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一个过程,撕了心、扯裂肺,挺过去还是一条好汉。以后再想起这事,大概只会一笑而过。他迟早会明白,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把自己变成一个阴暗的人,伤害不配留下后遗症。
①
栾晓珊第三次看到那个平头男生时,便认定这种相遇绝对不是偶然。
当时咖啡馆里客人很多,外面还有巡街的警车,栾晓珊实在好奇,便壮着胆子走过去,直接坐到那个男生的对面,笑着问:“冒昧问一下,你是在跟踪我吗?”
那个男生看见栾晓珊,面露惊愕,反应过来后摇摇头:“你想多了,我没跟踪你,我不认识你。”
栾晓珊:“那可就奇怪了。大前天我去铁西区的商场看到你一次,前天我去大南区的电影院又看到你一次,而我们现在在西阳区的咖啡馆。弟弟,你说咱们这是什么缘份呐,我们能连续几天跨区偶遇那么多次?”
那男生嘴角勾起,笑了:“这位大姐,你要是这样讲话,那我还想问你呢,你是不是在跟踪我?你有什么企图?”
栾晓珊噗嗤一声乐了:“聪明!”
男生说完收敛笑容,没再理睬栾晓珊,而是扭头看向窗外。
街对面,是一家知名品牌珠宝店。透过宽大干净的玻璃橱窗,刚好能看见一个肤白细瘦的女孩挽着一个高大的男人在选东西。那个女孩考虑良久,伸手一指,柜员随即拿出来一条手链戴在女孩的手腕上,不知身旁男人说了什么,女孩踮起一只脚,笑着亲了他一下。
外头的阳光很足,栾晓珊望过去的时候,被那条手链上镶嵌的宝石反射的光芒晃到了眼睛。她拧着眉转过头,发现对面的男生还在看,眼圈泛红。栾晓珊了然一笑:“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是在跟踪那个女孩吧?”
男生没吭声。
栾晓珊接着说:“那咱俩总是偶遇就不奇怪了,因为我在跟踪她旁边那个男人。”顿了一下,她说,“那个男人是我老公。”
说这话时,栾晓珊的眼神平静得像一面湖水,对面的男生看着她,流露出震撼的神态。
之后,两人竟都没有说话,默默观赏对面那对男女你侬我侬。
不同的是,栾晓珊越来越平和,而那个男生似乎越来越气愤,当他看到外面那个男人伸手拍了拍女孩的屁股时,他开始发抖。
然而也仅此而已,他并没有冲出去。咬牙承受住愤怒爆发的冲击后,他颓败地垂着肩,像输掉了一切的赌徒。
栾晓珊明白那种滋味。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男生面前的咖啡杯里加了一块方糖,“心里苦吧,那就喝点甜的。”
②
片刻后,外面那对男女在街角分别,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栾晓珊叹了口气:“那是你女朋友吧?”
男生点点头。
栾晓珊又问:“你打算怎么办?你这样跟踪她是为了什么?”
男生戒备心很重:“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你跟踪他们又是为了什么?”
栾晓珊实话实说:“想捉奸在床呗,当然不是我不死心哈,我是想拍点实质证据,然后发到家庭群里让他现现眼。一来怕他诡辩不肯离婚,二来可以争取舆论优势,离婚时理直气壮地多分点财产。”
男生想了想:“我不知道我有什么打算,我也不知道跟踪她是为了什么。我俩大二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今年大学刚毕业。本来说好一起努力攒钱买房结婚,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男生说着说着哽咽了:“她……她原来是个很好的女孩,真的,她特别好,我真的特别爱她,我……”
他叹口气,摇摇头。
栾晓珊:“都到了这个时候,过去的情分不要再提了。你们肯定要分的,没有哪个男人能忍得下被对象戴绿帽子,我劝你不要勉强自己。”
男生紧握双拳:“我只是恨我自己,为什么不能多赚一点钱?为什么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栾晓珊翻了个白眼:“你省省吧,若不是那号人,就算跟你吃糠咽菜也不会劈腿,这是人品问题。”
栾晓珊临走前加上了男生的微信号,得知他叫林大义。
林大义原本并不想和自己女友的劈腿对象的老婆有什么瓜葛,后来听栾晓珊说自己有钱有闲会继续跟踪他们,如果有进展可以随时通知他,他犹豫着犹豫着,最后还是同意了。
一个刚进职场的小社畜,哪能天天请假围观女友和别的男人卿卿我我?人能够逃避现实吗?当然不能,逃避的姿态已经说明了一切。
栾晓珊闲来无事,翻了翻林大义的朋友圈,越看越唏嘘,真是二十四孝好男友,朋友圈里除了他女友就是他女友。
果然是个恋爱脑,否则怎么会在目睹陌生男人拍女友屁股时,还能为女友挽尊“她原来是个很好的女孩”,然后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为什么不能给她更好的生活”?
