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话语：谁有神通 谁圣贤
《西游记》第五十九回“唐三藏路阻火焰山 孙行者一调芭蕉扇”中有一段有趣的描述：
行者笑道：“老人家，茶饭倒不必赐，我问你：铁扇仙在那里住？”老者道：“你问他怎的？”行者道：“适才那卖糕人说，此仙有柄芭蕉扇，求将来，一扇息火，二扇生风，三扇下雨，你这方布种收割，才得五谷养生。我欲寻他讨来扇息火焰山过去，且使这方依时收种，得安生也。”老者道：“固有此说。你们却无礼物，恐那圣贤不肯来也。”行者道：“人言他有一柄芭蕉扇，能熄得火焰山，敢是他么？”樵子道：“正是正是，这圣贤有这件宝贝，善能熄火，保护那方人家，故此称为铁扇仙。我这里人家用不着他，只知他叫做罗刹女，乃大力牛魔王妻也。”行者闻言，大惊失色。
《西游记》第七十三回 “情因旧恨生灾毒 心主遭魔幸破光”中也有描述云：
那妇女放下水饭纸钱，对行者陪礼道：“莫怪，莫怪，我不知你是被难者。才据你说将起来，你不认得那道士。他本是个百眼魔君，又唤做多目怪。你既然有此变化，脱得金光，战得许久，必定有大神通，却只是还近不得那厮。我教你去请一位圣贤，他能破得金光，降得道士。”行者闻言，连忙唱喏道：“女菩萨知此来历，烦为指教指教。果是那位圣贤，我去请求，救我师父之难，就报你丈夫之仇。”妇人道：“我就说出来，你去请他，降了道士，只可报仇而已，恐不能救你师父。”行者道：“怎不能救？”妇人道：“那厮毒药最狠：药倒人，三日之间，骨髓俱烂。你此往回恐迟了，故不能救。”行者道：“我会走路；凭他多远，千里只消半日。”女子道：“你既会走路，听我说：此处到那里有千里之遥。那厢有一座山，名唤紫云山，山中有个千花洞。洞里有位圣贤，唤做毗蓝婆。他能降得此怪。”由此可见，在《西游记》中，不仅观音菩萨的化身向孙悟空介绍神通广大的毗蓝婆去收服盘丝洞妖精的时候，称毗蓝婆为圣贤，而且火焰山附近的樵夫也将神通广大的铁扇公主称为圣贤，可见，圣贤在每人的心中的尊贵程度不同，应用外延有别，观音菩萨心中的圣贤，不仅神通广大，法力无边，而且替天行道，是正义化身，而作为一个乡野樵夫的眼中，没有那么严重，也就是谁有神通，谁就是圣贤，因为他得罪不起。
民间文本中的关圣贤清代中叶小说《歧路灯》第十五回《盛希侨过市遇好友，王隆吉夜饮订盟期》中，谭绍闻、王隆吉要和盛希侨搞结拜仪式，他们和王隆吉的母亲王氏商量到哪里结拜最好。书中叙述说：绍闻道：“在那里结拜呢？”隆吉道：“却没有说定一个地方。等约停当了，再定地方罢。大约就在盛宅。”绍闻道：“他是大乡绅人家，开章就在他家，未免我们还不好意思去哩。不如约个公所地方，大家斗出分赀摆酒。结拜停当，然后彼此相请，便好来往。”隆吉道：“说的是。依我看，大约东街关帝庙里好。关爷就是结拜兄弟的头一个。叫宋道官摆下席，我们在神前烧香何如？”绍闻道：“那里人乱。”王氏道：“地藏庵那里，有关爷庙没有？”隆吉道：“那里有一座小枷蓝殿，就是关爷。”王氏道：“就在地藏庵也好，范师傅那里也秘静。就叫他摆席，你们只出分赀。”绍闻道：“怕他是持戒的，怎好叫他摆荤席。”隆吉道：“他说持戒，是对人说的。时常在俺家，还叫你妗子与他实烧鸡吃哩。”王氏、绍闻不觉俱笑。一开始王隆吉提议说，去“东街关帝庙里好。关爷就是结拜兄弟的头一个”，但是谭绍闻不同意，理由是“那里人乱”，后来他们终于商定了结义的地点，就是地藏庵的小伽蓝殿，因为那里也供奉着关爷。
