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生日,身份证上写的是明天,今天我们虽然给他过了生日,但村里明天还会给父亲送一个蛋糕,一束鲜花,还有一个红包。
明天星期一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只有我和小秀稍微闲一些,吃了午饭,我是要和老六一起回到市内的出租小屋的,但小秀让我在老家再住一晚,明天村里来送蛋糕的时候,父亲家里多几个人,看着也好撑点场面。
睡了午觉,老六收拾一包要带回去的萝卜白菜,还有衣服,骑着电瓶车冒着雨回市内,我拿一床被子躺在沙发上,午饭不小心又吃多了,这会儿胃里咕咕囔囔的,半天也睡不着。
外面下着雨没法骑单车,也没法走路,我去卧室里又打开衣柜,把最上层那个手提电脑包拿了下来,放到客厅小六的学习桌上,插上电源充上电,不到两分钟就可以开机了。
找到一本小六夏天复习备考的政治类的书,夹在书夹上面,把输入法调成五笔字形状态。
我差不多有8年没有摸过电脑了,但那些字根就像被每个手指头深深的记住了一样,看到一个汉字,根本不需要想他是怎么写的,怎么认的,手指头就把它拆分开了。
外面的雨声配着我敲击键盘的滴滴嗒嗒声,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书本,敲了20多分钟后,中午因为给父亲过生日,唯独大嫂没来吃饭的牢骚和怨气,瞬间都抚平了……
我那年去文化宫的电脑夜校免费听了一节课之后,心里就在想着,如果我想在城里站住脚跟,必须得有一技之长。
第2天和同事亚萍聊天的时候,我说羡慕人家会用电脑会打字。亚萍是城里人,她说比我大2岁,老板娘说比我大4岁。
她很早就去外地打工了,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亚萍不但穿的时尚,还会打扮,她以前干过美容,还会理发盘发,化的妆也好看。
亚萍轻描淡写的说,“我有个同学在汽车站后门开了一家打字复印店,我明天找他借一个旧键盘过来,你自己先练着。”
那天在夜校里,我已经用一张纸抄下了五笔字型的字根,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要“王旁青头兼五一”的背上好多遍。
我以为亚萍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过了两天,她真的给我带来了一个键盘,上面还有一根长长的线。
每天吃了晚饭,我都会坐在宿舍的床上,把键盘放在腿上,心里想着字根,手在键盘上摸索着。
半个月后我又找亚萍,问她能不能带我去她同学的店里,我想试试我会不会打字。
那天中午下了班,亚萍带我去了,第1次独自面对电脑,我连电脑的开关都找不到,平常背得滚瓜烂熟的字根,真正的要拆起字来,很多简单的字都打不出来,手指头也不听话。
那个月后领了工资,我要求休息半天,回家去看看,我对父母说,我想辞职,我想去夜校学电脑。
我从上学到春游到后来喜欢穷游,母亲一直都是支持我的。
父亲叹口气,“你在这报亭里打工又干净又卫生,老板对你也好,还管吃管住,离了这里再想找到这么清闲的工作,恐怕也不容易。”
我态度坚决地说,我想去学电脑,我说我用自己的钱交学费,父亲没说啥,那时候他也在工地上打工,中午可以自己做饭吃,父亲让我中午去他那里吃饭。
我当时也考虑过,白天在报亭里上班,夜晚去上夜校也不耽搁,但老板那时租的是3层楼的房子,1楼是超市,2楼是仓库,挨着楼梯的位置隔出来两个单间,我们三个打工的人住,3楼老板一家三口住在那里,顶层是几百平方的大露台。
商场的大门和2楼3楼是连在一起的,夜晚下了班,卷闸门就锁上了,我们的活动空间都在室内了和那个大露台上了,我去夜校要到9:30才能回来,老板不可能给我大门的钥匙。
挑剔的老板娘一直对我的工作还算满意,听说我想去上夜校,那双又大又黑的眼睛往上一翻,朝我看两眼,“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完站起来就走了。
那是目前我听到别人对我说的最恶毒的话了,是那么的通俗易懂。无论我的头扬得多高,都能看到天了,但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滚落下来,老板相对就和气的很多,他坐在圈椅里翘着二郎腿,右手夹着烟,左手戴着大黄金戒指,“小李还年轻,想学点技术很正常。”
当天晚上我给老板娘留了一封错字连篇的辞职信,对他们这一年多对我的关心和照顾表示了感谢。
第2天我就拿着200块钱去夜校里报名了,我对夜校的老师说,我家离得远,没有住的地方,老师说,“那你就上白班呀。”
我才知道夜校并不是全都夜晚来上学,白天也有班。
一个月很快就结束了,老师讲的好些命令和英语单词我也听不懂,我那时候也很固执,我觉得只要把打字练熟练透,其他的慢慢再学也可以。
夜校还有一天就毕业了,有天下了课,老师把我留下来,说他有个朋友开了一家打字店,可以介绍我去那里上班,但刚开始工资可能会很低。
我当时兴奋的真是无法言表,我说不给工资也可以。
老师当着我的面就用座机打电话,说明天想给他介绍一个学生。
