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王无礼,其不没乎?”
——楚成王这样无礼,他将不得好死。
这阴毒诅咒的出自《宋世家》,是叔瞻所说,咒骂了楚成王。
那么,叔瞻又是谁呢?
根据《郑世家》记录“文公弟叔瞻”——叔瞻即是郑文公之弟。
叔瞻为什么咒骂楚成王?再往前看——“楚成王已救郑,郑享之,去而取郑二姬以归”。
这段记录在宋襄公十三年到十四年之间,泓水之战是宋襄公生命中的最后一役。
因为郑国主动臣服于楚国,宋襄公出兵攻打郑国,楚庄王应郑国要求出兵救援。宋军撤退途中在泓水遭遇楚军,宋军提前撤退到泓水,摆开阵势迎战长途奔袭的楚军。
但是,由于宋襄公恪守教条,奉行“蠢猪式的仁义”,导致被楚军打败,而且宋襄公在泓水一战大腿中箭。
楚成王成功解救郑国之后,郑文公为表示感谢,举行盛宴热情款待。楚成王吃饱喝足,又对出席宴会的郑文公两个姬妾起了色心,离开郑国时顺手掳走了。
叔瞻咒骂寓含褒贬叔瞻之所以咒骂楚庄王是因为“取郑二姬”无礼之举。
叔瞻曰:“成王无礼,其不没乎?为礼卒于无别,有以知其不遂霸也。”是年,晋公子重耳过宋,襄公以伤于楚,欲得晋援,厚礼重耳以马二十乘。——《史记·宋世家》
如果此事记录在《郑世家》,又或者《楚世家》都无需过多思考,毕竟这属于他们的“家”事,但却偏偏出现了《宋世家》。每每读此感觉莫名其妙,而今似乎有点读懂了。
在《郑世家》中,晋文公流亡路过郑国,“文公弟叔瞻”曾劝郑文公既然不能盛情款待,那么干脆杀掉以除后患。后来事实证明叔瞻不仅具有卓越的识人能力,而且具有超前的政治眼光。
关于楚成王“取郑二姬”。此中“取”并非“娶”的通假字;而“二姬”也并非郑国仆从,而是郑文公的二位姬妾。尽管楚有恩于郑,但楚成王掳抢郑文公姬妾,却严重伤害郑国的尊严。因此,叔瞻咒骂楚庄王不得好死。
司马迁将此事记录在《宋世家》,其中叔瞻最后一句才是重点:讲究礼节男女无别,从此而知楚成王绝对不能成就霸业了。
在《孟子》中,宋襄公与齐桓公、秦穆公、晋文公、楚庄王并称为春秋五霸。而司马迁则认为强悍的楚成王都不配为春秋霸主,那么“仁义”的宋襄公就更不配了。所以,叔瞻的咒骂其实包含着司马迁的褒贬之意。
南下拓展千里疆土楚成王是楚文王之子,名为熊恽。楚文王在位十三年便一命呜呼了,“子熊艰立,是为杜敖”——楚文王之子熊艰继位,这便是杜敖。
“杜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杜敖代立,是为成王”——杜敖即位第五年,熊艰意欲杀掉其弟熊恽,熊恽获知消息逃亡随国。随后熊恽联合随国返回出国杀掉了熊艰,由此取而代之,这便是楚成王。
在《楚世家》中,楚文王之后,熊艰与熊恽之间王位传承介绍虽短,其中不乏故事。
楚成王弑兄夺位,上任之初,对内“布德施惠”,对外“结旧好于诸侯”。楚成王还派人向周天子进贡,由此得到了周天子的恩赏——“赐胙”,周天子赏赐相当于承认其王位。“胙”是祭祀用的祭肉,通常天子赏赐给诸侯大臣。
周天子“赐胙”时,还有一句话:“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这句话与召康公对姜太公所说相当,“五侯九伯,若实征之,以夹辅周室。”即周王室授权楚成王征讨之权。
楚国在周成王时受封建国,“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田,姓芈氏,居丹阳”。按照公侯伯子男排序,“子男田”爵位等级最低,封地也是最小的。
从地图来看“丹阳”所处位置在楚国最北顶端。由此可见,楚成王南侵范围多大。
“于是楚地千里”——有了周王室授权,楚成王大肆扩张,为跃升强国奠定了基础。
