「那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后爸。」
15
陈却山说要追我,我是不信的。
十年前不过是小孩子过家家,他想满足人生遗憾,但我平白被鸽了这么多年,我气不过。
逢上我妈给我介绍相亲,我本来不想去,她状若无意激将我。
「还等着呢。」
我浑身一震。
「等谁?」
她背对着我,在厨房切菜。
「不知道,但妈看得出来,这么些年,你心里有个人。」
我用了二十分钟换好衣服化好妆,踩着高跟鞋咚咚咚停在厨房门口。
「现在没有了。」
冲动着出来,我却半路打了退堂鼓,思考自己是个蠢货的可能性。
不管怎么样,生活又不是霸总小说,转角就能先婚后爱。
相亲对象是个医生,跟我同龄,眉清目秀,谈吐有物。
可他的目光在瞥到我手上时,停了一瞬。
「沈小姐爱做美甲?」
我漫不经心点点头。
「对健康不好,以后还是少做。」
我哑然,还没在一起,就开始指手画脚了吗?
说完美甲,他又开始问我的工作。
「我在机构教学生弹钢琴。」
医生了然地点点头,皱着眉头问我:「机构怎么说也不太稳定,不是长久之计,沈小姐有没有想过考个编制?
「最好是老师,这样以后有孩子之后,教育方面可以省不少事。」
我深吸了口气,突然想问他一个问题。
「你觉得,我染个蓝色的头发怎么样?」
相亲对象嗤笑一声。
「沈小姐,别告诉我你还是个二次元。
「或者,最近很流行的那种无脑韩团,沈小姐你不会也在追吧。」
我忍不住自嘲一笑,我到底在期待什么。
全世界会说「我很不一样」的人,终究也就只有一个陈却山。
我起身离开,手机上两条陈却山的新消息。
「你在相亲?!」
「小熊抱盆接眼泪.jpg」
16
陈却山说,是朋友凑巧碰到我在相亲,发给了他。
我不信:「哪个朋友?」
他回得有名有姓:「还记得吗?贝斯手张斯年。」
我哑了火。
据说当年陈却山在酒吧驻唱,被音乐公司老板一眼相中,带回去力捧。
出道第一张专辑就卖爆,主打歌直接霸榜一年多。
他在采访里特别致谢:「谢谢我哥们辞了工作来帮我做这张专辑。
「我们高中认识的,组了乐队,差一点就上台演出。」
剩下的他没说,知情人却也都心照不宣。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暴雨,我没带伞,正在路边无助。
陈却山的车却划过雨幕,停在我面前。
「上来吧,落跑小公主。」
上次坐上这辆车的时候,我离异带娃,他遇人不淑。
这一次,我相亲失败,他——
「你染头发了?」我错愕。
陈却山对着后视镜,抓了一把头发。
「嗯,为了演唱会。」
说完,他不忘耍宝,手撑在下巴朝我摆了个造型。
「评价一下?跟当年比,如何?」
我看着一头蓝发的陈却山,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那个少年已经死在我心里了。
他会消失,会长大,会被生活磨灭意气,会变得和所有人「一样」。
可穿过十年岁月,陈却山依旧顶着桀骜不驯的一头蓝发,站在了我面前。
「我有遗憾,我知道你也有。」
叹了口气,陈却山语气温柔。
「我凑齐了乐队的同学,想在演唱会上表演当年的节目。」
「沈书宜,差你一个。」
17
我没有办法拒绝陈却山,也没有办法拒绝十年前的自己。
排练那天,我出现在了陈却山的工作室。
鼓手朝门口一瞥,乐了。
「你们看,嫂子来了。」
一时间大家都在怪叫着起哄,我脸一红,看了眼陈却山。
张斯年锤了鼓手一顿:「八竿子没一撇呢你叫什么叫!」
陈却山只乐呵呵的,看着我,不解释。
几乎是肌肉记忆作祟,每个人刚一碰乐器,就能行云流水演奏出十年前的谱子。
我弹着弹着,会想起当年的沈书宜,拧巴,自卑,害怕犯错。
最出格的事情是加入陈却山的乐队。
那么现在的我呢?
并非毫无长进,起码我不再紧张到无法在众人面前演奏,也有勇气直接拉黑没品的相亲对象。
我始终觉得,沈书宜的某一部分,被陈却山改造了。
晚上大家一起聚餐,依旧撸串。
有人要给我倒酒,临了却坏笑着瞥向陈却山:「妹妹现在能喝酒了吗?陈哥?」
陈却山想起当年的事情,配合着逗趣儿。
「那不然叫两板AD钙?大家一起醉奶。」
话虽如此,他却偷偷贴近我,关切地发问。
「能喝吗?不能喝少喝点。」
酒过三巡,人也跟着有了勇气,我搭着陈却山肩膀质问他。
「为什么同学聚会那天,你说你在谈恋爱?」
陈却山怎么喝好像都不会醉,眼底全是清明,他柔柔地望着我。
「托辞而已,怕他们给我介绍。」
我又问:「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来找我?」
陈却山安静了一会儿,才终于艰难开口。
「我以为你结婚了。」
「我不在临川,没有你的消息,只能跟张斯年打听。
「前几年混得惨,要挣钱养家,还有巨额负债,不敢找你;后面终于过好了,张斯年又跟我说,看见你在公园里抱着孩子。」
我表姐这几年创业忙,又住得近,我常帮她带小孩。
指不定是哪一次被张斯年看见,回去跟陈却山添油加醋。
原来就是因为这个,陈却山才误会这么多年。
我二话没说,站起来朝张斯年举起酒瓶。
「张斯年,滚出来,我要把你喝趴下!」
18
演唱会的头一天,我做了个超乎寻常的决定。
以至于第二天陈却山看见我,眼睛都亮了。
「哇,书宜,你……」
他找不出形容词来形容,只盯着我,错不开视线。
一旁玩手机的张斯年看了眼我们,朝鼓手眉飞色舞。
「服了他俩了,情侣发色。」
我捋了一把长发,不太自然地开口解释:「本来想染蓝,但仔细考虑了下,还是比较喜欢粉色。」
「反正,就为了这一次。」
陈却山帮我把碎发别到耳后,眼神温柔。
「我明白。
「沈书宜,你真的特别不一样。」
我们对视,心照不宣地微笑。
乐队表演排在压轴,陈却山基本已经唱完了整场演唱会,找了个高脚凳,坐在话筒前陪粉丝聊天。
「大家青春里,有没有过什么现在想想都会心脏发痒的遗憾?」
台下粉丝七嘴八舌,陈却山始终面带微笑地聆听。
喧哗声如合上了锅盖,慢慢温吞下去。
陈却山开口,比了个数字二。
「我有两个遗憾。」
「但我今天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为马上,我的第一个遗憾就可以圆满了。」
他站起身,朝候场的我们做出「请」的手势。
「有请我的乐队上台。」
19
现在想想,那真是我这辈子都不可能遗忘的经历。
彩带漫天飘舞,台下尖叫如云。
偌大的场馆里,聚光灯打在身上,灼热。
沈书宜也能成为中心吗?
