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自《北洋夜行记》金醉
上期回顾:北洋夜行记前传——金木夜行考(五)
暴动
拐子赶着马车,带金木和几个警察提前赶到了停放隔离车厢的车站。车站上一片安静,仔细一听,铁轨上传来沉闷的叫嚷声。看守怕再出事,关闭了所有车厢门,在外面挂了锁。
暴动的是四个山东人。领头的是佘四德,另外的三人是他儿子和两个山东老乡。
昨天半夜,七号车厢的看守听见扑通一声响,往车厢里一看,佘四德的老婆倒下了。叫来卫生警察,一量体温,摄氏39度,确定为疑似感染。看守清空了七号车厢,让佘四德和其他人去了个新的空车厢。卫生警察连夜安排了一辆马车,要送佘四德的老婆去疑似病房。
或许,就在等待马车到来的十分钟里,佘四德几个人在新车厢里商量了逃跑计划。几天的隔离生活让这几个山东老乡已经成了“自己人”,他们达成了统一目标:不能等死。
我向拐子的孙子赵平寇仔细问了这事儿,他说,爷爷曾告诉他,佘四德和他的山东老乡,都是闯关东来的,不是垦荒种地,就是放山挖人参。佘四德是从小打猎长大的,“爷爷说,(看守)没看住,也不怪看守—大家都忘了佘四德除了进山打猎,熟悉林子,还干过铁道工人。在铁路上,他比当兵的熟多了。”
大约凌晨两点多,佘四德趁几个看守顾不过来,带着儿子和老乡从新车厢里溜了出来。几个人不知道在哪猫到后半夜,偷偷卸了辆手摇车,沿着铁道往南开出了车站。
铁道往南,经过双城堡❶和长春,直通关外。当时铁路交通彻底停运,除了车站,沿途没有把守。佘四德大概早就计划好了,他不但准确选择了通往双城堡的铁道,还带走了佘小叶。
佘小叶关在六号车厢。准备好手摇车后,佘四德钻进车厢底下,沿着铁道爬到六号车厢,抱走了佘小叶。车厢里的人一喊,看守都围过来,他已经拖着佘小叶,又从车厢底下钻了出去。等看守绕过十几节车厢追过去时,只见雪地里两条手摇车轧过的痕迹,人早看不见了。
后来有个六号车厢的人回忆,佘四德抱佘小叶时,有个一起隔离的女人想拦住,被佘四德扇了一巴掌,他说:我闺女就是死,也要回老家死。
金木和拐子下了马车,沿着隔离车厢查看。远处传来一串枪声,俩人顺着声音跑过去,是一名看守朝着佘四德逃跑的方向放枪。连放了三枪,看守丢下长枪,一屁股坐在铁道上,摘下大盖帽,抱起脑袋哭起来。
金木过去拉他起来,一看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十五六岁,身上穿的警察棉大衣像被子一样裹在身上,下摆长了一大截。
拐子盯着他上下看了看,说你是猴三儿吗?看守点点头,抹了抹脸,划拉下一把冰碴子。拐子又问,你怎么干警察了?猴三儿一撇嘴,又要哭。拐子拍了他一巴掌,说,行了!再哭脸就冻坏了。
猴三儿说,是顶了他爹的警察职位。他爹是傅家甸第一批得鼠疫的,死了三个月了。说完,弯腰捡起长枪就往南走:“我得抓佘老四去—要是我给枪毙了,娘就没人管了。”
拐子问,怎么回事,谁要枪毙你?
