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梅子
春风骀荡,春雷滚滚。春天是一种酶,让人有种不管不顾想去远方的冲动。
清晨五点半,我从梦中醒来。这是一个多思的时辰,火车的鸣笛穿过整个城市,落在我的枕边。我明显有了去远方的冲动,想随便跳上一列西去的火车,私奔去开封。
年岁渐长,有些激情像被兑了水,越来越稀薄。但有些东西始终在我心中,我只是缺乏一点儿行动力。
就像患周期性感冒一样,每年有几个时节我都狂热的想念开封。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七年,几乎算是我的第二故乡,甚至一度打算在那里定居。
和开封的遇见是我一生中最美的邂逅。
于坚说“我的爱偏激,固执,我只爱云南的昭通市”。尽管已经在如今的这个小城定居,那只是退而求其次。我能否模仿一下:“我的爱偏激固执,我只爱河南的开封”。
几回回梦里回开封。
和开封的缘分应该追溯到中学时代。那时,我在一个偏远闭塞的乡村中学读书,一心渴望着通过读书改变命运。每天埋首苦读圣贤书的一群乡下孩子如井底之蛙般很少见识外面的世界。
一天,一位从我们这所中学毕业后来考上河大的学长给母校写来了一封感谢信,围观的同学把张贴那封信的墙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只记得自己踮起脚尖看见了一句话“当我迈进这所古色古香的大学校门时……”,这句话在我心里扎了根,我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考进那所“古色古香”的大学。
十年后,我终于来到了这座有古色古香大学的小城——开封。犹记得文学院一位老师曾经这样评价开封和河大:“七朝古都王者气,百年名校翰墨香。”
王立群老师在《一座小城 一所大学》中也这样说:开封不大,却曾经是七朝古都;开封古朴淡定,却曾经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她成就了华夏文明的极致。
河南大学,扎根在开封这座幽静古朴的小城里。她北依千年宋代铁塔,塔不是很高,号称“天下第一塔”;她东临明代古城墙,墙不是最长,仅次于南京古城墙;她经历了几度变迁,却依然谱写着灿烂的乐章,这就如同我深爱的河大:古朴而不奢华,低调而有风韵。
来到开封,来到河大,是我生命中最美的邂逅。
当我走进河大校园,我发现自己瞬间被打动了,内心交织冲撞着一个声音:我要的就是这份古朴!
千年铁塔、沧桑城墙是她的外表,波澜不惊的铁塔湖水是她的内在气质,气势庄严的牌楼式大门、建筑精湛的博雅楼和博文楼、小巧别致的东十斋、稳重大气的大礼堂是她深厚底蕴的外化。
当我作为河大的学生真正进入到河南大学,品读着掩映于翠绿中的建筑,品味着历史的厚重和文学的绚美时,河南大学注定成为了我生命中不可分割的部分。古朴典雅的学术传承使我增益了对文学的喜爱,温润内敛的大师风范让我愈加沉静。
正是在河大的学习为我走上三尺讲台找到了坚实的支撑,正所谓底蕴的厚度决定事业的高度。
的确,开封有一种很浓重的大气,像压得住场的老生,一出场就很磅礴很有气势。
虽然经历过岁月的更迭和变迁,她更像是一个落魄的贵族,往日的繁华已当然无存,甚至给许多乍一来开封的人以破败荒凉的感觉,但她骨子里的那份雍容、大气、自信却依稀可觅。不信,你看龙亭湖畔那气定神闲的晨练老者。
我喜欢听开封人说话,那豫剧唱词般的对白,尾音上扬,一个街道大妈都透着悠闲和自信。
读书期间,我喜欢一个人穿行于开封那些迷宫般的老胡同,我常被其中的烟火气打动的体无完肤。槐树上挂着的鸟笼,巷口摞着的蜂窝煤,慢悠悠择菜的大妈,认真下棋的老头……和这静谧幽深的胡同相辅相成。
开封的好就在不紧张,放松。你游走在开封,就像游走在自己最喜欢的风景里。
有人说开封人爱吃,的确,他们发明出了挑战你想象极限的各种小吃,比如烧饼夹馓子、麻叶。
开封的夜市更是出名,只要有路口的地方就有夜市,那些小吃也是那么的家常、温暖,暖胃暖心。夕阳西下,看那大排档次第亮起的灯火,让你觉得生之美好。
