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这一回，我们讲讲晋孝武帝司马曜的执政情况。

东晋一共十一帝，能够说了算的，满打满算就俩，一个是明帝司马绍，再一个就是这位司马曜。

因此，目睹了他从谢家手里收回权力的全过程之后，我对这位爷还是很期待的，颇想看看他能不能使大晋朝重新伟大。

我们以前讲过，司马曜的老娘李陵容，出身低微。简文帝司马昱还是会稽王时，王府中的一个纺织工，因为长得又长又黑，被人称为“昆仑”。司马昱子嗣不旺，又连续十来年没生出娃来，经过各种算命卜卦，确认这位李昆仑能给他生儿子，于是硬着头皮宠幸。

李昆仑的肚子确实争气，侍寝之后没多久，她就告诉身边姐妹，说是梦到两条龙枕在她的膝头，又有太阳和月亮扑入她的怀中。司马昱听说之后，颇感讶异。之后，李昆仑就生了司马曜、司马道子兄弟和鄱阳长公主。

最初，司马昱见到一条谶语：晋祚尽昌明。

李昆仑怀着司马曜时，梦到一个神人告诉她说，你生了儿子，以“昌明”为字。生司马曜时，东方始明，正应了“昌明”二字。

因此，司马曜，字昌明。

虽然李昆仑给司马昱生了两个儿子，但是，司马昱是真心不喜欢她，级别一直上不去。直到司马曜做了皇帝，才一步一步提升老娘做到淑妃、贵人、夫人。

公元387年，四月，司马曜尊老娘为皇太妃，各种待遇全都参照皇太后的标准。

八月，司马曜立皇子司马德宗为皇太子。

公元389年，正月，司马曜下诏，把那些在淝水之战期间抓获的、安排在制作部门工作的俘虏们全都释放，男的女的，愿意自由结合的，全都批准，还给他们发放一百天的口粮，另外，之前被赏赐给军人的俘虏，也都由政府赎出来，在襄阳、淮南地区，找土地肥沃之处，各建一个县，用以安置这些人。

衣赐履说：这个政策真是挺好，让人会心一笑。

六月，使持节、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桓石虔去世。

七月，司马曜任命骠骑长史王忱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

衣赐履说：王忱是王国宝的老弟，桓石虔死，代以王忱，谯国桓氏和太原王氏的势力此消彼长。

九月十九日，司马曜任命左仆射陆纳为尚书令。

衣赐履说：陆纳出身吴郡陆氏，曾祖父陆瑁是陆逊的老弟。

史称，孝武帝司马曜亲政之后，政由己出，气象一新，朝野都对他寄予厚望。但没过多久，司马曜便沉迷于女色和美酒之中，不能自拔，朝廷政事，全都交给老弟、琅邪王司马道子处理。但司马道子也是个酒色之徒，整天陪着司马曜喝酒、把妹、卡拉OK。

司马曜崇信佛教，对和尚尼姑和身边的婆子奶妈，都极为宠信，他们围在司马曜身边，借机弄权。于是乎，在司马曜身边儿出没的亲信，都是这帮家伙引见的；地方的郡太守、长吏，都是司马道子举荐的。史称，司马道子势倾天下，中央和地方的官员，全都争相投靠于他。

有一次，尚书令陆纳远远望着皇宫，长叹一声，说：

好好一个家，娃儿们要把它毁掉呀（好家居，纤儿欲撞坏之邪）！

公元390年，司马道子倚仗孝武帝司马曜的宠爱，越发骄横放纵，每次陪司马曜宴饮，都喝得酩酊大醉，有时对司马曜也不讲君臣礼节。

侍中王国宝为取悦司马道子，就向八座吹风（八座指尚书令，左、右仆射，吏部、祠部、五兵、左民、度支五尚書），让他们上书建议司马道子担任丞相，并加特殊礼仪。

护军将军车胤说：

这是周成王尊崇周公的做法。而现在皇上主政，怎么能和周成王相提并论？相王（指司马道子）又岂可做当世的周公呢！这么做一定会触皇上的眉头。

然后，车胤声称有病，请假回家了。

奏书上去，司马曜果然大怒，但对车胤的表现则颇为嘉许。

中书侍郎范宁、徐邈深受司马曜的信任，他们经常陈述朝政得失，司马曜渐渐对司马道子产生不满，但是表面上还是相当优崇。王国宝是范宁的外甥，对司马道子极尽阿谀谄媚，范宁劝司马曜将王国宝免职。王国宝听说后，心中恐惧，就指使陈郡人袁悦之，找到一个叫妙音的尼姑，写信给太子司马德宗的母亲陈淑媛，表示王国宝为人忠谨，可以亲近信任。

