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回忆录:(18)接收大员(下)

小董真有趣 2023-03-14 09:46:45

军统清查财产工作的另一个重点地方就是北平。

驻北平的军统华北办事处处长马汉三跟我不太熟,他不敢像上海那些老熟人一样,给我送东西,公开要我“高抬贵手”,但是,他与郑介民的关系极好,把贪污来的东西送了不少给郑太太,这样一来,他就有恃无恐。

1946年的北京天安门 图片来自网络

不过,他也知道,我们也是得罪不得的,于是,把我们俩安排住在北京饭店最好的房间内,把北平市各个大酒店、大饭庄的名厨师都找来,每人做一个拿手菜来替我们接风洗尘。

廖华平照例不参加这种宴会,他总是自己在饭店吃客饭,有时想吃点好的饭菜,还要问我:“我吃这么好的饭菜,能不能报销啊?”

“没问题,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我保证你能报销!”

我知道,不管我们住房、吃饭花多少钱,当地的办事处都会给我们代付,而且,临走时还会把已付过钱的账单交给我,我拿回去照样又能报销一次,每到一个地方都是这样,已经成了惯例。

马汉三贪污的东西是最多的,他怕我们找麻烦,就给我和廖华平每人送了一件女式貂皮大衣。他说:“这是贱内送给你们夫人的一点小意思。”

“既然送给我夫人,那我就不好不收喽!”实际上,我是来者不拒。

“我可不要,你拿回去吧!”廖华平却一点也不肯领情。

马汉三只好把另一件皮大衣带回去,临走时,顺手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布口袋,往我怀里一扔说:“哦,这些玩意儿就带回去给你的孩子们玩儿吧!”

我接过来一摸,里面净是些圆圆的东西,我知道肯定是些珍珠,但当着廖华平的面,我还装得毫不在意的样子说:

“行了,那就多谢你夫人啦!”

回到卧室,我打开口袋一看,果然是一颗颗大小不一的珍珠,有100多颗。

我想,自己当着廖华平的面收了这么多礼,而廖华平却一点都没得到,以后,他万一打个小报告也不好办,还是得想办法给他点甜头。

于是我悄悄地告诉马汉三说:“你要想送东西给廖华平主任,千万不能明着送。明着送,他是不会要的。”

马汉三也很聪明,我只这么轻轻地点一下,他马上就领会了我的意思。

有一天,我陪廖华平去琉璃厂闲逛,廖华平对古董、字画和经书很感兴趣,无奈,琉璃厂的东西都贵得出奇,他总是让别人拿来看看,一打听价钱就不买了。

北京琉璃厂旧照 图片来自网络

可是,我们刚回饭店不久,马汉三就派人把廖华平在琉璃厂看过而没买的东西送来了。

来人说:“你们上午问的,是卖给外国人的价钱。后来,我们向店家讲清楚是我们的主任要买,他们就只好收了成本费。”

“这怎么行?这不是占人家的便宜吗?”

“这算不得占便宜,按成本卖给你,店家也不赔本儿啊!既然他们送来了,你就买下吧!”

“那好,我给钱。”廖华平按来人说的钱数给了钱。

其实,他和我一样,都清楚这些东西是马汉三按原价买下来送给他的,但他觉得自己付了钱,没有公开受贿,在清查工作中同样可以“铁面无私”,所以心安理得。

这里的清查工作开始以后,我们发现,马汉三的问题实在是不小,过去戴笠在世时,他报的数字是一仓库,清查时,却只有半仓库。

廖华平不依不饶地追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些东西我们处理了,用来做华北办事处的经费。郑先生知道这件事,他点了头的。”

“那好,我们去问郑先生。”固执而认真的廖华平硬是要亲自去问郑介民。

当时,郑介民回重庆安排好工作后,又返回北平继续参加军调部的工作,住在什锦花园胡同,我们从北京饭店乘车去,用不了多大工夫就能核对清楚。

北京什锦花园胡同近照 图片来自网络

可我想到,马汉三既然敢抬出郑介民来,那就是说,郑介民一定从中得到了不少好处。而郑介民的秉性我是知道的,他很爱财,自己却从来不肯亲自收礼,总是让太太出面去敛财,所以,有些具体事情他也不一定知道。

我担心,郑介民一时答不上来,会引起廖华平的怀疑,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不但得罪了马汉三,也会让郑介民难堪。

我想先打个电话,让郑介民有个思想准备,但又怕他怀疑我了解他与马汉三的秘密,觉得这样做,也不妥当。

没办法,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廖华平一道去见郑介民。

我们赶到郑介民住处时,他正好在家,见了我们像平时一样,笑容可掬地让座让茶,我抢先一步对他说:

“我们是为马汉三处理接收财产做经费的事情来向你请示的,他说你知道这件事。这里面没有什么问题吧?”