漫长的青春期,我自我怀疑,不敢作答。
今天我可以说,是的,沈书宜可以是一切。
我边弹边忍不住哭,陈却山从前方偶尔瞥我一眼,眼角同样亮晶晶。
这里有人为了摇滚,有人为了梦想,有人为了圆满,有人为了热爱。
所有人都会大获全胜。
一曲作罢。
全场很安静,话筒里可以听见陈却山略带急促的喘气声。
他调整了下呼吸,对着话筒,声音略微颤抖。
「现在,我要完成第二个遗憾了。
「祝我好运。」
他扔下话筒,朝我走了过来。
在我面前站定的时候,一向胜券在握的陈却山,意外的十分紧张。
「沈书宜,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觉得你很……我觉得你很可爱。」
陈却山说完,好像松了口气。
「以上这句话,来自十年前的陈却山。
「呼……终于说出来了。」
我捂住嘴巴,忍不住笑出来。
「什么时候?」
「很多,」陈却山开始举例,「小小瘦瘦的,眨巴着大眼睛偷看我,戳我的影子玩。
「数学很差,做不出题,在讲台上抠手指。
「弹钢琴的时候认认真真,表情严肃,像个不苟言笑的小公主。
「被凶了会下意识瘪嘴要哭,但是拼命忍着,又忍不住,好像只小青蛙。」
……
陈却山深吸了口气,为上述发言做结。
「以上那些,都是十年前的陈却山想要告诉你的。」
观众席大叫着让他「拿话筒讲」。
陈却山微微侧身,朝他们做了个压下去的手势:「别闹别闹,她容易紧张。」
底下起哄声更大了。
「现在的陈却山呢?想告诉我什么?」
我问道。
他微微一笑,朝旁边招了招手。
张斯年他们捧着巨大一束花上台。
「我想告诉你,我们错过了很多年,我不想再继续错过了。」
陈却山捧着花,递给我。
「我喜欢你,这十年来一直喜欢。
「沈书宜,我比所有其他人,都喜欢你。」
20
「音乐才子陈却山演唱会表白」的热搜,当晚就挂在了最前列。
神通广大的粉丝po出了各个视角的告白视频,甚至有人做了唇语解读。
本当事人亲自鉴定,可以说解读得大差不差。
再一翻他的评论区,一水儿的「磕死我了」。
一切都好说,唯独我俩回去见我妈的时候,一个蓝毛,一个粉毛。
我妈锐评:「你们是葫芦娃吗?」
陈却山尬笑。
我妈继续锐评:「小伙子做什么工作的,有编制吗,一个月工资多少?」
陈却山老老实实作答:「唱歌的,没编制,一个月……工资不稳定。」
我妈拉下老花镜,从眼镜后面打量着陈却山,一脸的不高兴。
「你这不行啊小伙子,要不考个公务员吧,不能让我姑娘跟着你没饭吃啊。」
我呵呵直笑,终于知道我妈为什么给我介绍那样的相亲对象了。
陈却山拍着胸脯保证。
「这你放心,阿姨,我虽然一个月工资不稳定,但基本都在几百万上下浮动,饿不着您闺女的。」
我妈:「?」
21
晚上他留宿我家,半夜偷偷从房间钻出来敲我的房门,约我出去看星星。
「有灵感了,想给你写歌。」
我受宠若惊:「原来跟歌手谈恋爱,还有这种待遇?」
陈却山爽朗一笑。
「已经写过好多了,只是你不知道。」
我咽下发言,假装自己并不是潜伏在他粉丝群的十级老粉。
他却继续往下问:「我有首歌叫冬日,听过吗?」
「跟我有关系?」
我刚想偷偷高兴,陈却山就摇了摇头,逗我玩。
「跟你没关系。」
我切了一声,懒得搭理他,躺在草地上看天上的星星。
他也在我身旁躺下。
「听话要听完啊,沈书宜。
「怪不得数学不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揪着这点不放,我哼了一声,更不想理他。
他侧过身,朝我凑了过来。
呼吸落在我耳畔,痒痒的,仿若春日暖阳。
「除了那一首,其他都是写给你的。」
心脏里仿佛开出五彩斑斓的告白花束。
我侧过脸,假装不在意地偷笑。
陈却山在星空下偷偷拉住我的手,我们两个默默地躺在一起,没有人说话。
但一切,已经足够美好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