这位袁悦之，史称其“能长短说，甚有精理”，意思是他很有战国时纵横家的风采，滔滔雄辩，能让人折服。袁悦之很受司马道子宠信，他不断劝司马道子专揽朝政，司马道子对他的主张，相当认可。

中书令王恭是皇后王法慧的老哥，司马曜对他非常信任。王恭对袁悦之谄媚司马道子非常痛恨，就向司马曜反映袁悦之的各种问题，此番，得知妙音给陈淑媛写信的前因后果之后，司马曜大怒，下令诛杀袁悦之。

王国宝非常恐惧，和马司道子一起诬陷范宁，司马曜将其外放为豫章太守。

范宁外放后，多次上书提出各种执政建议，司马曜采纳了不少。

衣赐履说：史称，外放范宁，司马曜是不愿意的，流着泪把范宁送走。我们很难想像，是哪个家伙在什么情况下逼着司马曜签得字。

司马曜逐渐认识到，自己这个老弟并非社稷之才，万一哪天自己挂了，恐怕司马道子会使皇室陷入危险，就琢磨着选几个有声望有能力的臣子，出任地方大员，作为朝廷的藩屏，就向太子左卫率王雅咨询说：

我想让王恭、殷仲堪出任藩屏，你看怎么样？

王雅说：

王恭的风度神韵优雅高贵，为人方正严肃，既为外戚，又被陛下亲重，但是，他的禀性严苛，容不下人，总觉得只有他自己最正确，未必能守住自己的职责诶。殷仲堪虽然小心谨慎、行为检点，文章道义都为人称道，但他度量不够，并且缺乏干才谋略。如果让他们独当一面，占据冲要之地，倘若四海无事，当然能够忠于职守；但如果天下有事，他们则很可能成为祸乱的根源！

司马曜没有听从。

正月，镇北将军、青兖二州刺史、谯王司马恬去世。

二月二日，司马曜任命中书令王恭为都督青、兖、幽、并、冀五州诸军事，青兖二州刺史，镇守京口（江苏省镇江市。州政府自淮阴南撤至京口）。

九月，司马曜任命侍中王国宝为中书令，不久，又兼任领军将军；调任吴郡太守王珣（王导孙）为尚书右仆射。

左卫领营将军、会稽人许营（一说许荣）上书说：

当前政事，有五大祸患。祸患一，现在很多台府小吏、直卫武官，还有跟着母亲姓的那帮家伙（“仆隶婢儿取母之姓者”，胡三省注说，官婢私合而生子，不能审知其父，取母之姓为姓），本来都是做奴婢的货色，没有经过乡邑品第，却都做了郡守县令，甚至进入朝中做官；至于那些和尚、尼姑、奶妈们，更是争先恐后地给亲朋好友拉皮条，大量收受贿赂。没有卫青、霍去病的才能，却自以古人自居。祸患二，我听说，所谓佛者，是清远玄虚之神，以五诫为教义，即不淫、不盗、不杀、不说谎、不酗酒，而如今这些信教者，调戏尼姑，沉迷酒色。祸患三，要杀死人，不一定非要用刀，如果政治混乱，教化不行，祸害无罪之人，就会遭到上天的抛弃（必夭天命）。

祸患四，偷盗者未必亲自窃人钱财。现在的情况就是，禁令不明，劫盗公行。祸患五，教化百姓，当以诚信为本。之前陛下曾经下诏，让大家上书谈论朝政得失，然而，意见收集上去之后，您是一条儿也没采用啊！当下，尼姑、和尚成群，他们虽然穿着僧服，但连佛义中最粗浅的五诫都做不到，又能了解什么精妙的佛法呢？而那些所谓的信佛之徒，这边儿忙着参佛礼拜，那边儿又拼命搜刮百姓，全都是为了自己得到好处，这也不符合佛家“布施”之道啊。（而流惑之徒，竞加敬事，又侵渔百姓，取财为惠，亦未合布施之道也）。

