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六年(1856年)八月初三日深夜,天京城内一片寂静,只有守城的太平军在不断巡逻。
但今晚似乎不太一样,佐天侯陈承瑢也来城门上,且不断向下探望,似乎很焦急,尽管一些人很好奇,但碍于陈承瑢的权势,只能当作啥也不知道,按部就班的继续巡逻。
不久,城外传来一阵马蹄声,陈承瑢急匆匆下楼迎接,命人开门。
众人一看,原来是北王韦昌辉和顶天燕秦日纲以及他们的亲兵,这二人本是在前线与清军厮杀,如今退回天京,难道前线有变?亦或是东王有新的命令?
但他们只是巡逻兵,暂时还管不了这些事,打开城门后,就继续巡逻了。
至于陈承瑢,则带着韦昌辉和秦日纲的兵马快速入城,直奔东王府,将其团团围住。
诡谲的是,本来戒备森严的东王府,却一个护卫都没有。
而这一切,呼呼大睡的杨秀清还不知道。
等他意识到不对的时候,已经晚了,韦昌辉和秦日纲的刀早就架在他的脖子上了,杨秀清想要呼救,却发现一个护卫也进不来,这才知道,这是一场针对他的政变。
至此,太平天国实际掌权人杨秀清惨遭兄弟“背叛”,忙活了多年,最终落得个乱刀砍死的下场。
有人说,是杨秀清想要篡位,逼迫洪秀全封他为万岁,惹恼了洪秀全,这才遭到此下场。
这话对也不对,毕竟杨秀清在一日,他洪秀全就没有出头之日,但问题是,动手的都是韦昌辉和秦日纲等人,很显然,要他的命的不仅仅是洪秀全,而是整个太平天国高层。
换句话说,杨秀清得罪的人太多了,人人都要置他于死地。
太平天国是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尽管这是一场农民起义,但还是和以往的起义有一点点区别的,即一开始就确定了上下级的关系。
要知道,以往的农民起义,一开始都是没有明确的上下级的。
比如明末农民起义,知名的人如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罗汝才、蔺养成等等,一开始,这帮人各自为战,虽然有盟主,但却是一个松散的组织,大家各自为政,一言不合,自己拉人就走,没有明确谁是领头人。
但经过长时间的厮杀后,才会确定一个领头的出来,比如得到闯王称号的高迎祥和李自成。
而他们能成为头领,纯粹都是证明了自己的厉害,得到大家的臣服和认可。
但太平天国并不是,毕竟它一开始就是利用宗教的方式进行约束,而非通过战场上的厮杀来证明自己的。
所以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这开国六王,纯粹是根据在宗教里的地位来的。
本来一开始,“拜上帝教”的核心就是冯云山和洪秀全,其中洪秀全在前,冯云山在后。
至于杨秀清,纯粹是当初看人心就要散的时候,假装“天父下凡”,这才在教内有了地位。
只是宗教这个约束,忽悠忽悠底层人还行,但高层哪个不是人精?真的会信这个?
所以,冯云山特地制定了“军师负责制”,本打算自己做军师的,没想到杨秀清和萧朝贵看穿了他的戏码,一个玩“天父下凡”,一个玩“天兄下凡”,后来者居上,还有韦昌辉,变卖家产提供资金,为前期发展立下汗马功劳,如此一来,军师这个职位自然要分割了。
在制衡和平衡各方的利益的前提下,冯云山、韦昌辉、杨秀清和萧朝贵都是军师,其中杨秀清毕竟在教内级别上属于“天父”,因而成为地位最为显赫的“左辅正军师”。
所以,洪秀全尽管有着天王的名号,但却不是军师,也注定了没有实权,只是一个推到前台的吉祥物罢了,本质上就是一个盟主。
而在随后的征战中,冯云山、萧朝贵先后战死,杨秀清彻底崛起,成为事实上的太平军掌权人,既然成为掌权人,局势稳定后,必然要进行集权,即将韦昌辉、石达开等人的权力收回来一部分。
只是韦昌辉、石达开也不是吃素的。
前面说了,韦昌辉是金田地区的豪强,也因此,起义地点选择了金田,而起义前期需要的粮食、武器和资金,都是韦昌辉家族一手操办的,而且都进,而起义后,变卖所有家产,全部充入“圣库”,带着族人一起起义。
要知道,参加起义的基本都是穷苦人,宗教固然可以吸引人,但要吃饭啊,这些粮食和物资,都是韦昌辉等人提供的,加上韦昌辉家族众多,起义之后,一度被清军视为“匪首”。
而定都天京后,韦昌辉被安排西征,初期西征路上攻下的城池,由基本都交给自己人控制,可以说长江中游的地盘,基本都是韦昌辉家族控制的。
定都天京后,防御天京的是韦昌辉,天京附近,也基本都是北王府的人马,而后经营多年,根深蒂固。
石达开亦是如此,家族富裕,族人众多,在客家人里威望极高。
