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陆炎
内蒙古兴安盟的优秀教师郝建宇，是正当防卫类案件中“谁死伤谁有理”“谁闹谁有理”错误观念的典型受害者。
2020年8月17日，男子郭长俊在小区门口持菜刀砍击郝建宇，刀被他人夺走后，郭长俊又用彩砖攻击郝建宇。
遭逢接二连三的暴力侵害，郝建宇抢过彩砖，反击凶徒。郭长俊受伤后被送往医院救治，20天后，因“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2021年3月，阿尔山检察院作出《不起诉决定书》，认定郝建宇之行为属于“防卫过当”；鉴于积极赔偿、死者家属谅解、被害人有重大过错等，对郝建宇不起诉。
结果，死者家属又持续上访。或许是迫于信访压力，2023年11月，阿尔山公安局逮捕了郝建宇；2024年4月3日，阿尔山法院一审以“故意伤害罪”判处郝建宇刑期10年。
郝建宇一直在喊冤。他认为自己是正当防卫，依法不负刑事责任。
01刀砍砖砸中的反击
生于1976年的郝建宇，是内蒙古兴安盟阿尔山市的一名教师，曾多次被评为“优秀教育工作者”。
根据阿尔山检察院审理查明的事实，2020年8月17日晚上21时30分许，在阿尔山伊林小区门口，因个人矛盾，男子郭长俊持菜刀，将郝建宇左头部、左额部、左手小拇指、左耳后部砍伤；
趁郝建宇与郭长俊抱在一起时，郝建宇的朋友王雷笛将郭长俊手中的菜刀抢下、丢入草丛；
郝建宇挣脱后，沿马路向北跑去；郭长俊继续向北追赶郝建宇。王雷笛开上车，也紧跟上去。
郝建宇在向北跑的过程中，被郭长俊用彩砖打击其左侧颧骨部位，造成郝建宇左侧颧骨骨折。后经鉴定，郝建宇的伤情等级为轻伤二级。
王雷笛用脚踹倒郭长俊。郭长俊倒地后，郝建宇用彩砖击打郭长俊头部，致使郭长俊头颅骨、面颅骨多发骨折，硬膜外血肿，部分脑组织挫碎。
事发后，王雷笛将郝建宇送往医院就医；郭长俊亦被他人送医。医治20天后，2020年9月7日，郭长俊因“重度颅脑损伤”死亡。
笔者注意到，关于郝建宇与郭长俊之间存在何种“个人矛盾”、致使郭长俊要持刀砍人，司法文书中并未提及。
02检方曾认定“防卫过当”
笔者获取的案件资料显示，郝建宇曾一度被阿尔山检察院认定为“防卫过当”。
资料显示，郭长俊死后数日，2020年9月9日，郝建宇、王雷笛均被阿尔山市公安局以“涉嫌故意伤害罪”刑事拘留，并于2020年10月16日被取保候审。
2021年3月12日，郝建宇一家筹集了38万余元，赔偿给死者的三个哥哥。死者家属出具了谅解书，表示不追究郝建宇任何法律责任。
2021年3月19日，阿尔山检察院对郝建宇作出《不起诉决定书》称：
郝建宇实施了“故意伤害”行为；其实施该行为的目的，是为了使其人身免受郭长俊正在进行的不法侵害，但其防卫行为明显超过必要限度，造成郭长俊死亡的后果。
阿尔山检察院表示，郝建宇到案后能够如实供述罪行，自愿认罪认罚，积极赔偿死者家属并获得谅解，本案中，被害人郭长俊有重大过错。
“根据刑法第三十七条的规定，可以免予刑事处罚。”阿尔山检察院决定对郝建宇不起诉。
同时，王雷笛亦因“情节显著轻微、危害不大”，被检方认定为“不构成犯罪”，不予起诉。
在这起案件中，王雷笛主要做了两件事：①郭长俊持菜刀砍郝建宇时，他把菜刀抢过去扔进了草丛 ；②郭长俊用彩砖殴打郝建宇时，他把郭长俊踹倒在地。
03死者家属上访，改变案件走向
郝建宇家属介绍，虽然他们自始至终认定自己是无罪的，但本着“死者为大”的传统观念，作出了相应的赔偿；检方认定“犯罪情节轻微”，他们虽然不认可这个定性，但因为未被起诉，也就没再纠缠。
但是，死者郭长俊家属的持续上访，改变了整个案件的走向。一桩不被起诉的正当防卫案件，在事发数年后变成了“故意伤害”的重罪案。
郝建宇家属说，案件以不起诉而终结后，死者家属以“王雷笛没有赔偿”为由，不断上访，给司法机关施加压力。
或许是迫于信访压力，2023年11月23日，经阿尔山检察院决定，郝建宇被阿尔山公安局执行逮捕，王雷笛则于该年12月被取保候审。
阿尔山检察院随后以“故意伤害罪”对郝建宇、王雷笛提起公诉。
2024年4月3日，阿尔山法院一审以“故意伤害罪”判处郝建宇刑期10年；王雷笛则被判三缓四，并赔偿死者家属6万余元。
判决书中，阿尔山法院作出了与此前检方《不起诉决定书》中不同的事实认定：
被害人郭长俊被夺刀后，向北离开；郝建宇与王雷笛短暂交流后，朝郭长俊离开的方向赶去。
阿尔山法院称，郭长俊被夺刀后，已经逃离现场，此时不法侵害的紧迫危险性和现实可能性已不存在；
郭长俊在向北跑的过程中，郝建宇有充分时间有效避免后续事件的发生，但郝建宇仍朝郭长俊同方向赶往，并与郭长俊进行撕扯；
“在郭长俊被踹倒的情况下，仍使用砖头多次击打郭长俊要害部位。”阿尔山法院认为，郝建宇具有伤害的故意。
04辩护人：法律不能强人所难
笔者注意到，该案一审、二审时，郝建宇、王雷笛始终坚持自己无罪。
郝建宇、王雷笛的二审辩护人指出，一审判决认定“郝建宇往北走，是为了追击郭长俊”的基础事实错误；事实上，郝建宇·在被郭长俊砍杀四刀后，赤手空拳往北走，是为了去医院就医，而非追击郭长俊，否则，就相当于主动送人头。
同时，一审判决认定“郭长俊向北离开，不法侵害已经结束”亦属错误；在案证据证明，郭长俊被夺刀后离开，并非“逃离现场”，而是去寻找新的凶器，再次攻击郝建宇，其不法侵害从未结束。
辩护人指出，郝建宇面对的是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应当适用特殊防卫规定，无须考量防卫限度问题，更别说郝建宇在当时的情境下的反击行为，远未超过必要限度。
“我们设身处地想象一下，当时的郝建宇被郭长俊持菜刀砍杀，满脸鲜血，然后前往医院途中，又被郭长俊持彩砖击打。在漆黑的夜晚，苛求郝建宇具有上帝视角，去准确判断郭长俊是否仍具有侵害能力，显然属于强人所难。”辩护人说。
王雷笛的辩护人则指出，在该案中，王雷笛所实施的徒手夺刀、踹倒郭长俊的行为，是出于制止犯罪，是应该受到表彰的见义勇为行为，绝非犯罪。
目前，该案二审尚未宣判。郝建宇亲属表示，希望二审法院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作出一份法律效果、社会效果有机统一的公正判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