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旧事:贩烟叶
刘长权(淮北)
1977年的秋天,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殊的气息,那是属于那个时代独有的氛围。整个国家还在计划经济的轨道上缓缓前行,物资的短缺如同阴影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萧县农村的大街小巷,到处是灰扑扑的景象。墙壁上贴着的标语在风中微微晃动,那是时代的呐喊,“学大寨,赶郭庄,誓把萧县变昔阳”,充满着政治的激情与号召。街道两旁的房屋显得破旧而低矮,大多是用简单的砖石堆砌而成,屋顶的瓦片参差不齐,有些地方还长着青苔。人们穿着颜色单调的衣服,蓝、灰、黑是主色调,穿衣还是要布票的年代,穿带补丁的衣服并不鲜见,那是生活拮据的标志。
我和同村的刘世勤、刘世俊、刘世敏四人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们每天看着周围人们为了一点微薄的物资而奔波,心中也渴望着能改变自己的生活状况。当听朋友李全章说阜阳周棚西鸭湖那边自行车和烟叶比淮北便宜,能赚点差价,此消息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曙光,哪怕只是为了多赚点钱买些红芋片子来充饥。
这时候,我们四人商定前往碰碰运气。于是我们买票踏上了前往阜阳的绿皮火车。火车车厢里拥挤不堪,过道上都站满了人,当然我们都是站票,只好找个角落坐下来。座椅的布面已经磨损得厉害,露出里面的海绵,有的地方甚至只剩下了木板。车厢里弥漫着汗臭味、烟味和各种食物混合的味道。车窗玻璃模糊不清,上面沾着灰尘和一些乘客呼出的水汽。透过车窗,可以看到外面的田野一片荒芜,偶尔有几个农民在田间劳作,他们的身影显得那么渺小而又坚韧。
我们到达阜阳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略显萧条的景象。城市里没有太多的高楼大厦,为数不多的几座建筑也是灰扑扑的,缺乏现代都市的那种高楼大厦的繁华感。火车站周围,地面坑洼不平,有不少小摊贩在路边摆着简陋的摊位。摊位上摆放着一些简单的生活用品和食品,数量不多,种类也很有限。
我们在车站附近买了个壮馍,那壮馍的摊位只是一个简易的推车,摊主是一位面容沧桑的老人。他身后的墙上,石灰已经剥落,露出里面的砖头。老人用粗糙的手把壮馍递给我们,那壮馍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麦香,在这个物资匮乏的环境里,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再喝一碗汤,那汤是用一个破旧的大铝锅盛着的,锅的边缘已经有些变形,汤里只有少量的葱花和盐巴,但在当时却足以慰藉我们饥饿的肠胃。
傍晚时分,我们赶到鸭湖朋友李全章家。通往他家的小路是土路,两边是枯黄的野草。偶尔有几只土狗在路上游荡,看到我们便汪汪叫几声。他家的房子是那种典型的农村小院,土墙围成的院子,院门是用几块木板拼凑而成的,有些地方已经开裂。院子里有一口简陋的水井,井边放着一个破旧的水桶。几只鸡在院子里啄食,地上满是鸡粪,却也没人有太多精力去清理,毕竟大家都忙着在有限的土地上耕种,以获取更多的食物。
走进屋像掉进坑里,房屋矮小,光线有些昏暗。屋顶的横梁裸露着,上面挂着一些晾晒的干辣椒和玉米棒子。地面是泥土地,虽然扫得还算干净,但仍能感觉到脚下的坑洼不平。屋子里的家具很简单,一张破旧的桌子,几条长凳,都显得十分陈旧。墙上糊着报纸,有些地方已经破损,露出里面的土墙。报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一些政治宣传的内容,那是那个时代无处不在的思想印记。
第二天,我们去鸭湖西南的集市。集市叫什么名字记不清楚了,但是那地方最大的集市,卖自行车位于一片空旷的场地上,周围是一些破旧的棚子。地面是压实的泥土,因为人来人往,已经变得十分泥泞。集市上人头攒动,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摊位上摆放着的商品种类有限,大多是一些农产品和手工制作的简单生活用品。自行车摊位上的自行车,款式老旧,车身有不少划痕和锈迹,轮胎也磨损得很厉害,但即便如此,购买的人还是不少,因为在那个年代,自行车是非常重要的交通工具,拥有一辆自行车就意味着出行会方便很多。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们各自都买到了自行车,回到鸭湖,朋友李全章又帮助我们下买到了烟叶。那烟叶被放在两个麻袋里,一麻袋有二十来斤,两麻袋大约四十多斤。准备停当,第二天中午吃过饭,告别朋友,告别鸭湖,经过周棚一路向北出发。