③
栾晓珊的狗老公徐成平时工作比较忙,这给栾晓珊想要实现的捉奸直播带来了难度。她那段时间是天天跟,发现这两人基本还停留在摸摸亲亲的阶段,她都觉得过于纯情了。
直到有一天,她跟踪女孩到饭店厕所,然后从她用过的坑位上看到了一丝丝血迹,又看到干净纸篓中唯一的卫生巾,她才明白,哪是他妈的纯情啊,这是客观条件不允许啊。
三天后的一个早晨,一家人吃早饭的时候,徐成说道:“我要去邻市出差,今天下午五点的飞机,大概去个两三天。”
栾晓珊面无表情:“那你顺手带点海鲜回来呗,那儿不是靠海吗?”
徐成语气不耐烦:“多不方便,海鲜哪里没有?你想吃就去对面超市买。只要钱花到位,澳洲龙虾都能买到,何况是邻市的小虾小蟹?”
栾晓珊冷笑:“那算了吧。你安心工作,注意身体,一把年纪了,悠着点儿,可千万别累着。”
下午,栾晓珊早早将两个孩子接回来送到老人哪里,而后叫了辆出租车等在徐成公司附近。
果然,徐成并没有去飞机场,而是开着自己的车直奔与机场反向的郊区,中途还绕去一家商场接那个女孩。
跟踪徐成多次,栾晓珊非常有经验,她指挥着出租车司机七绕八绕,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家坐落在湖边的民宿门前。
栾晓珊给林大义分享了位置,附微信:“抓紧时间过来,自提压倒你的最后一根稻草。”
半小时后,林大义失魂落魄地出现,看向栾晓珊的眼神有悲哀、自嘲,竟然还夹杂一丝怨恨。
栾晓珊懒得开导他,自顾自说:“民宿不比饭店,一会儿咱俩想要闯进去还是挺容易的,你这大块头蛮力不小吧?一会儿踹门就靠你咯。”
林大义这就要往里进,被栾晓珊拦住:“哎哎哎……你等会儿,没到时候呢,听我号令。”
林大义就势蹲下来,两手抱着头,瓮声瓮气地说:“我是不是根本就不该来?”
栾晓珊:“勇敢面对现实吧,帅哥。你看看我,我和我老公结婚十八年啦,还有一儿一女,刚发现的时候,我比你更痛苦,但我还不是看开了嘛。事实就是他出轨了,不管我有多少做得不好的地方,这都不是他出轨的理由,他可以体面地离婚啊!作为受害者,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咱们得往前看。你这么帅,这么年轻,以后努力工作赚钱,前程好着呢,一定能遇上好姑娘的。”
④
林大义坐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着。
栾晓珊想:哭吧,总有一天你会发现,纯真已逝,你为那个女孩流的泪,稀烂贱。
又等了一会儿,栾晓珊看到一间房的落地窗拉上了窗帘,她踢了踢林大义:“走吧,差不多了。”
林大义低头抹干净眼泪,吸着鼻子往前走。看着他的背影,栾晓珊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十几岁的大男孩,估计离情窦初开不远了,也不知道将来要在感情里受什么挫折,只希望他见过污糟丑陋事以后,还能相信人间真善美,别为了不值当的人和事,把自己变成一个阴暗的人。
民宿大门四敞,老板热情接待了他们,栾晓珊开始瞎编乱造:“我是一家杂志社的外联人员,我们最近想拍个居家主题,一直在选景,听说你们这里不错,特意来看看。”
老板一听,两眼放光:“啊随便看!随便看!”
当下民宿生意不好,用作拍摄外景会有一笔不错的收入,还能被免费宣传,简直天上掉馅饼。
栾晓珊边走边看:“怎么只有那一间关门了?有客人呀?”