举意司关王黄氏女花钱胡坚藏品到了地藏庵，当家范姑子开柜取出香纸，引着三位，过了佛殿，到伽蓝庙中。开始结义仪式，书中叙述说：每人递与香一住，插在炉中，行礼跪下。范姑子敲了三声磐，也跪下，往上说道：“阿弥陀佛！这是圣贤菩萨马脚下住的三位信士：一个盛公子，一个王相公，一个谭公子。今日在圣贤炉前成了八拜之交，有福同享，有马同骑。那个若有三心二意，叫周将军监察。阿弥陀佛！好好保佑他们，保佑财源发旺，子孙兴拢他们还许下翻盖歇马凉殿，洗画老爷金身。”范姑子念完起来，又敲了三声磐。三人礼毕，测子说：“两位山主，该与盛山主行礼。盛山主是哥哩“。由此可见，在这里，结义的地点也是一个要紧的事项，他们不再像《金瓶梅》中西门庆他们结义那样，非去道观不可，或者像谢希大那样，去泛泛的道观、去泛泛的庙宇都无所谓，而是着眼聚焦于所去的场所，是不是供着关老爷。因为在他们的观念中，关爷就是结拜兄弟的头一个，是结义兄弟的首选神灵。所以不管是开头选的关帝庙，还是最后选的地藏庵，都是因为里面供着关老爷，才适合作为结义的候选地。由此，《歧路灯》中的兄弟结义，供奉纸马的话，其中必然含有关圣人的纸马品类，也在意料之中。
文昌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在谭绍闻、王隆吉、盛希侨三人结义的时候，书中叙述道：“于是范姑子开柜取出香纸，引着三位，过了佛殿，到伽蓝庙中。每人递与香一柱，插在炉中，行礼跪下。范姑子敲了三声磐，也跪下，往上说道：‘阿弥陀佛！这是圣贤菩萨马脚下住的三位信士：一个盛公子，一个王相公，一个谭公子。今日在圣贤炉前成了八拜之交，有福同享，有马同骑。那个若有三心二意，叫周将军监察。阿弥陀佛！好好保佑他们，保佑财源发旺，子孙兴拢他们还许下翻盖歇马凉殿，洗画老爷金身’。”地藏庵里的范姑子，带着三个要结义的人，“过了佛殿，到伽蓝庙中”，可见是直奔目的地，范姑子开头开柜所取出的香纸，就包含了结义所需要的纸马，以及焚化纸马的时候，一并同时烧化的金银元宝纸钱。范姑子嘴巴里所念叨的圣贤菩萨，说的就是关圣人，也就是水浒中戴宗嘴巴里所说的关菩萨。所以关圣人跟前的香炉，也跟着成了圣贤炉了。同时，在关圣人面前结义，还配有专职监察部门，那就是常年黑着面皮的周仓将军。所以范姑子才警告说：“那个若有三心二意，叫周将军监察”。周仓一向是铁面判官的人设，在《儒林外史》中，他还跟着关老爷一起在考场中监督风纪，“布政司书办跪请三界伏魔大帝关圣帝君进场来镇压，请周将军进场来巡场”，是个监察能手。