猴三儿继续往南走:“跑了七个人,六个是七号车厢里的,我这是死罪。”他伸出指头,顶着自己脑门,“队长说了,有人逃跑就打死他。要给他跑掉了,就枪毙看守。”
当时是否真有这样的军令,我没查到确切文献。唯一相关的是《盛京时报》的记载,报道了当年发生在奉天的一场逃跑事件:四百多名接触了鼠疫病人的劳工,隔离在奉天车站附近的客栈里。1月23号夜里,一百多个劳工联合暴动,打死看守跑了出去。一周后,奉天死亡人数翻了一倍。奉天当局下达了命令:隔离所巡警的枪“一律装弹⋯⋯若有敢图潜脱者当即击毙以杜后患”。
在拐子讲给儿孙的故事里,猴三儿确实吓得不轻。瘟疫和军令让这孩子认定了:不打死逃跑的山东人,他自己就得吃枪子儿。
追击
赵平寇先生说:“你太爷、我爷爷和小巡警猴三儿顺着铁路往南追去—也找了一辆手摇车,我爷爷之前用那玩意儿运过焚尸的柴油。”
追了二里地,铁路钻进了松树林,除了树啥也看不见。积雪耷拉在松树上,冷不丁就塌下一块,砰砰的闷响声从林子深处传来。
猴三儿冷静下来,用皮绳把枪捆在背后,帮金木和拐子轧车。金木问他,你天天看着佘四德,知道他为啥想跑吗?
拐子插嘴:“妈的,就是个彪子(傻,做事莽撞不计后果)!咱这天天豁了命救他呢,他倒不识好人心。我看他是成天吃野味,胆子都吃虎了!”
猴三儿摇摇头,说:“虎?我看他是怂。”
佘四德敢跑,是因为怂。猴三儿说,他在车厢隔离的这几天,有点疯疯癫癫的。大清早一睁眼就闹,不是要见女儿,就是要回家,要不就和老乡发牢骚,说要成孤魂野鬼了。一入夜,没人说话了,外头也没动静了,佘四德就一声不响地缩在角落里哭,张着嘴干号,浑身打哆嗦,发疟子一样。
“他也不号出声,硬憋着。他早上找我唠嗑,脸上皴了两道红印子,都是哭的。”
有一回,他问猴三儿:你真相信你爹是吸了有瘟病的空气才死的?猴三儿反问:那你觉得这些人是怎么得病的?
佘四德回头看看车厢里的人,小声说:“我信我爹说的:大清啊,气数要尽。”
佘老先生从病房逃回家的那天,已经有点神志不清了,他稀里糊涂地吃着面条,跟儿子说:大清国来了太多洋人洋玩意儿,挖山修铁道,杀人取心,龙脉早已毁断。这场瘟疫,就是天怒,什么医生都治不好,东北人得死绝。
说到这儿,猴三儿顿了一下:“我赶紧叫他别说了。这要让人给听见,那还不抓了坐监?他说,我现在不就在坐监吗?这是当官的害怕了,先让咱们穷人死—你瞅瞅这里,哪个不是穷人?”
猴三儿说,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信了佘四德的话。因为他确实琢磨过,爹可能真不是鼠疫死的。
金木问:“不是鼠疫,是什么?”
“抽大烟抽的。”
猴三儿爹抽大烟,成天泡在烟馆里。鼠疫刚蔓延的一阵子,傅家甸流传着一个说法,瘟疫是抽劣质烟膏子抽出来的。理由是:烟馆集中发病最多,死的都是穷人,抽的都是剩下的下等烟膏子,还混着别人抽过的渣子。
金木点点头,说这么讲也有道理,但不是大烟抽死了人,是这些烟馆确实容易传染。他和林家瑞聊过这事。林家瑞和伍连德这段时间的实验和分析认为,跟全世界之前的所有鼠疫都不一样,这回的鼠疫最早应该是土拨鼠传给人的。那时的东北,不管是中国人还是洋人,都爱穿皮毛。这爱好传到了欧洲,土拨鼠的价格突然猛涨,成千上万的东北猎户都干起了这生意,钻进满洲里的林子里,捉土拨鼠,扒皮,卖掉。有时候,还会把肉煮吃了。
猴三儿问,那我爹是在烟馆里染的病?金木点点头,说应该没错。
佘四德他们的车轮子印儿还在往前延续,三人一刻不停地轧车。过了一会儿,天上落起雪片子,车轮子印儿一点点被埋住。
拐子说这下完了,瞅不见了。金木说没事,都是林子,他们不会下车。猴三儿松开手摇子,叹了口气,看了看金木:“金先生,我害怕。”
金木停下手,摘了眼镜擦干净,拍拍猴三儿,说别怕,真要追不上,我找伍博士给你说情。拐子说就是,又不赖你—我祖上也是山东的,怎么就不跑?好死不如赖活着。
“真要枪毙,我也没办法,反正我死了我娘也会死。”猴三儿一把扯下口罩,耷拉下脸,“我就怕,死不了,还得天天过这日子。可比死难受。”