老板点头:“对,刚入住的客人。您可以看看它旁边的房间,虽然每间都不一样,不过这一排的湖景房风格大体上差不多的。”
栾晓珊溜溜达达往那边走,快到闭门那间房的时候,她掏出手机,做好拍摄准备,而后回头冲林大义使了个眼色。
林大义面色涨红,迟疑两秒,忽然如发射的炮弹一样冲过去,在老板的惊呼声中,咣当一脚踹开了房门。
接下来的事儿,狗血且平常。
栾晓珊在尖叫和咒骂声中稳稳地举着手机,360度环绕拍摄,摄取到非常丰富的素材。床上的女孩只顾用被子包裹自己,徐成想要跳起来抢手机,刚下床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于是又回头套裤子。套完一条腿套另一条腿时,栾晓珊友情提醒:“徐成你没穿裤衩子,不卫生啊。”
徐成被这句话气得一时没站稳,自己被自己的裤子绊倒了,原本梳在脑后的商业大佬发型也乱了,有几绺耷拉下来。完了,什么成熟男人范儿都没了,不过就是个油腻老男人,都不上镜了。
拍得差不多,栾晓珊收好手机,先对老板说道:“换门的钱从他押金里扣,你要么出去要么留下看热闹。”
老板想了想,决定留下看热闹,天降大瓜岂有不吃之理?
⑤
床上两人穿好衣服后,徐成口不择言地骂道:“你们太过分了!”
栾晓珊随手把视频发到家庭群里,说道:“咱俩离婚吧,孩子都归我,我不会要求你净身出户,但是我得多分点。公司你好好开着,以后也不用互相恨着,就是不在一起过了。”
徐成气得叉腰大骂:“好!草!如你所愿!赶紧给我滚!你太阴险了!跟你这样的女人过日子我他妈的害怕!”
栾晓珊把这段音频也转手发到群里,完美。
事已至此,栾晓珊目的达成,她得赶紧回去和一向关系不错的公婆哭一哭,表现出一个受害者该有的憔悴。
可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林大义。
她回头瞅了瞅,正想喊他,余光略过小茶几上的果盘,她发现果盘里的水果刀不见了,切了一半的苹果上,还有刀插过的缝儿。
栾晓珊大惊。即便她恨透了徐成和那个小三,作为一个成熟的中年人,她也不想任何人因为这件事受伤或者丧命。
因为这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成年人不该为了一口气,去做两败俱伤的事。
栾晓珊有一点害怕,甚至后悔找了林大义这个帮手,到底太年轻,头脑不清楚,容易冲动。
她盯着林大义垂落的手臂,原本挽起的长袖在刚才踹门的时候震落,恰好挡住了手,隐隐露出一个细小的刀尖。
栾晓珊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敢提示床上的两个人,生怕激怒了林大义。
她只能盯着他绷紧的后背,打算在他爆发时,及时提醒床上的两个人躲开。
就在这时,一个老太太佝着背,颤巍巍地来到门口,惊道:“呀!这门怎么掉了?”
民宿老板赶紧走过去:“妈,没事儿,一点小意外,一会儿找人来修,客人有事,咱们先出去,我刚才买了你爱吃的甜瓜,切成小碎块,你去吃点。”
⑥
因为这个缓冲,栾晓珊发现,林大义绷紧的后背好像稍微松动了一些。
她忽然想到办法,大声说:“林大义,你手机刚才响了一下,你看看是不是你爸妈给你打电话了?你在这边工作他们肯定很惦记,你要是心情不好,就回家去,你爸妈在等着你。”
林大义听到这些话,绷直的手臂弯了下来,缓缓闭上了眼睛。
栾晓珊趁机一把拉住他,拖着他往外走。
到了门口,她才开口骂道:“你是傻子吗?你刚才想要干什么?你脑子让驴踢了吗?为了这样的人把自己搭里头?你想过你爸妈吗?没出息的东西!”
林大义呜呜哭,眼神中透着后悔和后怕:“我……我一时没控制住,刚才真的太痛苦了,我好像都不是我了。对不起,以后不会这样了。谢谢你啊大姐。”
栾晓珊:“行了,挺大个男人,至于吗?早点振作起来,早点把自己拾掇明白,你才几岁啊!以后比这痛苦的事儿多了去,这算什么?我叫了车,一会儿把你捎回去。”
两人在市区分别。
下车后,林大义丧得像条被丢弃的狗,麻木地走着。
但栾晓珊知道,他会好起来的,只是需要一个过程,撕了心、扯裂肺,挺过去还是一条好汉。以后再想起这事,大概只会一笑而过。他迟早会明白,真的没有必要为了任何人、任何事,把自己变成一个阴暗的人,伤害不配留下后遗症。
算了,不操心别人了,她现在还有一堆糟心事儿要办呢。独自面对自己的时候,其实她远没有那么潇洒,只是没办法而已,上有老下有小,总不能要死要活、破罐子破摔吧。
等所有事情都完结,她一定会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哭完以后,无非心老一轮、日子照常。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