鼓楼街上的小吃漫山遍野。傍晚时分,在巷口的街边,冒出了很多辆小推车,上面都拉一块帘子,写着“羊肉炕馍”“烤面筋”“炒凉粉”“涮牛肚”“肚肺汤”等等,下面大多挂一块“清真”的小牌子。旁边的人在做着最后的准备工作,突然觉得这种寂静也让人兴奋,那些小车,犹如候场的演员,即将华丽登场了。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时分,小吃车们已经安营扎寨,摆开华丽阵容,让人顿时心潮澎湃,亢奋无比。人们在一个个摊点前,如鱼得水般窜来窜去。今夜,有那么多的面粉,那么多的鸡蛋,那么多头牛的肚子,那么多六年才能出土的蝉蛹,都要经过人们的口舌,进入人们的腹中,简直应该写一首宏大的赞美诗。
不过,相对这些稀罕之物,我还是更爱看那些更有中原特色的小吃,比如炒凉粉。明亮的灯火下,淡黄色的凉粉摆在案上,一个男子正一下一下挥动锅铲,灯光周围溢出缕缕的雾气,一块晃啊晃的“清真”小牌子。还有那辆写着经典的广告语“一直被模仿,从未被超越”的烤面筋的车子。呵呵,真有趣。
在夜市上,你总能看到幸福。逛夜市的人,不是公务饭局,不是无奈的应酬,都是来找乐的,低成本的,触手可及的快乐,却远胜于那些豪华大餐。
那熙熙攘攘,那人流如织背后,是人们多么想要幸福的心啊。
每年的金秋时节,小城的菊花就该开了。那是小城一年中最大的盛事。花开时节,满城姹紫嫣红,大街小巷氤氲着菊花的香气。
在小城读书的日子,每到这个时节,不再去想泰山压顶的毕业论文,不用急如星火的去幼儿园接孩子。骑上旧货市场淘来的二手单车和好友一路穿过花海逛遍不大的古城,是一年中最大的奢侈和福利。
站在龙亭湖畔,看远处的红墙黄瓦被菊花簇拥,明丽的秋阳打在脸上,那一刻,唯愿心在灿烂中死去。
那个如今已经成为我老公的他每次听我想念开封都嗤之以鼻:难道你的魂落在了开封?我想,是的。
如今,城市同质化那么严重,千城一面,千篇一律。而开封不是的,表面上看,它与其它城市没什么区别,但,总有一些不同的东西在吸引着我,不完全是它七朝古都的名头。
我的青春,浪漫,梦想还有初恋都挥霍在了那里。尽管时光不会再倒流,但是,我是一个恋旧的人,所有爱过的都想厮守。
那个总喊我“妞妞”的巷口卖馒头的清瘦大妈,西门流连又流连过的旧书摊,东门又热又甜的烤红薯,还有黄昏时分巷子里钟表一样准时响起的“黄家小笼包子”的吆喝声,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
上学时,无数次背着重重的行囊往返于商丘与开封之间,无数次乘坐拥挤嘈杂的慢的令人心焦的绿皮火车。走道上明明已经挤的水泄不通,列车售货员还能嘴里喊着“花生瓜子豆腐干,啤酒饮料矿泉水”用小推车杀出一条血路。
每次都要在火车上晃荡近两个小时,尽管到达学校已经灰头土脸,腿麻脚酸,但一踏上小城的土地,立刻就会满血复活。
尽管离家只有三百里,却是一个女孩第一次克服自卑与恐惧,独自踏上去远方的征途。
远方,是多么隆重而遥远,这个深情的词语,对我而言,不仅是地理意义的远方,更喻示着理想、浪漫和青春期的乌托邦。一列从俗世驶出的火车似乎不是驶向一个物理世界,而是驶向了某种开阔与神圣。
每一次的上路增强了我对人世的把握,那个曾极度敏感的女孩在车轮与铁轨的摩中生出了一层自我保护的壳,知道了外部世界没那么可怕,自我的力量也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羸弱。
“岁月凝聚眼眸,时间在不经意间溜走。经过的路,牵过的手,快乐停停走走,往事在漂泊中回首,酿成了深埋心底的烈酒”。
我想私奔,去开封。一下火车,往事就会呼啦啦直扑眼前,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古朴沧桑的开封,多风沙的开封,残阳如血时让人心里一疼的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