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万
天还没亮,我就听见院子里传来声响。拉开窗帘一看,小舅子正蹲在那株老枣树下抽烟。烟头的火光一明一暗,像是在跟什么较劲。
枣树是岳父种的,十多年了。每年秋天都结满枣子,酸甜酸甜的。岳父生前最爱在树下摆张小马扎,摇着蒲扇乘凉。现在树皮上还留着他用指甲刻下的年份:2012。
“进来喝碗粥吧。”我冲他喊了一声。他掐灭烟头,慢慢站起来,裤子上沾着泥土。这些天他瘦了不少,眼窝都凹进去了。

“姐夫…我…”他站在门口支支吾吾的。阳台上晾着的衣服还在滴水,啪嗒啪嗒打在地上。
“进来说。”
厨房里飘着咸鸭蛋的香味。他姐——我老婆正在煮粥,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盯着锅。

“这不是…赌债…”小舅子搓着手,“五十万。”
我老婆手一抖,瓷勺磕在锅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对不起姐,我对不起爸…”小舅子声音哽咽,“他们说要卖我房子…”

老伴叹了口气,转身进了卧室。一会儿拿出存折和户口本,递给我。我知道她的意思。这是我们准备给闺女攒的嫁妓,还有前几年开小饭馆剩下的一点积蓄。
“先救人要紧。”我接过来,看了看存折上的数字。刚好五十二万三千六百四十八块。
“姐夫!”小舅子扑通一声跪下。

我赶紧扶他起来:“你也别想太多,就当是借的。”其实我知道,这钱怕是要不回来了。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听见老伴在小声抽泣。我摸索着握住她的手:“放心,日子还长着呢。”
第二天一早,我就陪小舅子去还债。那些人倒也痛快,清完账目就把房产证还给了他。

回来的路上,小舅子突然说要去趟火车站。我以为他要离开,但他说要去进货。原来他这些年一直琢磨着做点小生意,只是没有本钱。
“姐夫,你信我一回。”他眼睛里有光。
火车站附近有个小商品批发市场。他轻车熟路地带我穿梭在各个档口之间,不时停下来问问价格。临近中午,他相中了一批电子产品配件。

“这玩意儿保值,而且现在缺货。”他给我分析,“我认识几个修理店的老板…”
就这样,小舅子租了个小库房,开始做起了配件生意。刚开始每天起早贪黑地跑客户,经常顾不上吃饭。有时候晚上十点多了,还能看见他骑着电动车在送货。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我和老伴也习惯了清贫,闺女懂事,主动申请了助学贷款。倒是小舅子常常往家里送东西,时不时塞给姐姐几千块钱。

“留着给孩子。”他总这么说。
三年后的春节,小舅子开着车来接我们去他的公司吃饭。那是一栋崭新的写字楼,电梯直达18层。透过落地窗,能看见整个城市的灯火。
“去年营业额八千多万。”他给我们倒茶,“主要做手机维修配件的供应链,现在和几个品牌都有合作。”

我端起茶杯,水面上漂着一片枣叶。抬头一看,办公室里摆着一盆枣树苗,据说是从老宅那棵老树上截的枝条。
“姐夫,那五十万,我准备还你们两百万。”他郑重其事地说,“这些年亏欠太多…”
我摆摆手:“那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
“就是要说。”他红了眼眶,“要不是你们,我早就…”
老伴在一旁抹眼泪。我看着窗外的夜色,想起那个清晨,枣树下的烟头,滴水的衣服,还有岳父刻在树皮上的年份。
人这一辈子,总有起起落落。但只要不放弃希望,总会遇见愿意拉你一把的人。而当你真的站起来了,那些帮助过你的人,反倒会觉得,自己什么都没做。
小舅子现在常和我说,做生意最重要的不是钱,而是信任。那天在火车站,要不是我相信他,也不会有今天。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但我总觉得,比起钱和信任,更重要的是那颗不肯认输的心。就像老枣树,年年结果,风雨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