郑介民当然也不是傻子,听我这么一说,就连忙答道:“我知道,我知道,是我同意的。”

其实,我后来了解到,郑介民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马汉三给他家送的礼太多了,他不得不替他打圆场。

郑介民承认了这件事后,廖华平也就不敢再追究了,只是仓库里现存的东西中,仍有一些对不上碴口,比如,有一只白金的钻石手镯,据珠宝商鉴定说,那是一只假的。

他说:“这种手镯如果是真的,得值几十万美金!只可惜这些钻石都是假的,值不了几个钱。”

这手镯表面上看起来可真漂亮,雕着龙凤花纹,镶着一圈闪闪发光的钻石,一只手镯上嵌有20多粒两克拉左右的钻石,如果是真的,那当然是名贵的。

这手镯到底原来就是这样的,还是被人调换了呢?廖华平执意要查清楚。

我们根据北平没收日伪财产的清单,得知这手镯是从名蜚一时的日伪女特务川岛芳子家搜来的。

川岛芳子 图片来自网络

日本女间谍川岛芳子川岛芳子原名金璧辉,是清末肃亲王的第14个女儿。

小时候,她父亲将她送给一个叫川岛浪速的日本人做了干女儿,改名为川岛芳子,长大后回国。

抗战期间,她总爱女扮男装,出入各种场合,进行间谍活动,日本人投降后,她因汉奸罪被捕入狱。

出于好奇,我亲自拿着那只假钻石手镯,和廖华平一道,到北平草岚子监狱去找她核实。

这座监狱是军统接收来专门囚禁政治犯和汉奸用的,监狱的负责人毛惕园,在军统任过司法科科长,和我一向很熟识,一听我们要去,马上叫人把一间会客室收拾得很漂亮,还跑到门口去迎接我们,他以为,我和督察主任廖华平是去检查他们那里工作的。

因为当时军统囚禁汉奸的地方,也是一个可以发大财的好地方,有不少大汉奸的家属想去见见自己的亲人,见面说话的时间是用黄金来计算的。

北京草岚子监狱旧址 图片来自网络

据说,一分钟往往多达几两,真是“一寸光阴一寸金”。

当过司法科科长的毛惕园,负责管理过不少监狱,抗战胜利后,他居然自愿降级来北平担任一所监狱的主任,用不着问,就知道他是怎样打算的了。

所以,他把我和廖华平从汽车上迎接到会客室以后,除了“请上座,泡好茶”等等一番恭维之外,还一个劲儿地表示,欢迎我们前来视察并指导他的工作,这真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搞的那一套,许多看守人员早已是“人财两得”,不但要钱,还把去探监的汉奸的姨太太、女儿也一同强占,这在当时,并不是什么秘密了。

我一看到毛惕园那副紧张样子,便直呼其别名:

“第元同志,请放心,我们今天不是来‘抓鱼鹭鸶’的(这是一句江湖上的隐语,渔人养鱼鹭鸶放出去抓鱼,等抓到鱼后,便将鹭鸶抓起来,让它把含在嘴里的鱼吐出来。意思是我们不是去检查他们的贪污问题,要他们退出赃款的),是想找一个犯人谈谈话。”

他一听,立刻恢复了正常神态,连忙问:“找谁?”我告诉他,要找川岛芳子,并向他打听,川岛芳子在监狱里的表现是否老实。

于是,毛惕园便一五一十地谈起川岛芳子在监狱中如何镇定,如何识相。说她有时与看守人员有说有笑,有时,却背着人轻声哭一阵子,但找她出来谈话时,她又若无其事。

他一直认为,她交代得很老实,不愿也不敢隐瞒问题,并表示军统早就派有人在她身边工作,她虽有所发觉,但并没有加害他们,相信政府不会不宽恕她。

谈了一会儿,毛惕园便叫人去带川岛芳子。

我曾在档案里看到过她的照片,我想现在她也不知是什么样子了,不一会儿,狱卒便领来一个中等身材40岁左右的女犯人。

她身穿囚服,面色憔悴,目光呆痴,一进门就直勾勾地盯着我们,毫无表情,如果不是监狱长说她就是川岛芳子,我真不敢相信,这就是人们传说中,那个神秘的风流传奇人物。

我客气地让她坐下,她没有坐,却声音沙哑地问:“请问,叫我有什么事?”我把那只手镯拿出来对她说:“我们是想让你看看,这只手镯是不是你的。”

