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元良站在作战地图前,突然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点看不清了,他急忙端起放在桌子上的煤油灯,凑到了地图前,这才暗自笑了起来,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自己要寻找的目标,实在太微小了,好多地方,甚至在地图上都没有标注,不得不借助几个明显的地名,测算出自己的部队所在的位置来。自从12月3日晚,各部混乱了一夜,匆匆调整了进攻、掩护阵地之后,就不断地发生新的状况,把自己搅得头大。他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打过如此不堪的仗。
参谋长张益熙走了起来,看到孙元良站在地图前寻找着什么,便过去,指着地图上几个极小的点,说道:“孙司令官,我们现在在这儿,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小村庄。对,这就是王白楼,在我们的南边。就是昨天拂晓的时候,第41军的赵破楼、朱大楼前沿阵地被共军突破时,我们才从王白楼东边那个小村庄搬到这儿来的。”
孙元良感觉到头脑里嗡嗡作响,他努力地顺着张益熙的话回忆着,唯恐错过一个细节,他已经分不清东西南北来了,甚至不知道天明天暗了。在他的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呼叫着:“司令官,司令官,我们的阵地被共军突破了,被共军突破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孙元良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自己的手中,除了这盏嗞嗞燃烧着的、发出些许光芒的油灯之外,什么也没有了,援军,哪儿还会有援军啊?
“他们那边,怎么样?”孙元良机械地问了一句。
张益熙摇了摇头,说道:“我那个老同学,是个书呆子(指第74军军长邱维达,他们是陆大同班同学),今天黄昏时,倒是动了大劲,两个师发动了猛烈攻击,也前进了数公里,可由于两翼没有配合好,王梦庚的那个师过于突出,反而遭受到共军的侧击,险遭不测,最后也只好又退了回来。他们,占领了两个小村庄。邓军林那里,好像也占领了两个小村庄。不过,现在还在和共军激战着呢,到底能不能站稳脚跟,还很难说。照这样的速度进攻,等到双堆集时,黄维恐怕‘五七’(民间丧葬用语,指人死后过了五个星期)都过了。”
就在这时,以领受任务为名,到前进指挥部打探情况的副参谋长熊顺义也回来了,他冷笑一声,骂道:“邱疯子,真疯了,如同一条恶狗一般,见人就骂,他非追问我说:‘你们第16兵团,是干什么吃的?我们在前面打着天下,你们在后面丢着阵地,如此下去,我们打下来的没有你们丢掉的多,我们有天大的能耐,又能如何?’我也不客气,说道:‘大家都在牺牲,都在拼命,谁也不比谁强多少。’结果,他气得如同一头牛一般,跑回他们兵团部去了。什么东西吗?”
“李炳仁那里,打得怎么样?”孙元良似乎不想听邱清泉的狂怒,而是问了一句李弥兵团的情况。
“他们在崔庄那一带,打得很残酷,阵地失而复得好几回了,今天晚上,恐怕难保。”熊顺义回答着孙元良的问题,并说道:“舒参谋长那里,标明的双方态势,很危险。第2兵团现在在陈官庄、黄庄一线,进展不顺利。舒参谋长分析,共军已经明显地发现了我们‘三面掩护、一面出击’的意图,对第2兵团的攻击,加大了阻击兵力,而对我们两个兵团,则加大了攻击力度,最可怕的是,昨天……”
孙元良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熊顺义尴尬地笑了起来,说道:“应该是前天了,也就是3日晚上,也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那么多共军,一下子扰乱了我们的布防调整,被动得很。”
就在这时,可怕的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熊顺义刚拿起电话,便传第41军122师364团团长杜庸的声音:“报告孙司令官,朱大楼阵地,丢了,军部的电话也打不通了,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我们要夺回阵地,要夺回阵地……”
熊顺义拿着话筒,看着孙元良,孙元良冷冷地说了一句:“把部队撤下来吧,在高楼、张楼前构筑阵地,通知第41军,军部撤到高楼。”
熊顺义刚刚处理完杜庸团长的事,放下电话,另一部电话,又发出惊悚的声音来。熊顺义打了个冷战,急忙拿起电话听筒,原来是徐州“剿总”特务团代理团长王某打过来的,这个特务团是撤退前暂时分配到第16兵团代管的,团长跟着刘峙到蚌埠去了,这个代理团长王某,是个根本就没有上过战场的上校参谋,更不懂得战场规矩,大声叫喊着:“孙司令官,怎么办?我们的阵地,被共军突破了,共军一路追赶我们,弟兄们一直往后撤。可他们,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开枪,为什么?我们可是自己人啊!”
由于双方都很生分,而且王某说的又是浙江官话,熊顺义居然没有听出王某在说什么。而孙元良这个浙江籍后裔,早已听出端倪来了,他接过电话,大声骂道:“你们,跑到第41军的阵地了,他们不打你,打谁?王团长,你这是在给共军带路,在冲击友军的阵地,现在,我命令你,向后转,夺回属于你们的阵地。”
孙元良还没有放下话筒,那边早已传来密集的枪声和嘈杂的喊叫声,孙元良慢慢地放下电话,说了声:“一群蠢货,能打什么仗?张营长,让你的人,摸到第41军阵地上去,查线,想法找到胡军长,告诉他,不要管那个特务团了,我要的,是阵地!高楼、赵楼阵地,说什么也不能再丢了。”
天明了,孙元良疲惫地坐了下来,对张益熙说了一句:“你再去找找你那位老同学,探一下他们的实底,我就不相信,他邱疯子会坐以待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