奏书上去，没有回音。

公元391年，九月十四日，东晋朝廷任命尚书右仆射王珣为左仆射，太子詹事谢琰为右仆射。

公元392年，十月，荆州刺史王忱去世。雍州刺史朱序因为年老多病，请求辞官。

司马曜任命太子右卫率郗恢为雍州刺史，代替朱序镇守襄阳；黄门郎殷仲堪为都督荆、益、宁三州诸军事，荆州刺史，镇守江陵。

十一月二十七日，司马曜封儿子司马德文为琅邪王，原琅邪王司马道子改封为会稽王。

衣赐履说：这一句话，很有嚼头儿。我们必须要注意，对东晋而言，虽然王爷满天飞，但琅邪王具有极为特殊的政治地位。我们摆一下司马曜及其之前的皇帝继位情况：

元帝司马睿以琅邪王身份入主建康，明帝司马绍以太子即皇帝位，成帝司马衍以太子即皇帝位，康帝司马岳以琅邪王即皇帝位，穆帝司马聃以太子即皇帝位，哀帝司马丕以琅邪王即皇帝位，废帝司马奕以琅邪王即皇帝位，简文帝司马昱以琅邪王即皇帝位，孝武帝司马曜以太子即皇帝位。

看，九个皇帝，以太子即位的四个，但以琅邪王即位的居然有五个！

因此，司马曜改封司马道子为会稽王，我认为是有深意的，我猜，可能是司马曜明确告诉司马道子，你不要想着当皇帝的事儿。司马道子大约也是乖巧的，直到他死，都没有篡位的迹象。

总之，司马曜这一系列人事命令，显示出，他不是个糊涂人。

公元394年，会稽王司马道子上奏表示，母以子贵，老哥你当皇帝都这么久了，应该给老娘更换头衔儿啦！

于是，八月十六日，司马曜尊封老娘、皇太妃李昆仑为皇太后。

衣赐履说：就从这个事儿，即可看出，司马道子有多讨老娘的欢心啊，李昆仑其实就是司马道子的金钟罩铁布衫，司马曜想收拾他都下不去手，呵呵。

公元395年，二月四日，尚书令陆纳去世。

这时，司马道子独揽大权，奢侈放纵，不可一世。司马道子的亲信赵牙，唱戏的出身，另一个亲信茹千秋，原来是一个捕盗小吏，他们通过贿赂、谄媚，走到了司马道子身边。司马道子任命赵牙为魏郡太守，茹千秋为骠骑咨议参军。

赵牙为司马道子建了一所大宅，跟院子里造山挖湖，耗费巨大。

孝武帝司马曜有一次去过司马道子的府邸，走前儿，对司马道子说：

院子里居然有山，当然很好，但是各种装修布置，太夸张了。

司马道子无言以对。

司马曜走了之后，司马道子对赵牙说：

如果皇上知道这山是用人力堆积而成的，你就死定了！

赵牙嘻嘻笑着说，老大，只要有您在，我赵牙怎么可能死呢？

茹千秋的特长是卖官鬻爵，收受贿赂，搜刮的钱财数以亿计。

皇太后李昆仑特别喜欢小儿子司马道子，道子去见老娘，亲密得不得了。史称，道子既为皇太妃所爱，亲遇同家人之礼。这就让我想起电视剧《大宅门》，白家老大怎么讨好老娘，老娘都觉得不好；而白老三，就是刘佩琦演的那位白三爷，混球儿得不行，简直能把人给气死，但老太太就是喜欢，这真是没办法。

因了这个原因，司马道子跟皇帝哥哥在一起时，往往恃宠乘酒，常有失礼的表现。司马曜虽然很不爽，但碍于老太太的缘故，还是对司马道子加崇礼秩。

博平令闻人奭上书，把茹千秋怎么帮着司马道子买官儿卖官儿啊，这些人干了什么非法勾当啊，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啊，当当当，讲了一大堆。

司马曜看后，对司马道子更为气恼厌烦，但老娘就跟那儿呆着呢（而逼于太妃），他还是下不了决心罢黜司马道子。

中书侍郎徐邈进言说：

汉文帝刘恒英明神武，但对处死老弟、淮南王刘长的事十分后悔。世祖皇帝（司马炎）聪明豁达，也不能不对老弟、齐王司马攸之死深负愧疚。兄弟之间如何相处，应该慎重呵。会稽王司马道子虽然嗜酒好色，但并没有特别的恶行，陛下应当宽容对待，这样，大家的议论也就会逐渐消失。对外，是为了国家的长远利益；对内，则可以安慰太后对儿子关爱。