拐子抢过口罩捂在猴三儿脸上,猴三儿别过脸,不让戴。金木拍拍拐子,说没事。他也摘下口罩,点了根烟抽,“出城很远了,这里不会有事。”
猴三儿脸憋得通红,大口喘气儿,说:“你们不知道—其实也不能全怪佘老四,要都不跟他走,他自个儿也不敢。”
金木和拐子没接话,听他继续说。拐子也摘了口罩,弯腰在地上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嚼。
猴三儿说,跟佘四德一块跑的那俩山东老乡,应该是没接触过病人的。拐子问,那怎么就给关进车厢里了?猴三儿指指身上的警服:“警察说你是接触者,你就是接触者。”
佘四德被送去隔离的第二天早上,猴三儿被临时调去巡逻,跟个老警察一起,到佘四德家那条巷子检查。路过佘四德家时,他们看见俩汉子正站门口,一个勾着脖子往里瞧,一个垫脚往院里看。
猴三儿吆喝一声,问干嘛呢。俩人一回头,看见警察,咧嘴一笑。其中一个说:“富老屁啊,找死—人呢?”
富老屁就是那个老警察,和那俩汉子是老相识。
后来,猴三儿才知道,富老屁从前做生意,有过钱。他仗着宫里有亲戚,往北京倒卖些参茸药材。这俩汉子是山东来的,也挖参,跟富老屁不对付。九个月前,俩人打听到富老屁的药里有假,当街就吆喝,还给报了官。要不是为这事儿,富老屁不会当了臭脚巡。
这些都是富老屁把俩山东汉子关进隔离车厢之后,才告诉猴三儿的。
“富老屁一看见俩人,愣了一愣,突然就举起枪,说别动!你们得隔离!”猴三儿看着金木,给他比画,“我一下就蒙了,还没反应过来,他就举着枪过去了。那俩山东人也吓傻了,直往墙根躲。”
富老屁是要报仇。山东人嚷嚷着,说没见过得病的人,连佘四德家门都没进,就是听说了,路过往里看了一眼。
富老屁抡起枪就往俩人背上怼,说看了也会传染,医生说了,眼角会感染。猴三儿说,富哥,他俩好像是没进院。富老屁瞪了他一眼,大声嚷嚷起来:都闪开,有鼠疫病人!
他一吆喝,把过路的给招来了。八九个人围个大圈,远远看着。富老屁继续嚷嚷:染病了还不想隔离?你不知道这院里昨晚死人了?围观的一听,呼啦又撤了老远。有人催富老屁,还不赶紧送进去。
猴三儿不敢吭声了,也抬起枪指了指,和富老屁一起把俩山东人押走了。
拐子大骂一声,瞪眼问猴三儿:“你们这样整,伍大人知道吗?”
“那哪知道,我们队长都不知道—再说,只要送去隔离了,说自己没染病,谁敢信?”猴三儿认为,这就是他俩敢和佘老四跑的原因。
赵平寇先生讲这段故事时,提起他曾做过的一些研究。他说,欧洲最早发生大鼠疫时,并没有系统的隔离防治手段。那时候的军警,只对公共空间管制,老百姓都要待在家里,不准出门。
“越到现代时期,权力的管制才越侵入到日常领域。有时候是好事,但有时候也是坏事。”他说,爷爷(拐子)讲了一辈子这段往事,年纪越大,越觉得这些事里没有谁对谁错。
“权力层层下发时,就会走形,越来越荒诞粗暴—况且,很多权力本身就很粗暴。”
这些道理,是当年我太爷爷和他爷爷都不可能理解的。对于他们来说,猴三儿讲的故事,令人不解又恐惧。
我在图书馆翻了一些当时的报纸,猴三儿讲的事情不是偶然。很多检疫人员和巡警都是临时征来的,只是例行公事,甚至不能判断简单的症状。有的卫生警察为私事跟人吵架,就把人扭了送去隔离。
在金木他们追逃的时候,奉天发生了一件事:有个干苦力的老头在火车站附近旅店里休息,睡得很死。防疫人员以为他得了鼠疫,拖起来就往身上洒碳酸水。老头当场吓晕过去。防疫人员马上裹了入殓,抬着棺材去埋。挖坑的时候,老头醒过来,踹破棺材板跑了。
那年2月14日的《申报》报道了这事,说:“幸棺木系薄板造成,猛力将棺木蹬坏,钻出飞跑,掩埋夫数人追之不及,回报检疫所,反曰该苦力游尸而逃。”
我问赵平寇先生,这算否定当时的防治方法吗?他摇摇头,说当然不是,“一件事必须要从不同切面来理解,而不是一个宏大的结论就够了。”
“那咱们回到当年,他们到底追上了佘四德没?”