齐楚交锋“亮剑”大国“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十六年即齐桓公三十年,齐桓公与夫人蔡姬闹矛盾而将其撵回娘家。岂料,蔡穆侯不但没有批评妹子,反而将妹子再次出嫁。
“归蔡姬,弗绝”——齐桓公虽撵回蔡姬,但并未断绝夫妻关系。对于蔡姬再嫁,齐桓公非常恼火,于是纠结诸侯讨伐蔡国。蔡国无力招架——“蔡溃”。灭了蔡国,齐桓公南下一直打到了陉山(今河南偃师一带),直逼楚国腹心。
无论是讨伐诸侯——诸如郯、鲁、蔡,还是征战戎狄——救燕援卫,齐桓公都体现出非凡的军事实力,相当的号召力。面对势头正劲、无人敢挡的齐国,“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
此时,楚国若与齐国针锋相对注定难以取胜,但楚成王仍集结兵力布防抵御。敢于对齐国“亮剑”,说明楚国军事实力不容小觑。
当然,最后楚成王务实地选择了谈判妥协。而外交上的说服力,需要以军事上威慑力做后盾。
屈完代表楚国与齐国谈判,“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齐桓公以不交纳贡赋指责楚国,楚成王答应改正向周王室进贡。
而齐桓公南征无非迫使楚国服软,建立权威,既然目的已达成,就没有必要开启战端,于是胜利凯旋了。
经此一役,楚国已从“陵(欺凌)江、汉间小国”晋升为与齐国对抗的强国了。
南下北上开疆拓土“文王二年,伐申过邓”——楚文王第二年,楚国越过邓国攻打申国。当时邓国人根本瞧不起楚国,“楚王易取”——楚王很容易对付。然而,“十二年,伐邓,灭之”——十年之后,邓国却已经无力招架楚国了,邓国就此灭亡了。
“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楚文王六年,攻打蔡国并俘虏带回了蔡哀侯。蔡国缴纳赎金,“已而释之”。
“楚强,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楚文王在位期间,楚国南侵壮大实力,所以江汉一带小国无不遭受欺凌。
“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楚文王十一年,齐桓公成为诸侯之长,而楚国也走上了强大之路。
楚文王时楚国虽然强大,但仅仅是欺负周边的小诸侯国。而齐桓公讨伐楚国,目的是敲打一下日渐崛起的楚国。
楚文王在位十三年,熊艰在位五年,楚成王弑兄夺位完成父辈南扩使命,继而挥师北上染指中原。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齐楚战后第二年,楚成王向北征讨许国。“许君肉袒谢,乃释之”——许国兵败,国君认输服软,不久获释。
“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楚成王又接连灭了黄国、英国。与许国处理方式不同,楚国直接消灭诸侯国,估计原因有二:一为掠取战略资源——铜铁,二“国际”形势发生了变化。
在《齐世家》中,齐桓公三十五年(即楚成王二十一年)葵丘会盟有一句话:“楚成王初收荆蛮有之,夷狄自置。”楚成王并未参与会盟,而是继续扩占地盘,自称野蛮人占据了荆蛮之地。
实力强悍接连虐宋“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楚成王三十三年,齐桓公已死去四年,宋襄公妄图继承齐桓公“衣钵”,搞诸侯会盟。关键是宋襄公不自量力,竟然“召楚”。
“召”见诸侯只有周天子才有资格,而宋襄公求助楚成王邀请各诸侯,岂料一个“召”字触怒了楚成王。“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楚成王盛怒,宋襄公有什么资格“召”我?我正好前去袭击羞辱他。