她接过手镯看了看,露出了一副狡猾的神情问:“是我的怎么样?不是我的又怎么样”

“我想这只手镯不会是你的东西,你以前显赫一时,怎么会有这种假东西呢?我认为一定是有人用这假的把真的换走了,所以来让让证实一下。”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反正它已经不是我的东西了,我没有必要来证实这个问题。”她把两臂往胸前一抱,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好厉害的一张嘴!我耐着性子给她解释,希望她能帮忙,但她却无动于衷,反而嬉皮笑脸地对我说:

“将军,我目前不是你们清查委员会的,我是个犯人,我没有这义务。你们拿到的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一看她的态度这么顽固,便想从侧面入手,只要她承认一句话,即使不承认这是她的,也希望她能说出这是假的,那我也可以根据这句话去追查了。

想到这里,我便转变话题,从生活方面去问她:“身体怎样?”

她一听,立刻表现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但却先瞟了毛惕园一眼才说:“他们待我都不错,生活还可以过得去。”

我这时一边和她闲聊,一边把那只假手镯拿在手上玩弄,并且故意不留心似的掉在地上,她看到后,却一点表情都没有,怎么也不愿把话再扯到手镯上。

我又问她:“晚上睡得怎样?”

真想不到,这句话一说出来,她的眼眶立刻红了,像是要哭。但很快,这只久经世故的老狐狸又赶紧收敛住了,只把头一摇:“这里晚上有鬼!”

一听这话,我马上明白了她这是在骂看守人员,一定是有些看守人员守夜时去找她寻开心。

可是,坐在一旁久不发言的廖华平,一听此话竟精神抖擞,连忙问:“谁看见了鬼?是什么样的?”

她看到廖那么当真的样子,也半开玩笑地说:“这里的鬼可多啦!我倒不害怕,隔壁房间里的几个女学生却害怕得要命!”

我一听,立刻向毛惕园瞪了一眼。因他坐在我身旁,我便轻声地说了一声:“太不成话!”这也是一语双关,是告诫毛惕园,叫他好好约束一下部下。

廖华平却一个劲儿地追问她:“看到的鬼是什么样子?”他相信,既有神便有鬼。

我这个无鬼无神论的人,越听越感到不是味儿,我明白,她在找机会骂我们,再发展下去,会骂得更多。

我不愿吃这哑巴亏,连忙插话道:“我干这么多年的行动工作,见过那么多死人,可从来没有看到过什么鬼,只有搞鬼的人才心中有鬼!”

她一听我这话,也明白了我懂得她的话中有鬼,便低下了头。

廖华平还一本正经地问长问短,并说:“这座监狱一定死过不少的人,当然这里面肯定有些冤魂不散。”

我便想借这句话反击川岛芳子几句,我说:“这座监狱是沦陷后才建造的,这里面过去关过的人,是被日本人和汉奸杀害了的爱国志士,他们的忠魂不会去找那几个女学生,而是冤有头债有主,要找就会去找过去杀他们害他们的那些禽兽!”

一场舌战快结束时,我还不忘要她证实那只手镯,她却再不作声。此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通过上海、北平等地的清查工作,我更加清楚了外勤特务贪污的情况,心想,大家都这样捞财,我难道还怕钱咬手?只要不让廖华平看出破绽就行,于是想出了一个整他的办法。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坐多了飞机会头晕,我就借口任务紧、时间少,早上乘飞机飞到一个地方,下午又再飞到另一个地方。

两三天后,他就累得走不动了,我就派人用一副藤椅把他抬上飞机,到另一个地方又抬下来,他不能亲自去检查,我就自己去。

因为每个地方都有我过去的学生,所以,有时财产与清单不符,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把清单交给当地办事处,由他们去更改数字,然后,我再拿给廖华平,对他说:“没问题,都对上了。”

他也只好糊里糊涂地签了字,当然,这中间我也得到了不少好处。

在这次清查工作中,我们乘专机跑了十来个省市,把廖华平拖得精疲力竭、晕头转向,我趁机收了不少礼,廖华平却一无所知。

因为我都是以托当地办事处买土特产为名,让他们直接把东西送到我的住处,并当着廖华平的面付钱。

这次带回家的几十条金子,大都是从他们所送的土特产中取出来的。

想起自己干的这些事,我不禁得意地笑了,这时,司机换下我,由他来开车。我斜靠在车座上继续回味着、遐想着,不觉昏昏然沉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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