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后汉书》的记载,祢衡少年时期就长于机辩,崇尚气节,但为人刚直傲慢,喜欢轻侮他人,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大喷子,而且还是一个有文化的大喷子。
但这样的一个大喷子,却受到了时任北海相孔融的赏识,尽管二人年龄相差颇大,但孔融却对他青睐有加,并且不遗余力向汉献帝和曹操举荐祢衡。
孔融是当世名士,能得到他看重的人,想必不会差,很快,祢衡就收到了曹操的征召,来到了许都。
在许都的这段时间内,狂放的祢衡嘴上始终没个把门的,在曹操征召他的时候,将许都一帮名士都骂了一个遍,其中被骂的最狠的,莫过于陈群、司马朗、荀彧、孔融以及杨修这群人,没错,推荐他的孔融,他也没放过。
陈群和司马朗呢?吾焉能从屠沽儿耶
陈群都这样了,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荀彧可使吊丧问疾,荀攸可使看坟守墓,程昱可使关门闭户,郭嘉可使白词念赋
文臣看不上,武将更加不堪:张辽可使击鼓鸣金,许褚可使牧牛放马,乐进可使取状读招,李典可使传书送檄,吕虔可使磨刀铸剑,满宠可使饮酒食糟,于禁可使负版筑墙,徐晃可使屠猪杀狗;夏侯惇称为完体将军,曹子孝呼为要钱太守
大名鼎鼎的郭嘉和夏侯惇都如此不堪,其他人在祢衡眼里,都是“衣架、饭囊、酒桶、肉袋耳!”
至于推荐他的孔融则被呼为“大儿孔文举”,有大儿就有小儿,小儿就弘农杨修。
可以说,在祢衡眼里,曹操手下的文臣武将,都是酒囊饭袋之徒,那他们的主公曹操,虽然没有直接开喷,但作为酒囊饭袋的主公,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祢衡的一番话,直接将曹操等人惹怒了个遍。
既然祢衡不喜欢曹操,那为啥还辛辛苦苦跑来许都呢?很显然,只有一种可能,他就是想成为汉献帝的臣子而非曹操的官属。
早在初平三年(192年),汉献帝在长安取士,这次取士和以往的有些区别,没有传统的察举征召的环节。
众所周知,察举征召要靠地方官来进行,地方官很多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为了自身利益,推荐的,也都是世家大族子弟,这导致寒门始终没法入仕,即便入仕,也是微末小官。
所以,汉献帝这次没有察举征召后,很多普通的寒士,甚至自耕农纷纷前往长安去。
可惜,这条取士之路很快就被曹操堵死了,曹操害怕汉献帝笼络贤才,就搞出了九品制度,将贤才都截留到自己的府邸,顺便拉拢世家大族,最终架空汉献帝。
很不巧,祢衡不仅仅是一个底层的寒门,更是一个目光高远的人,除了忠心汉室之外,他所在的寒门阶层,也趋向于汉献帝这样的君主,可以说,汉献帝,才是他这辈子尽忠的对象。
可如今,天下出了曹操这样的奸臣,死死挡在他和汉献帝之间,这让祢衡异常愤恨,至此成为曹黑,走到哪黑到哪,不仅对依附于曹操的名士们嗤之以鼻,就连孔融、荀彧这样,打算依靠曹操复兴汉室的人他也看不上。
所以被曹操征召后,不仅借机黑了曹操一顿,更宁死不肯出任曹操给予的官职:操欲见之,而衡素相轻疾,自称狂病,不肯往,而数有恣言
祢衡的话自然传到曹操耳朵里,虽然很生气,但却不好发作,毕竟他打着“唯才是举”的旗号征召天下名士,仅仅因为被骂了,就动刀,实在没有雅量。
但直接给官,心里又咽不下这口气,就这样,祢衡被安排担任鼓史,借机打压一下,给这个年轻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对于祢衡来说,这都不是事儿,很快,就给曹老板上演了京剧名段。
某次,曹操举办宴会,让祢衡击鼓助兴,顺便恶心恶心祢衡。
没想到祢衡不以为意,反而当场来了一段:闻衡善击鼓,乃召为鼓史,因大会宾客,阅试音节,诸史过者,皆令脱其故意,更著岑年、单绞之服。次至衡,衡方为《渔阳》参挝,客态有异,声节悲壮,听者莫不慷慨
虽然不知道祢衡到底演奏了什么样的乐曲,让宾客悲伤不已,但搞不好是太祖的《大风歌》,让大家怀念起大汉朝的辉煌了。
很显然,祢衡就是借机让曹操看看,现在到底有多少人还在思念大汉。
祢衡成功了,曹老板生气了,但又不好发作,毕竟自己让祢衡击鼓的,思来想去,就指使吏员责问祢衡为何不穿鼓史的衣服,打算靠衣着问题挑刺,借机处罚他。
但没想到祢衡居然当众脱衣,然后坦然穿上鼓史的衣服,不仅成功接住了曹操的话头,顺便又讽刺了曹操一顿:既然你曹操想要改朝换代,为何不敢像我这样光明正大改衣服呢?