楚成王前往参会,“至盂,遂执辱宋公”——在宋国的地盘,楚成王将宋襄公捆绑了起来,狠狠地羞辱一通然后又放了。在《宋世家》中,楚成王捆绑着宋襄公攻打宋国。
不久,郑国跟楚国缔结盟约。宋襄公对此恼火,进兵攻打郑国。楚成王出兵救援,在泓水打败了宋军。宋襄公兵败并在此战大腿中箭负伤,次年夏天发作病死。
泓水之战,郑国举办盛宴答谢楚国。楚成王有些狂傲了,自认诸侯再无出其右者,所以宴会结束后将郑文公两个姬妾强行据为己有。
楚成王怎么也不会料到,一个流亡公子会击碎他的诸侯霸主之梦。
在泓水之战后,重耳流亡经过宋国,宋襄公因败给楚国而押宝重耳继位,希望将来得到晋国援助,“厚礼重耳以马二十乘”,而且建议重耳寻求大国作为强有力支撑。
城濮之战败给晋国楚成王经过泓水之战在中原高昂头颅,但这并不代表楚国可以成为诸侯霸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此年,晋国重耳在去秦国之前,经过楚国。“成王以诸侯客礼飨”——楚成王以诸侯的待遇高规格款待重耳。款待重耳换来了退避三舍,这是后话。
“三十九年,鲁釐公来请兵以伐齐”——又过了四年,鲁釐公请求主持正义,派兵攻打齐国。楚成王派巫臣带兵,占领阳谷安置了齐桓公之子姜雍。齐桓公的七个儿子陆续投奔楚国,楚成王以大夫的待遇予以安排工作。
“夏,伐宋,宋告急于晋”——打完齐国,楚成王又想虐宋国。宋国危急,向晋国求援。“晋救宋,成王罢归”——晋文公重耳出兵,楚成王撤军。
简短几个字透露出残酷现实:晋国在晋文公带领下强势回归。楚成王或许意识到这点,所以才主动撤军避免交锋。
“将军子玉请战”——将军子玉却主动请缨要求一战。楚成王向子玉解释原因,但是“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于是楚成王给了少量军队前去应战。
估计楚成王内心也想试探晋国,毕竟这是第一次遇到强劲敌手。“而去”,楚成王真的离开了吗?但凡子玉战胜晋国,楚成王必定会去而复返。
“晋果败子玉于城濮”——城濮之战楚军溃败。城濮之战,为晋文公称霸之战,原本依附楚国的诸侯国转投晋国。更可悲的是“成王怒,诛子玉”,让晋文公担忧的楚将子玉也被除掉了。
被儿子逼迫自尽正如叔瞻咒骂一样,楚成王果然不得好死。
四十六年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商臣是楚成王早年册立的太子,后来楚成王改变主意,想罢免了商臣而册立公子职为太子。
“商臣闻而未审也”——对此商臣有所耳闻,但不够明确。于是向师傅潘崇询问该怎么办?潘崇给商臣出了主意。
于是,商臣按潘崇所说宴请楚成王宠姬江芈,在酒桌上商臣没有给江芈足够的尊重。江芈被激怒而骂商臣:“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验证了楚成王果真有另立太子的想法,于是先发制人发动了宫廷兵变。
“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楚成王要求吃顿熊掌“上路”,却未能得到应允。煮熊掌耗时较长,楚成王此要求并非嘴馋而是希望拖延时间等待外援。商臣却不会给父王任何回旋的余地,直接回绝了。
“丁未,成王自绞杀”——楚成王被逼无奈上吊自杀了。
“商臣代立,是为穆王。”楚穆王在位十二年归西,之后接班的是楚穆王之子熊侣,即楚庄王。
楚成王虽与齐桓公、晋文公争霸中原,戎马一生,终归未能挤入春秋五霸之列。但是,不可否认楚成王为楚国强大奠定了基础。楚成王虽然未遂称霸心愿,但是孙子楚庄王却帮他实现了。
相对于宋襄公,楚成王更有资格称之为霸。至少,司马迁如此认为,《宋世家》中援引叔瞻的咒骂就是证据!
(红字内容为引自《史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