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这一辈子啊，总有些事情是怎么也想不明白的。就像我姑姑，一辈子没嫁人，种了三十年地，就为了供我这个侄子上学。
那是九十年代初的事了。我爸出了车祸，妈改嫁后，就剩我和奶奶相依为命。奶奶年纪大了，眼睛昏花，只能给人搓麻绳贴补家用。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我的学费都成问题。
姑姑从镇上的织布厂辞了工，回村里种地。“娘，我回来照顾您和小河。”姑姑就这么简单一句话，二十多岁的人，就把自己困在了这片黄土地上。
记得那时候姑姑总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布衫，脚上的解放鞋磨得露出了棉絮。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浇地，晚上回来还要给我检查作业。她的手粗糙得像树皮，却总是轻轻地摸着我的头，“小河啊，好好念书。”
“姑姑，你怎么不结婚啊？”我上初中时问过她这个问题。她当时正在择菜，头也不抬地说：“种地忙，哪有时间想这些。”可我分明看见她眼角有泪光闪过。后来从村里老人那儿听说，年轻时有个邮递员追过她，但她放不下我和奶奶。
高考那年，我考上了省城重点大学。全村人都来祝贺，说姑姑有福气。姑姑破天荒地喝了两杯米酒，脸红红的，眼睛亮得像星星。
“小河有出息了，我这辈子值了。”她举着酒杯，手还是抖的。
我在城里读书，每次回家，都看见院子里晾着的农药背包。姑姑说她包了十亩地，一个人能干。可我知道，她的腰越来越弯了，手上的老茧越来越厚。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找了工作，想接姑姑过来享享清福。可她总说：“我这土人，不习惯城里。再说了，地里还有活儿呢。”
去年冬天，姑姑查出了胃癌晚期。当医生说最多还有三个月时，她就执意要回村里。“城里太贵了，别浪费钱。”她还是那么倔。
临终前那天，她让我把枕头底下的布包拿出来。那是个用旧衣服布片缝的包袱，打开后，里面是一沓发黄的存单和一个皮质证件夹。
“这是我这些年给你攒的钱，还有……”她的声音很轻，“你要是想知道更多，去镇上派出所找老赵。”
姑姑走后第三天，我拿着那个证件夹去了镇派出所。找到老赵时，他正在接待群众。看到证件夹，他的手明显抖了一下。
“你是……小河？”他突然跪了下来。
原来，三十年前那个追求姑姑的邮递员，就是他。但那时他还不是警察，是个刚来镇上的邮递员。他们谈了一年恋爱，都说好要结婚了。
就在这时，我爸出了车祸。赔偿金只够救命，afterwards生活就困难了。姑姑原本攒的嫁妆钱，全给了我爸治伤。后来我妈改嫁，姑姑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我身上。
“她说，等你大学毕业，工作稳定了，我们就结婚。”老赵颤抖着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款式老旧的戒指。“可她总说再等等，再等等……”
证件夹里还有一张泛黄的结婚证。那是三十年前就办好的，上面的照片里，姑姑穿着粉色的衬衫，笑得那么甜。可她始终没有在上面按手印。
“她说，要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你。说你是她的命。”老赵抹着眼泪，“这些年，她瞒着你，在我这儿当义务协警。帮扶困难群众，调解邻里纠纷，一干就是二十多年，乡亲们都叫她’热心大姐’……”
派出所的表彰证书，志愿者证，一张张照片，都静静地躺在那个布包里。姑姑把这一切都藏得好好的，就像她藏起了所有的委屈和心酸。
回村的路上，天下起了小雨。我站在姑姑的坟前，想起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小河，姑姑这辈子，值了。”
是啊，姑姑。您不是没机会嫁人，您是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这个残缺的家。您不是什么都没有，您把最好的都留给了我。
如今，我在城里买了房，也成了家。墙上挂着姑姑唯一的一张照片，是她在田间劳作时被我偷拍的。照片里，她的脸上全是汗，却笑得那么灿烂。
儿子总问我：“爸爸，为什么照片里的姑奶奶干活还笑得这么开心？”
我摸着儿子的头，就像当年姑姑摸我的头一样，轻声说：“因为她心里装着爱啊。”
有时候，我会梦见姑姑。梦里她还是穿着那件蓝布衫，在田间忙碌。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背影就像这土地上最坚韧的小草，默默地生长，倔强地活着。
姑姑，您放心，您的爱，我记住了。这份情，我会永远传承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