我俩约好了第2天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当我老远看到老师骑着自行车过来的时候,我开心的像个孩子,赶忙奔了过去。
我俩骑着自行车,去那家位于市中心某十字路口的打字店,光是看到门头,我就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
打字店的负责人姓丁,是个20多岁的年轻小伙子,还有两个女员工,看着年龄比我大一些。
老师向他介绍了我的情况之后,小丁(老师这样称呼他)让一个女同事先停下手里的活,让我坐在她的电脑位上,左边的支架上放着几页纸,他让我打一段字试试看。
我手心里都激动的冒汗了,这中间老师和小丁同志一直在旁边聊天。
后来小丁像个老板一样对我说,“那你就在这儿干吧,但第1个月没有工资。”
我说没问题。
但小丁同志食言了,第1个月就给了我200块钱的工资。如果不是出现了点故障,我俩可能还会结婚呢。
当我兴奋地把这200块钱拿回家给父母看时,他们比我还高兴呢。
至此我对亚萍的怨恨和嫉妒,早己消失的无影无踪,甚至还在心里感谢她,就包括现在写到这里,我想起她,还是她当年的俏模样。
亚萍的先天条件好,又去南方见过大世面,在报亭打工的那一年,我对她简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她讲她的恋爱,讲她的男友,我听的就像琼瑶的小说一样痴迷。
亚萍见我穿的寒酸,还送过我好几件旧衣服。
我有啥心里话,也喜欢对亚萍讲,亚萍那时候谈有一个男朋友,只不过还在杭州打工,俩人可能就是闹了点矛盾,亚萍赌气回来了。她白天在超市里上半天班,夜晚还在美容院打工。
我前面说过了,在我来之前,超市里已经有一男两女三个员工了,其中男员工小文是老板的老乡,比我大5岁,属于能干话少,对老板和老板娘特别忠诚的人。
我天生爱动爱笑,爱说爱闹,几个年轻人在一块熟悉了之后,偶尔也会开玩笑。
有天吃了晚饭,老板和老板娘都没走,我们围坐在那里聊着天,突然老板娘说了一句,“小李,明天是灵山的庙会,给你和小文放一天假,你俩去灵山玩一天。”
另外两个女同事就相视一笑,“可以可以。”
我问他们去不去?
老板说人都走了,总不能超市关门呀,“你俩先去,下周再给他们放假。”
老板甚至还大方的把他的相机借给我们,“你明天去买一盒胶卷。”
那是我第1次见到相机,除了小学毕业照,我还没照过相呢,我仔细的问老板该怎样用,小心翼翼的装到包里,生怕掉下来摔坏了。
你瞧我那时候有多幼稚,除了小学去春游过之后,这么几年我再也没有出过远门,我也没想过和一个男同事一块出去春游是啥样的感觉。
第2天早起,在同事们笑嘻嘻的打闹声中,我和小文坐上了公共汽车。
到后来我自己单独去过两次灵山之后,我才知道从信阳去灵山完全没必要绕道到罗山,从东双河那里就可以直接岔过去了,路还更好走更近一些。
90年代的灵山就像我老家的大山一样,无非比他高一些,石头更多一些,树木更茂盛粗壮一些,有岩洞,有瀑布,还有住在山洞里的老和尚,那时候的灵山没有开发,道路还都是泥巴的,也没有直达车去那里。
现在就不一样了,腊月三十,烧头炷香的人都要排几十里远。灵山三绝,在世界上都是有名的:
庙门东开,僧尼同寺,戴发修行。
老板和小文都是罗山人,但罗山我也没有来过,也不知道县城是啥样的,那天坐了很久的大巴汽车后,在罗山某个地方,好像是集镇,小文说可以下车了,还要再坐三轮车,才能到灵山。
半个月后,我才知道那是老板娘和小文他们设下的套,小文告诉我,那天为啥要在罗山转车?因为他提前告诉了他父母,在那里等着,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把我给相看了一番。
从罗山又坐大三轮车,上面拉的都是去赶庙会的人,也有去庙会上卖东西的人,三轮车上面有一个大棚子,两边摆着一棵大树一劈为二长的木头,就相当于椅子了。
又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灵山脚下。
我兴奋地爬山拍照在前面跑着,我虽然没想着和小文谈恋爱,但我也不讨厌他。
那天我们爬到灵山的金顶,遇到一个正要下山的老尼姑,她见我手里拿有相机,主动帮我俩拍了几张照片,然后又让我帮她拍两张照片,我还答应她,回去后洗出来,一定寄给她。
等我俩下山的时候也没戴手表,不知道几点,天气灰蒙蒙的,还下起了雨,并且越下越大,赶庙会的人也收摊了,我俩又坐早上来的大三轮车,摇摇晃晃的回到罗山镇上,再转汽车回市内。
到信阳已经夜晚7点多了。
老板娘见我俩淋得像落汤鸡,笑得前仰后合,“咋样?我这安排的不错吧。”
我说灵山风景好的很,也好玩,然后赶忙去干活。
自从那次我和小文去了一趟灵山之后,虽然一路上小文也没说几句话,也没对我有啥特殊照顾(虽然我根本不需要),我们也没啥交流,但同事和老板老板娘看我们的眼神就不一样了,时不时的就开些玩笑,然后我俩不好意思的互相打量对方几眼,慢慢的感情就超过了同事情。
我觉得和小文谈恋爱也不错,将来和他结婚也可以,毕竟我俩都在一块打工呀。
有次发了工资,小文到报亭里,上下看我一眼,“我给你钱,你去买双鞋。”
我脸红脖子粗地赶快拒绝,“我有钱。”然后又低头看看我那双运动鞋,前面已经张嘴了。
那个年代的 女孩到底有多傻,现在的大龄女动辄要房要车,要几十万的彩礼,金银手镯都觉得不就是吃碗泡面的事吗?