好在曹操机智,说了一句“本欲辱衡,衡反辱孤”,算是揭过去了。
祢衡的临场反应和机智,连曹操都很惊诧,虽然气恼祢衡喷他,但却爱惜祢衡的才情起来,想要诏安祢衡。
祢衡会同意吗?还真同意了。
倒不是祢衡改了性子,而是祢衡就是借这个机会对曹操贴脸开大。
在接受曹操任命后,祢衡啥也不做,每天就是坐在大营门口,以杖捶地大骂曹操,言辞之激烈,比陈琳《为袁绍檄豫州》还要猛。
这下子,曹操再也坐不住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辱骂,这谁忍得住?
但最终曹操还是忍了下来,这倒不是有好心,而是骑虎难下,祢衡现在是挑明了自己的谋划,杀了他,等于坐实了自己要这么干,不如送给刘表,一来可以让借祢衡恶心恶心刘表,二借心胸不太宽广的刘表之手杀他。
曹操这手借刀杀人,玩的确实很妙,但刘表也不傻,知道祢衡当面辱骂曹操,成为名士里的当红炸子鸡,此时此刻,得罪祢衡,就是得罪一帮名士,即便他也不喜欢祢衡,也只能以礼相待。刘表及荆州士大夫先服其才名,甚宾礼之,文章言议,非衡不定。
前面说了,祢衡虽然是大喷子,但也是有文化的大喷子,虽然他狂放不羁爱喷人,但却是有真材实料的,看到刘表如此礼遇自己,祢衡倒也老老实实给他审批文章。
但祢衡是一个嘴上不带把门的,爱喷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本来以为刘表是大汉忠臣,但看到刘表居然“郊祀天地”,种种细节表面,刘表也有小心思,在某次大型会议上,祢衡逮着刘表一通输出。
这时候,刘表终于明白了曹操的苦衷,但他也不敢处死祢衡,也学曹老板借刀杀人,将其送到江夏太守黄祖那里。
曹操和刘表,终归是士人底色,但黄祖可不是,他是真正意义上的武夫,脑子里没有那么多的弯弯绕绕。
好在祢衡政务能力优秀,初来乍到,也有所收敛,很快就成为黄祖不可或缺的谋士,就连黄祖都赞叹:“处士,此正得祖意,如祖腹中之所欲言也。”
但对于祢衡这样的嘴炮和忠心于大汉的人来说,开喷可能会迟到,但从不缺席,一句“死锻锡公”,彻底惹怒了黄祖。
黄祖向来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在酒醉的加持下,不顾儿子黄射的劝阻,绞杀了祢衡。
至此,汉末一代才子、第一曹黑、嘴炮王者,就此陨落,时年二十六岁。
《后汉书》评价祢衡“刚傲”,其实非常妥帖的,祢衡的时代,是大汉最为衰弱的时代,他怀有一颗赤忱之心,不惧怕任何的牛鬼蛇神,他既不愿意如陈群之流,彻底依附于曹操,也不远学孔融、荀彧之人,走曲线道路,而是坚持自我,走属于自己的道路。
有人说,祢衡恃才傲物,没啥才能,就是一个逮谁骂谁的疯子。
但刚到江夏的时候,祢衡很快就和黄祖的儿子黄射成为好友,在一次宴会上,黄射指鹦鹉为题,祢衡一气呵成,留下了千古名篇《鹦鹉赋》:感平生之游处,若埙篪之相须。何今日之两绝,若胡越之异区?顺笼槛以俯仰,窥户牖以踟蹰。想昆山之高岳,思邓林之扶疏。顾六翮之残毁,虽奋迅其焉如?心怀归而弗果,徒怨毒于一隅。苟竭心于所事,敢背惠而忘初?讬轻鄙之微命,委陋贱之薄躯。期守死以报德,甘尽辞以效愚。恃隆恩于既往,庶弥久而不渝。
这篇文章里,丝毫看不出祢衡的狂放和乖戾,只有一个怀才不遇的年轻人的肺腑之言。
祢衡没有情商吗?有,黄祖拉着祢衡的手说他说的,就和自己想的一样,这说明祢衡很明白别人要什么,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
但无论曹操、刘表还是黄祖都与他的思想背道而驰
曹操虽然可以让他高官厚禄,但他眼里容不下沙子,容不得一个汉贼祸害大汉江山,因而尽情辱骂,刘表将其视为心腹,没有祢衡发话,刘表的公文定不下来,但他看到刘表的不臣之心后,也是一顿输出。
最终他来到了江夏,在江夏的日子里,他感觉到和心中的大汉越来越远,看到天下日益残破,大汉复兴无望,他不甘心于屈辱,不甘心于尊严的被侵犯,借死亡来解脱和升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