司马曜颇为感触，恢复了对司马道子的信任。

九月的一天，有彗星划过天际，司马曜当晚在华林园举办酒会，看到彗星，心中厌恶，举杯对着彗星，说：

长星，劝尔一杯酒。自古何时有万岁天子！

公元396年，五月二十二日，司马曜任命望蔡公谢琰（谢安子）为尚书左仆射。

司马曜晚年，整个儿一个酒腻子，见天儿喝，白天晚上，很少有清醒的时候，宫外的臣僚，很少有人能够见到他。皇后王法慧去世后，司马曜没有再立皇后，有个姓张的贵人身受专宠。

九月二十日，司马曜与嫔妃们宴饮，被美女和美酒所包围，司马曜没一会儿就又喝大了，此时，张贵人年近三十，司马曜借着酒劲儿调笑她说：

照理到了你这把年纪，早就该废黜了，哈哈哈……

听了这话，张贵人怒起心头，到了晚上，司马曜大醉，就寝于清暑殿。张贵人给所有的宦官都赏赐了酒水，打发他们哪儿凉快哪儿喝酒去，然后，让贴身婢女用被子蒙住司马曜的脸，活活给捂死了。然后，又给左右侍者赏以重金，让大家对外宣称，“皇上是在睡梦中惊悸窒息突然死去的”。

中书令王国宝深夜前来，叩打禁宫大门，打算进去替孝武帝撰写遗诏，侍中王爽将其拒之门外，说：

皇上去世，皇太子还没有赶到，胆敢闯入的人，格杀勿论！

王爽是王恭的弟弟。

史称，太子司马德宗暗弱，会稽王司马道子荒淫昏庸，根本就没有深入调查司马曜的死因，就把丧事儿给办了。

晋孝武帝司马曜，享年三十五岁。

衣赐履说：讲真，《通鉴》认定孝武帝是张贵人捂死的，有些草率。《晋书·孝武帝纪》中，司马曜确实跟张贵人说那个话了，张贵人也确实生气了，然后“向夕，帝醉，遂暴崩”。《晋书》并没敢言之凿凿是张贵人干的，司马光大爷敢，我觉得有点不合适。

这是死了一个皇上诶，又不是死了一条狗，没人调查就这么过了？张贵人你好大的狗胆！

《晋书·王蕴传》载，孝武帝崩，王国宝夜欲开门入为遗诏，爽距之，曰，大行晏驾，皇太子未至，敢入者斩！

也即是说，皇上刚死，王国宝就跑到宫里打算搞事情，给人感觉是要伪造诏书，结果被忠于职守的王爽给挡住了。史官其实想用这个事儿来说明王国宝不是个东西，但恰恰告诉我们，司马曜于夜间暴毙，宫里立即就把他的死讯通知出去了，太子等人尚在路上，王国宝跑得快，先到了。

说白了，就是司马曜虽然是暴毙，但没有什么阴谋在里面，所以才能够立即给有关人员下了通知。如果真是被张贵人给捂死的，张贵人绝不敢报得如此迅速。

此外，王爽守着禁宫大门，他和他老哥王恭，都是孝武帝的重要亲信，张贵人怎么可能收买得了？

那为什么张夫人会背了杀皇帝的锅呢？

《晋书·五行志》载：

孝武太元十四年六月，建宁郡铜乐县枯树断折，忽然自立相属。京房《易传》曰：“弃正作淫，厥妖木断自属。妃后有专，木仆反立”。是时正道多僻，其后张夫人专宠，及帝崩，兆庶归咎张氏焉。

《晋书·天文志》载：

二十一年九月，帝暴崩内殿，兆庶宣言，夫人张氏潜行大逆。

也即是说，张夫人杀老公，是民间的一种说法，至于谁起的头儿，那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把孝武帝司马曜捋下来，感觉这个皇帝贪杯好色，不干正事儿，连老弟都摆不平，整个儿一个昏聩荒淫之徒。

别急，且看《晋书·五行志》的记录：

近孝武之末，天下无事，时和年丰，百姓乐业，谷帛殷阜，几乎家给人足矣。

我天，这简直实现小康社会了诶！

能够在史书中读到如此温暖的文字，不能说罕见，但确实不多见。我始终坚持，不管你们高层斗成什么样子，斗得如何头破血流，但只要老百姓的日子过得不错，那么，这个皇帝就没那么差劲，这个时期就值得肯定。

就冲这一点，我给孝武帝司马曜点个大赞。

这一回，是衣赐履读通鉴《淝水之殇》单元的最后一回，下一回，我们进入一个新的单元——《道武大帝》。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