插图：唐鼎华在民国小说《人间地狱》第四十九回，也描述了一段在解放前的上海地区，什么地方适合作为结义大典的讨论，一个说“在什么地方举行，旅馆里差不多是藏垢纳污之所，似乎不郑重”，另一个说：“最好是有关帝庙，那么桃园之结义正合上大典”。但是，租界上庙宇很少，关帝庙也没见过，红庙呢则是野鸡烧香的地方，他们去结义未免不雅，而“圣寿庵是借给人家诵经开吊做冥寿的所在地”，也不合适做结义用。这里所说的红庙，是清末民初上海一个绝对有名的去处，是上海香火最盛的庙观之一，虽然是个道观，但是主祀观音菩萨，光绪年间就有“司徒庙小竞烧香，因列洋场极闹场”的描述。陈伯熙还在《上海轶事大观》中曾经介绍说：“大马路之保安司徒庙，俗称‘红庙’，邑志载庙建于碇沟浦上，是大马路当未辟租界以前，系黄浦之支流可知。庙未详建于何时，但曾载《郏亶水利志》，庙内供关帝观音像，绀宇红墙，结构幽敞，故俗名‘红庙’。香火极盛，每届朔望尤甚，求神酬愿者半多青楼中人，每至观音生日，钗光鬓影，户限为穿。昔年除夕夜曾因拥挤蹈毙人命，经工部局之取缔，将山门放大，并派巡捕弹压，以免轻薄儿之调戏滋事。庙基为中国主权所在地，工部局不得征税也。”
举意司关王黄氏女花钱 王帆藏品由此可见，红庙既是道观，也供着观音，庙内还供着关帝，妓女去烧香的特别多。所以，红庙既然供着关帝，就可以成为结义地点的候选，但是又由于那里妓女纷杂，轻薄子弟不断，所以对于结义这样庄重的事情，特别是女孩子结义，就不合适了。这里补充一句，旧社会上海的妓女为什么去红庙拜关公，一种可能性，就是因为娼家供奉的“白眉神”长得跟关公容易混淆而导致青楼的误会的缘故。比如明代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神仙》中就曾经说到：“近来狭邪家，多供关壮缪像，馀窃以为亵渎正神，後乃知其不然。是名白眉神，长髯伟貌，骑马持刀，与关像略肖，但眉白而眼赤。京师相詈指其人曰‘白眉赤眼儿'者，必大恨成贸首仇，其猥贱可知。狭邪伟之，乃驾名於关侯。坊曲倡女，初荐枕於人，必可其艾豭（指狎客）同拜此神，然後定情，南北两京皆然也”。在此我们就不展开了。清代小说《风月梦》第五回《小金山义结金兰 进玉楼情留玉珮》中，贾铭、吴珍、袁猷、陆书、魏璧几位想要结拜，他们选的地方，就是独立的关帝庙。关帝庙作为结义的最契合的场地，自然十分合适。他们几个经历了敲响钟鼓、叩头盟誓、互换兰谱、焚化元宝和燃放鞭炮等一系列环节，才完成的结拜仪式。王明远、孙静雷在调研山东枣庄市奎子东村民间结义状况的时候说：1991年出生的主人公，有两伙仁兄弟，一伙结拜于初中，共九人，是同班同学；另一伙结拜于高中，共十一人，也是同班同学......他们的结拜仪式，誓词说：“我某某某于某年某月某日与某 某某……（把其他兄弟的名字念一遍）结为兄弟，请关老爷作证。”最后一起磕头祭拜关公”。可见到如今，结义兄弟都不时髦了，而一旦结义，大家想到要去礼拜的，还是关公，口中祝颂的，还是请关老爷作证，换句话说，作为结义所需要的神明见证，天地太大，关老爷就可以。在清代小说《风月梦》，书中叙述了结义的程序说“魏璧的小厮捧了香烛、旺鞭、兰谱，跟着进了关帝庙大门。到了大殿，早有道人将香烛接了过去，装香点烛。魏璧将兰谱摆在供桌香炉旁边，请贾铭叩头。两旁钟鼓齐鸣。贾铭盟誓已毕，吴珍、袁猷、陆书、魏璧挨次叩头发誓。魏璧将兰谱取来，与各人换过收起。陆书叫月香也在神前礼拜过了。道人将元花元宝焚化，放了旺鞭。”这里，大家纷纷在神前礼拜，结义的兰谱放在香炉旁边，这里的香炉，也就是《歧路灯》中的圣贤炉，魏璧他们焚化的元花元宝，也理应将着相关的纸马，一共烧化。
关圣帝君
无锡纸马陶氏木版年画第四代传承人陶晓梦作品