金田起义后,带着五千人参加,占据了起义军里四分之一的力量,且石家猛将不少,比如石祥祯、石镇吉等人,而后石达开多次西征,击破曾国藩湘军主力,在太平军内有“战神”之称。
而在西征期间,石达开也和韦昌辉一样,聚拢地盘,攻下的江西大部分城池,其实都是石家人的势力范围。
至于杨秀清?论家产和宗族势力,都远不如韦昌辉和石达开两家,只能将族内仅有的几个兄弟拉过来,增强自己的实力。
但这些人能力不足以承担要职,为此,杨秀清又挖掘一批底层太平军将领,将其视为自己的根基,意图靠这些人和韦昌辉、石达开等人掰掰手腕。
尽管杨秀清家族势力不强,但他有优势,其战略谋划能力属于太平天国独一档的存在,且多次靠“天父下凡”,指挥太平军打胜仗,在太平军底层威信较高,有着广泛的支持基础,这就是他的底气。
只是目前杨秀清东王府权力极盛,但外出征战获取地盘的都是韦昌辉和石达开等人,长此以往,等他们势力强到足够挑战东王府的时候,必然会向东王府夺权。
与其等他们成长起来,不如先下手为强,将权力夺回来。
集权无可厚非,但杨秀清个人性格有短板,这就很要命了。
为了树立权威,动不动就从精神上打压其他高层,此举当然是为了在底层太平军面前打击他们的威信,但不可避免的遭到他们的怨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咸丰三年(1853年)的当众打洪秀全板子事件。
事情的起因,和杨秀清的伯父杨庆善有关。
杨庆善本来是一个乡间老农,因杨秀清显贵,得以在天京城内过着奢华的生活。
杨庆善一无能力,二没法出征,每日就是坐着轿子在天京城内到处闲逛,在两广老兄弟面前秀存在感。
某天,杨庆善再度出游,却偶遇一个熟悉的老乡,只不过这个老乡没有显贵的侄子,只能在天京城内,当顶天燕秦日纲的马夫。
想当初,二人都是乡间务农的普通人,没想到杨庆善骤然显贵起来,自然有些看不惯,也就没喝其他人一样下跪迎接。
这引起杨庆善的不满,杨庆善每天出游干嘛?不就是在老乡面前露脸,威风威风吗?见这个老乡不跪拜自己,直接下令抽了二百皮鞭。
但还不解气,又将这个人送给了秦日纲处罚,秦日纲又交给了主管刑罚的卫国侯黄玉昆。
黄玉昆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石达开的岳父,让他处置再好不过。
但黄玉昆认为,这个马夫已经被抽了二百皮鞭了,已经受到处罚了,没必要在罚了。
这件事传到杨庆善耳朵里,有引起他的不满,又向杨秀清告状。
正好杨秀清想着如何打压石达开等人,就借题发挥,先下令抓了马夫,而后找来石达开和秦日纲,以整肃纲纪为由,当着他们的面五马分尸处死了马夫,而后以秦日纲管理不善为由,揍了一百鞭子,而黄玉昆因为没处理好,被打了三百鞭子,被革职降为伍卒。
石达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岳父被鞭打,却没法援救,也明白杨秀清是借机打压自己一系。
而秦日纲,实际上是洪秀全不甘心大权旁落而扶持的新势力,自然要遭到杨秀清的打压。
当然,最惨的还是陈承瑢,陈承瑢认为杨秀清处置不公,请求减免责罚,又引起杨秀清的不满,也拉下去打了二百大板。
说实话,陈承瑢算是杨秀清一手提拔的心腹,这样的人,杨秀清都借机惩治,可想而知其他人了。
而后,杨秀清的目标放在洪秀全身上,但洪秀全每天在深宫,又没有实权, 没有机会惩治,只能等机会了。
果然不久,机会来了。
因太平天国内没有太监,宫内体力活都交给了宫女,但宫女体力有限,干活比较慢,就被洪秀全斥责了一番。
这消息不久就传到杨秀清耳中,立马意识到这是惩治他的机会。
立马赶到天王府,以“天父下凡”为由,训斥洪秀全一番,而后要当众打四十大板。
洪秀全能不知道所谓的“天父下凡”是怎么一回事吗?但太平天国是建立在宗教上的,尽管明白这是弄虚作假,但还是得认可这回事。
只是洪秀全好歹是名义上的君主,这么一来,搞得洪秀全脸上无光。
至于韦昌辉?说实话的确有两把刷子,看出杨秀清有集权之心,自知暂时无力抵抗,只能表露出顺从之心:韦对杨甚谄,与至则扶以迎,论事不三四语,必跪谢曰:非四兄教导,小弟肚肠嫩,几不知此
然而这番谄媚,在杨秀清心里一点都没有,丝毫没有失去警惕。
首先就是借“天父下凡”之名,解除韦昌辉防御天京的职责,将天京的防卫交给石达开,而后又安排韦昌辉前去湖北督师,但半路又交给石达开,可以说,从一开始,杨秀清就在防范韦昌辉。
某日,韦昌辉的老哥韦志滨和杨秀清的妾兄陈岭昌争夺房产,杨秀清就借机惩治韦志滨。
本来是一件小事,但杨秀清却处以极刑,要将韦志滨五马分尸,此举就是借韦志滨来看韦昌辉是否真的服从自己。