死人
天沉下来,雪越下越大,铁道完全没入积雪中。
三人轧着车,越走越慢,铁轨边上,不时冒出冻成棍子的人手人脚。那是附近村里人偷偷埋掉的死人,给林子里的狼刨了出来。这些村子里的人早已经死绝了。
连续走了几个小时,身上消了几遍汗,渐渐觉出冷来,肚子也饿了。拐子让停下车,他要到林子里找点吃的。林子里有不少白皮松,地上的松果里,能磕得出松子。猴三儿要跟着去,俩人下了手摇车,蹚着雪往林子里走去。
金木坐在车板上,抽烟等着。俩人一前一后往林子走,人影越走越小,变成俩小黑点。一根烟没抽完,小黑点又大起来,俩人又回来了。猴三儿拉着拐子往坡上跑,边跑边喊:“死人—山东人!”
金木下到林子里走了半里地,看到了猴三儿说的死人。那死人侧躺着,弓着腰,蜷着腿,一只胳膊压在身子底下。积雪盖在他身上,堆成小山,但脸上却只盖了薄薄一层雪,鼻子嘴巴都露在外面。在他身后,有一条长长的爬行痕迹,一路上都留有咳出的黑血,已经冻成了块。
这人是跟佘四德跑出来的其中一个山东人,猴三儿认识。
拐子从身上扯了块布,盖在死人脸上。他突然打了个哆嗦,嘀咕一句:“天天见死人,今天怎么就觉得害怕了?”说完,他四处看了看,吐了口痰,“娘的,佘老四跟日本人一样狠❶,这人肯定是没死就给丢下了。”
“那么快就发病死了,肯定是昨晚上就传染了。”猴三儿说着就往林子里追。金木叫住猴三儿,看看表:“先别往林子里追。”
三人算了算时间,要是佘四德他们一刻不停地沿铁道走,差不多第二天下午就能到双城堡。他们在传染期,无论如何得拦下。
拐子指指地上的死人:“要是他们下车了呢?”金木说:“先上去找找他们那车。”
在拐子后来的讲述里,他们能追上佘四德,是走了狗屎运—托了马贼的福。
一个月前,哈尔滨俄国市政强行在道里检疫,把三千多个中国人赶出城,有一部分人渡过松花江到了呼兰县。1月底,这群人加入了当地马贼头子天龙的部下,掀起暴动,一夜之间攻占了衙门。之后,这群马贼沿铁路流窜,不但见人就抢,还撬走了不少铁轨。❶
佘四德他们的车,就翻倒在一段给马贼撬空的铁轨边上。金木三人轧着车只往前走了一里地,就到了他们翻车的地方。手摇车头朝下栽在铁轨一边的雪地里,半截压杆孤零零竖着,上头挂着条红围巾。金木记得,那是佘小叶的。
三人下了车,打算往林子里去,拐子从手摇车上铁座子底下摸出个铁皮壶,说:“要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咱得能生火。”铁皮壶里是柴油。
林子往里,雪地上蹚开的几条路还没给新雪埋住。他们顺着往下走,渐渐进了林子深处,直到再也看不见地上的脚印。
三人分了头,金木和拐子一路,猴三儿一路—他说他有枪,不怕。
约莫走了半个钟头,只听见猴三儿的方向一声枪响。拐子和金木马上跑过去,俩人一前一后走得慢,金木干脆把拐子背起来,一路跑了过去。
猴三儿坐在雪窝里,高高举着枪,朝向一间破烂的木屋。木屋四周铺着一层干草,屋门和窗户都关着。这屋子应该是猎人落脚的地方。
“佘老四在里头!”猴三儿朝金木和拐子喊,手里的枪还举着。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木屋旁边,声音发抖:“又死一个。”
屋旁的松树底下挺着具尸体,脖子肿胀,脸皮紫黑,是另一个山东人。木屋里应该有三个人,佘老四和他儿子女儿—三个鼠疫感染者。
猴三儿发现木屋时,正看见佘四德往树底下拖尸体。他没忍住喊出了声,佘四德瞪了他一眼就跑回屋里。
“你就开枪了?”
