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那天，天刚蒙蒙亮，村口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声音刺耳，混着一阵阵嘈杂的人声。大人们从各家各户跑出来，像是在追什么重要的消息。
我躲在门后，踮起脚尖，听着邻居王婶一边捂着嘴一边喊：“哎呀，老杨家的媳妇出事了！一辆货车把她撞了，听说人没了！”
我愣在原地，心里咯噔一下。老杨家的媳妇，那不就是我妈吗？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堂姐杨春推开门冲进来，一把抱起我，哽咽着说：“小远，别怕，姐姐在。”我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她的胳膊抱得很紧，像是要把我嵌进她的身体里。
母亲离世的消息像一块巨石，砸碎了我原本就不算完整的家。
母亲走得很突然，没有留下只言片语。那年我刚满四岁，懵懵懂懂，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妈妈再也不会像往常那样，骑着她的旧自行车，穿过村头的小路回来叫我吃饭了。
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因病去世了。母亲一个人把我们兄妹三人拉扯大，日子虽然艰难，但她从未抱怨。可现在，家里只剩下我，和一个比我大了十几岁的哥哥杨建、一个姐姐杨梅。
葬礼那天，家里冷冷清清，除了几个近亲，没几个人来。哥哥和姐姐站在灵堂前，眼神空洞，脸上却没有太多悲伤。
母亲是他们的后妈，他们一直不太亲近。母亲在世时，他们还勉强留在家里帮忙，但母亲一走，家就散了。
葬礼结束后，哥哥和姐姐的态度让我彻底明白了什么叫“无依无靠”。
“杨建，妈才刚走，咱们以后得商量着把小远带大。”堂姐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恳求。
“带大？凭什么？”杨建冷笑了一声，“他又不是我亲弟弟。妈走了，我义务也尽完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堂姐的声音一下子高了起来，“小远才四岁，他是你弟弟啊！”
“我们本来就不亲，妈生前我已经够顾着他了。现在妈不在了，我还有自己的事要忙。”杨建毫不避讳，转过头对杨梅说，“杨梅，你也别管他。咱们都不欠他的。”
姐姐没说话，只是低头抠着手指，像是默认了哥哥的话。
我站在角落，听着他们的对话，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那一刻，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个多余的人。
堂姐抱起我，气得浑身发抖。她没有再和杨建多说一句话，转身带着我走出了家门。
“姐，我们去哪儿？”我怯生生地问。
“去我家，以后你就跟着姐姐。”她低头看着我，眼里满是心疼。
堂姐家也不富裕，她比我大了整整十岁，刚刚结婚，还没有孩子。姐夫是个木匠，手艺不错，但家里也只是勉强温饱。
堂姐把我带回去后，给我找了一个小板凳，让我坐在厨房的角落里，然后拿出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端给我：“小远，吃吧。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我拿着筷子，却怎么也吃不下。堂姐蹲在我面前，轻轻摸着我的头：“别怕，姐姐会一直在的。以后再苦再难，咱们都能撑过去。”
那一晚，我睡在堂姐家的炕上，炕头还放着堂姐为我准备的旧棉被。外面北风呼啸，但炕上却很暖。我抱着堂姐的手，第一次感到自己还不算孤单。
堂姐对我的好，是我一辈子都记得的。
她教我穿衣服、洗脸，给我梳头发，像母亲一样照顾我。为了让我吃得好一点，她常常省下自己的饭菜，把肉夹到我碗里。姐夫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也疼我。
有一次，他从镇上回来，给我带了一本《十万个为什么》，还笑着说：“小远，等你以后读书了，要比我还厉害。”
可是，日子并没有因为堂姐的善良而变得轻松。村里人风言风语，说堂姐傻，把一个和自己没血缘关系的孩子带回家，还当亲儿子一样养。有一天，我在村头玩，几个大人围在一起议论：
“杨春这丫头心可真大，她自己日子都过得紧巴巴，还带个拖油瓶回去。”
“谁说不是呢？那小孩又不是她弟弟，养着有什么用？”
我低着头，假装没听见，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我六岁那年，堂姐带我去上学，那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
村里的小学不大，只有两间教室，老师是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先生。开学第一天，堂姐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到教室门口，对老师说：“麻烦您多照顾一下小远，他还小。”
老师笑着点了点头：“放心吧，我会好好教他的。”
可堂姐却迟迟没有离开。她站在门口，似乎很不放心，一直盯着我，直到我坐下后才慢慢转身。我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一定要争气，不能让堂姐失望。
堂姐的坚持，为我的成长铺平了道路。
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那年，老师通知家长来开家长会，堂姐早早地放下手里的活，从镇上赶回来。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棉袄，满手都是裂口，但脸上却挂满了笑容。
老师在会上点名表扬了我，说我是班里的“希望之星”。堂姐听完后，眼睛都红了。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夸我：“小远真争气，姐姐没有白养你。”
我看着她的笑容，心里暗暗发誓：将来我一定要让堂姐过上好日子。
可青春期的叛逆，差点让我辜负了堂姐的期望。
初二那年，我因为和同学打架，被学校记过处分。堂姐知道后，第一时间赶到学校，拉着我的手问：“小远，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告诉姐姐，姐姐替你出头。”
我低着头不说话，心里却满是愧疚。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那场打架是因为我嫌弃她穷，受不了同学的嘲笑。
回到家后，姐夫把我狠狠教训了一顿。但堂姐却没有责怪我，只是搂着我，轻声说：“小远，别人怎么说都没关系，姐姐只希望你能好好读书。你要记住，咱们穷没关系，穷人也能有志气。”
堂姐的宽容，最终让我明白了什么叫爱。
后来，我终于考上了城里的大学。那天，我把录取通知书递到堂姐手上，她看了半天，忽然哭了：“小远，你出息了！”
我握着她的手，哽咽着说：“姐，等我毕业了，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如今，我已经大学毕业，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但每逢节假日，我都会回村里看望堂姐。她的头发白了许多，但脸上的笑容却依旧温暖。
我知道，她是我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堂姐的一句话，我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小远，姐姐没有孩子，你就是我的孩子。”
这份爱，我会用一辈子去回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