眼下韦昌辉知道,形势比人强,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哥被杀。
如此严酷的打压搞得这些高层在普通太平军面前很没面子。
杨秀清集权有错吗?没错,但错就错在手段上,对于这帮人,全部都是打压,连一手提拔的亲信陈承瑢都是经常辱骂,在精神上折磨陈承瑢。
当然,杨秀清这么做,或许和自己出身有关,杨秀清只是一个烧炭工,家境贫寒,而且其貌不扬,不过一米五几的个子,个子矮也就罢了,关键还瘸腿和瞎了一只眼。
出身和身体的原因,可能造成了他性格的问题,这才喜欢在精神上打压其他人。
咸丰六年(1856年)上半年,随着清军的江南、江北大营被击垮,天京之围得到了缓解,至此,清朝南方地区,太平军可以自由发展。
眼看天京局势稳定,杨秀清开始加快集权的脚步,将韦昌辉和石达开的权力收回来一部分。
此前韦昌辉在江西战败,杨秀清以此为由,将韦昌辉的军队交给族内兄弟杨辅清、杨国清等人,以至于韦昌辉身边的部队,仅有核心的三千族人,这简直要了他的老命。
毕竟军队才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没有军队,自己啥也不是。
而后就是石达开,石达开击败江南大营,原本就是大胜,但杨秀清不仅没有奖赏,反而斥责他,只是石达开没有犯错,杨秀清不能明目张胆的收石达开的军权,只能找一些小理由暗中收权。
只是这么明目张胆的集权,就注定这帮反对他人联合在一起,也就注定了杨秀清的命运。
而最先串联他们的就是杨秀清一直以为的心腹陈承瑢。
陈承瑢是东王府首席文官,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自由出入天王府的人,陈承瑢以杨秀清密谋篡位为由,向洪秀全告密。
此前洪秀全就对杨秀清不满,如今杨秀清都要“篡位”了,岂能坐以待毙,当即决定,和不满杨秀清的韦昌辉、石达开等人,一起除掉他。
此时的韦昌辉身边只有三千族人,眼看这三千人也要被分割出去,当即应允,况且诛杀杨秀清后,他就可以接受杨秀清的政治遗产,说什么都要拼一把。
而且有陈承瑢这样的内应帮忙,完全可以自由进入天京。
就在韦昌辉急忙回到天京的时候,路上遇到了秦日纲,一听说要诛杀杨秀清,满脑子要复仇的秦日纲当即加入。
至于石达开,隐约觉得事情不对劲,打算置身事外一兵不发,看局势的发展。
随着韦昌辉和秦日纲的进城,陈承瑢又假传命令,调走了东王府的护卫,至此,杨秀清再无活下来的可能。
杨秀清既死,但东王府的亲信还在,完全可以反击自己,因而屠戮东王府后,韦昌辉立即找洪秀全,希望洪秀全站出来,颁布杨秀清的“罪状”,安抚东王府其他人,好让自己继承东王府的权力。
只是洪秀全好不容易有了可以掌权的机会,岂能便宜杨秀清?
早在密谋的时候,洪秀全就埋了一个坑,即只是私下让韦昌辉清君侧,却从没有给一个书面命令,此举就是将诛杀杨秀清后的责任推给韦昌辉等人,而后自己可以站出来除掉韦昌辉,以平息东王府势力的怒火。
这么一来,韦昌辉完全成为了棋子。
没了洪秀全的背书,韦昌辉现在就是“作乱”,为了防止东王府势力的反扑,韦昌辉和秦日纲决定,将东王府余党全部屠戮,但又无法分辨,只能一刀切,前前后后屠戮两万人,这些可都是从两广来的精锐老兵。
就在韦昌辉大肆屠戮的时候,冷眼旁观的石达开站了出来,指责韦昌辉滥杀无辜。
石达开此举就是占据道德高地,而后就可以借机诛杀韦昌辉,拉拢东王府残部扩充实力。
这么一来,彻底惹毛了韦昌辉,直接屠了石达开一家,石达开逃出城外,号召太平军反击韦昌辉。
如今的韦昌辉,真的是里外不是人了,本以为可以掌握大权,没想到却陈我给众矢之的,当然,还有一个活下来的办法,就是洪秀全支持自己。
可惜洪秀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眼看韦昌辉越杀越多,洪秀全从背后站了出来,以天王的名义,下令诛杀韦昌辉,顺便将反对韦昌辉的势力以及东王府残余势力收拢麾下。
至此,韦昌辉心态彻底崩了,选择攻打洪秀全,逼迫洪秀全下旨,让他承认自己所做的一切。
可惜韦昌辉的屠戮太猛,所有人的人都站在他的对立面,攻打天王府注定是一次失败的行为。
韦昌辉被杀了,没脑子的秦日纲也被杀了。
至于陈承镕?这个最先撺掇的人,洪秀全也不放心在身边,索性也一起诛杀了。
背后的罪孽都安在了韦昌辉身上,但参与这些事情的人,都是无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