和小文还没确定关系,没见家长,让别人花钱给你买双鞋,都觉得羞的抬不起头。
我和小文的感情默认之后,我也决定在那里长干下去。这中间超市扩招,又来了一个男孩当保安。
他才干了十多天,有天对我说,“小文昨天警告我了,让我不要和你说话,我可能在这儿也干不长,因为老板他们都相信小文。”
小文连吃醋的方式和别的男人都不一样。这点让我很烦。
亚萍偶尔也会开我和小文的玩笑,因为大家都知道亚萍有个男朋友,家里条件还不错。
毫无征兆的,小文对我的态度就非常恶劣,还当着同事的面训斥过我两次,有一次,我气急了顶了他一嘴,他飞起一脚,我当时就蹲下去哭了。
第1次和人谈恋爱,心里又难过又痛苦,更多的是觉得丢人,同事们都看到了,老板甚至还训了小文,让他给我道歉,但小文的脑袋梗得像猪头一样。
我始终想不明白,小文怎么突然就变了。
老板娘有天对我说,“小文现在在追求亚萍你看不出来吗?”
我说不可能。
老板娘似笑非笑,“亚萍多精明呀,你别看她表面上送你旧衣服,以前我也觉得她不可能看上小文,但她给小文画了一个饼,说她准备在浉河大市场开个服装店,然后两个人一起经营。哼,小文居然相信了。”
我的眼泪当时就不争气地出来了,我不敢问小文,也不敢问亚萍,因为亚萍对我还像从前一样的热情。
就在那个时期,亚萍还带我去她同学打字店里练过两次手,还借给我键盘,我的第1个小布包,6块钱,也是亚萍帮我买的……
第1次到城里来打工,心里的承受能力也是很脆弱的,人越穷,自尊心就越强。
小文一点都不避讳我,和亚萍明目张胆地谈起了恋爱,我才发狠,辞职去学电脑,我幼稚的认为,小文看上亚萍,就是因为亚萍会理发会美容,还有能力开服装店。
也是从那件事后,老板对小文就不像以前那么信任了。
其实我和小文走不到一块,冥冥之中也是注定的,那天我俩兴高采烈的买了胶卷,还让店老板帮忙装好,然后去了灵山,回来的第2天,把胶卷拿到洗印店去冲洗,人家打开相机的后盖一看,“你这胶卷都没挂上,一张也没照出来。”
我在打字店里上班后,有天休息,去报亭看老板娘,其实也是想再见到小文,那段时间我的痛苦都融到打字里面去了。小文见我就像没看见一样,头也不带抬的。
做过10来年生意的老板娘,精的像猴一样,不等我问,她就竹筒倒豆子,“小文想得倒美,准备和亚萍一块儿去开服装店呢。前天亚萍的脚扭了,小文中午下了班,去她家里看她,刚进小区,就看见亚萍的男朋友扶着她,一只手搂着她的肩膀,一只手搂着她的腰,一瘸一拐的上楼。小文才知道被亚萍骗了,她和男朋友根本就没有分手。”
亚萍的男朋友回来了,俩人真的也开了一间服装店,亚萍很快也辞职了,小文的性格越来越暴躁了,一直到现在,我再也没见到过他。
前几年有天逛商场,见到当年一起打工的小敏,又聊到我们那时候的一些趣事,她说小文到现在也没有结婚,亚萍倒是和她的男朋友结婚了,但一直没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