当我们带着收获从鸭湖出发时,沿途的风景依旧是一片萧瑟。田野里的庄稼稀稀拉拉,路边的树木也是光秃秃的,仿佛在诉说着那个时代的艰难。
在利辛地段,那是一段如同噩梦般的经历。当时,周围的气氛仿佛瞬间被冻结,紧张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打击投机倒把的人就像突然出现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土地。路边那些破旧的瓦房,像是饱经沧桑的老者,静静地站在那里,冷眼旁观着即将发生的一切。它们的窗户玻璃大多是破碎的,只能用木板或者塑料布勉强遮挡着。风,这个无情的过客,呼啸而过时,那些遮挡物便呼呼作响,那声音就像是一种低沉的叹息,似乎在为我们即将遭遇的不幸而哀伤。
我的三个伙伴,刘世勤、刘世俊、刘世敏,他们没能逃过检查人员的视线,被无情地拦了下来。那一瞬间,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惊恐。周围的人似乎都投来了异样的目光,那目光像是针一样扎在我们身上。检查人员的表情严肃而冷峻,他们就像掌握着生杀大权的判官。我的伙伴们只能默默接受处罚,第二天每人接受四十元的罚款,才放行。在当时四十元可不是一笔小的数目,那几乎是我们冒着风险出来想要赚取的很大一部分利润啊。这四十元钱,就像一道深深的沟壑,横亘在我们原本就艰难的生活面前,让我们离改善生活的目标又远了一步。
而我,在命运的眷顾下,幸运地没有被查到,得以逃脱。但我知道,我不能停留,我必须独自前行。我骑着自行车,就像一个孤独的行者,在未知的道路上摸索。过涡河大桥的时候,眼前的道路崎岖不平,那坑洼就像一个个陷阱,等待着我去跨越。我的自行车在这样的道路上骑行,就像是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颠簸的小船,随时都有被大海吞噬的危险。突然,“咔哒”一声,自行车的链条脱落了,这声音在寂静的道路上格外刺耳。那一刻,我的心猛地一沉,感觉像是被命运又一次捉弄。我无助地看着自行车,就像看着一个受伤的伙伴。
就在我几乎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路边有打面粉的地方。那是一个简陋的小作坊,机器的轰鸣声在空气中回荡。我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跑过去。作坊里的小伙子看起来很朴实,我焦急地向他说明了我的情况,他毫不犹豫地借给了我扳手。我拿着扳手,手都有些颤抖,开始紧张地修理自行车。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希望,每一次转动扳手都像是在和命运抗争。终于,自行车修好了,我感激涕零,向小伙子道了谢,然后又踏上了旅程。后来我还给他寄了感谢信,虽然没有收到回音,但我心中的感激从未减少。
到明光的时候,集市上已经有赶早集的人了。人群熙熙攘攘,摊位也开始摆了起来。我知道,这里也可能隐藏着危险。我小心翼翼地混入他们之中,和他们一起骑行。我的心跳得很快,眼睛警惕地看着周围。突然,检查的人出现在眼前,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问我带的什么,我强装镇定,心虚地回答“辣椒子”。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我紧张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幸运的是,他没有再追问,我就这样侥幸混了过去。
这一路的奔波,让我疲惫不堪。从明光继续前行,到濉溪的时候,东方已经泛白,那一抹淡淡的晨光,像是在给我疲惫的身体注入一丝力量。但我知道,我还不能休息。我继续骑行,直到到达淮北东岗楼时,天已经大亮了。此时的我,已经筋疲力尽,感觉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都被抽干了。我把车子往路边一放,就像一滩失去了支撑的烂泥一样,瘫卧在路边,瞬间就睡着了。晚上才偷偷地骑回了家。
这一趟贩烟叶的经历,就像一场惊心动魄的电影,每一个画面都刻在了我的记忆深处,那是我们在那个特殊时代为了生存而挣扎的真实写照。

作者简介:
刘长权,笔名刘尧醉翁,退休老师。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安徽诗词学会会员,安徽省书法家协会会员,淮北市杜集区刘开渠故居诗词书画社社长。诗词发表于中华诗词网络平台及各诗词网站,散见于《中国当代散曲大典•安徽卷》、《江淮诗书画研究》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