“我给吓的。佘老四那个样子,跟死人一样,眼里头冒血—没打着,他进屋了。”
猴三儿话音没落,木屋里传出一声哀号,跟着是一连串骂娘声。过了两分钟,门开了,佘四德半边身子出现在门口,扯着嗓子大骂:“都他妈狗×的—”骂完,声音软下去,喊了句“我的儿”,身子从屋里栽出来。
他身上披着块沾满血迹的粗麻布,呆呆地坐在门槛上,看着金木三人。那样子,比死人还瘆得慌。他眼睛通红,眼角渗出血丝,鼻子嘴巴周围大大小小都是暗红的血点子。脖子里肿着个红疙瘩,表皮已经烂开。他喘着粗气,一咳嗽整个身子都摇晃,脑门磕在门框上,黑血喷在门框上,顺着松木表面的纹路淌下来。
金木、拐子和猴三儿不自觉地退后两步,都掏出口罩戴上。鼠疫病发期,传染性最强。佘四德看着他们,咧了咧嘴,不出声地笑。紫红的脸色下,他的牙齿很白,白牙缝隙里渗出血丝,是黑的。
猴三儿还端着枪,枪口冲着佘四德,没敢开枪,也没敢放下。
多年后,拐子给儿孙讲到这一段时,会称佘四德为“活死人”。他说,活死人脑子已经烧坏了,坐在门槛上说胡话。在拐子每一次的叙述中,这些胡话都不太一样。
有时候,活死人指着猴三儿,骂他没出息:“想打死我?还是想抓我回去坐监—有枪怎么不去抓日本侦探?❶”
有时候,活死人使劲哭,流出红色的眼泪,反反复复嘟囔:“我的儿,都是隔离害的。”他指着树下的尸体,问金木:“看见没?死人。他连鼠疫长啥样都没见过,怎么就死了?”
还有的时候,活死人瞪着金木三人:“你们都得死。”他指指自己,“咱们都一样。”
说完这句话,佘四德喉咙里爆出一声低沉却虚弱无力的怒吼,站起身往前一个踉跄,从麻布底下伸出手来。
猴三儿惊叫一声,举起枪❶,压下龙头,就要开火。
金木往猴三儿身上使劲一靠,抓住枪管推开,子弹打在松树上。金木转身站在猴三儿面前,握住枪管,说:“冷静,他烧糊涂了。”
猴三儿紧皱着眉,拉着枪往下撤,要甩开金木。他突然大喊一声:“你让开—”紧跟着,拐子也喊了一声。
没听见拐子喊啥,枪就响了。金木身子一歪,扑在猴三儿身上,重重地倒下去。
佘四德举着一把打猎用的鸟嘴铳❷,冲着金木和猴三儿,枪管还冒着烟,散发出一股硝火味儿。这是木屋里的猎人的猎枪,他早就装好了火药藏在背后。
猴三儿被金木砸倒在地上,愣了几秒,爬起来去捡地上的枪。佘四德已经又装满了一管火药,一枪轰在了他脖子上。
“猴三儿扑通栽倒,一声气儿没吭就死了。”赵平寇先生说,这是爷爷最后悔的事,“他到死都在骂自己是个没用的瘸子,那一分钟怎么就傻了,连喊都没喊一声,就眼看着佘四德点火绳。”
“我爷爷他,真是被吓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